人间（14）

徐琴生虽然名里带一个琴字，但是他本人倒和琴没什么关系，真要说来只能算听得比较多了，所以多少能欣赏些。
想他堂堂徐相，这些年什么样的琴师没有见过，有曲高和寡的高山隐士，也有行走红尘的窈窕淑女，好音乐之人多种多样，会琴之人也不在少数，什么样的琴音、曲子也都听过，最近这些年听的少一些，一方面是没什么时间，第二点是觉得这皇城中的琴师数来数去也就这么些，听到后来觉得彼此没什么区别，有些腻了。
徐相和燕临川虽说还是年轻一辈里的人，但是说起来也都不是毛头小伙子了，并不像以前那样冲着新鲜劲就要鼓掌称赞。
此时此刻，徐琴生想到，也确实很少能听着这么……独特的曲子了。
此之前，徐琴生一直很好奇这位琴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他从先前知道燕临川那个傻侄子的事情就很想见一见这位琴师到底是个什么模样，后来又听说他的一系列事迹，不得不说，以一位普通琴师的身份来看，这确实已经算得上是英勇了。
最令他好奇的是燕临川能对一个区区一面之缘的人这么上心？何况还是带回了兰园。徐琴生实在觉得而不可思议，倘若这次不来看一看，实在难以平定他这颗好奇的心。
燕临川这园子本身就以简单为主，也不算大，与其说是观赏景色的园子，不如说是更加适合居住的别院更妥帖一些，他们行至兰香堂，穿过堂前的一片林子，再经过和来路相似的石板小路，就到了后院。
客房这边的院子里没有白玉兰，只在院子周围种了一些青竹，院子里面则养了一些简单的花草，看起来闲适又舒服。院中有一处石桌，就简简单单落于院中，不加修饰，只有微风落花和四处的兰香稍作装扮。
叶青瑛一曲奏完，还未离开，正坐在石桌边上摸着琴弦发呆，不知道是在想事情，还是在思考刚刚的曲调。偶尔琴弦被缓缓勾起，溢出一声淡淡的琴音，如一声优雅婉转的轻叹，听起来竟然也颇应景。
人到跟前，徐琴生没忍住，抚掌叹道：“先生琴音妙绝，今日一见，徐某真是大开眼界了。”
叶青瑛愣了一下，这时才从思绪中抽出神来，他先看见了走在后面的燕临川，然后才注意到说话的这位。说起来徐琴生也是一表人才，燕临川看着有一股侠气，徐琴生就带着一股古板的书生气，说来两个人在朝廷浸淫多年，这点倒是一直未变，也算难得。
燕临川紧接着帮二人介绍道，他首先冲某人扬了扬下巴，对叶青瑛说：“徐琴生。”
然后又正儿八经跟徐琴生介绍道：“这位就是长秋寺的琴师，叶青瑛。”
两者待遇也真的很明显，徐琴生给他一个大白眼。
叶青瑛一愣，徐琴生？
当年的状元，如今的良臣奇才，要说燕临川这个名字在塞外让人闻风丧胆，那徐琴生这个名字在皇城里就是家喻户晓了。
早听闻燕徐二人一文一武十分交好，叶青瑛这才反应过来，蹭得起身，“原来是徐大人。”
徐琴生咳了两声，赶紧道：“哎，别拘谨，你忙你的。”
只听燕临川道，“嗯，他路上听见你弹琴，一定要过来夸两句才行。”
叶青瑛有点哭笑不得，“多、多谢徐大人了。”
燕临川接着又看了看他，道：“不过你怎么出来了，外面有些凉了吧？你身体好些了吗？”
叶青瑛赶紧说：“多谢将军关心，好些了，只是这屋外花香四溢，忍不住趁着好景练练这曲子，省得生疏了，到时候佛诞要怯场。”
燕临川点了点头，又看了看周围，忽然想起来少了一个人，问道：“卫影呢？不是让他陪着你么。”
徐琴生忽然看了燕临川一眼，又看了看叶青瑛，只听后者道：“卫公子去看看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了，我这里也没什么事……”
燕临川点了点头，复又准备去问徐琴生要不要留下来吃饭，只见后者看他的目光有点奇怪，“你又怎么了？”
徐琴生看起来相当惊异，问道：“卫影原来也跟你一起回来了么？”
“他不回来留在那做什么？”
“你问我？我能知道你们军营里的事么？”徐琴生又看了他一眼，“我这不是这两天没见过他么，还以为没回来呢，原来是另有任务啊？”
徐琴生说着，还往叶青瑛那边看了一眼。
燕临川顺着他目光看了一眼，又看着徐琴生，道：“你又想说什么了？”
徐琴生嘿嘿一笑，低语道：“燕将军挺上心的啊？莫不是真要为你那侄儿考虑考虑？”
“……求你闭嘴吧。有空说话不如去看看脑子。”燕临川说着还往后退了一步，赶紧和这个人拉开了距离。
于是对于叶青瑛来说，这一顿饭吃的颇为新奇。燕临川属于不怎么多话的人，叶青瑛是不太会找话题，卫影是一旦有机会就会说个没完，而徐琴生就是纯属没话找话那种的。有徐相和卫影在，这一顿饭吃的也格外热闹。
又因为徐琴生对叶青瑛好奇的很，一顿饭下来，问题就没停过。子曰食不言，到徐相这里好像就不怎么管用。
“叶公子这琴练了多久啦？”
“快有十多年了吧，我也记不大清楚了。”
“哦，那怪不得，叶公子看起来这么年轻，那一定是打小的练习。功夫底子都是从小开始，现在这个感觉就是寻常技艺比不上的高度了。”
叶青瑛连连摆手，“谬赞谬赞……我这水平实在还不算什么。”
徐琴生又问：“那公子以后是准备在寺里生活？”
叶青瑛点了点头，“寺里收留我有恩，能留在寺里也很好。”
徐琴生觉得自己可能现在的想法有点不太端正，不知道为何，竟然在这段话中听出了和某个人相似口吻来，“哦……公子也是重情重义。”
他说着，忍不住又看了一眼身边的燕临川。
燕临川一直专心吃饭，他们说话也懒得参与，只觉得这个徐琴生比上次一起喝酒的时候话更多了，不由道：“你说话就说话，看我干什么？我脸上有问题还是有答案？”
“不是……我觉得你今天对我特别不耐烦？”徐琴生忍不住道，“你作为主人，不是应该和大家一起聊聊天吗？”
“我没什么好聊的，你也少说几句吧，人家还是伤员，早点人回去休息吧。”
燕临川这么一提，徐琴生才想起来这茬，可能是叶青瑛一直没表现的像受了伤的样子，徐琴生压根就没想到，这回赶紧老老实实的吃饭去了。
叶青瑛其实也好多了，聊会天也不算什么，但是既然燕临川说了，他也乐意顺着台阶下，有点抱歉地笑了笑，好像真的挺不舒服的样子。
一顿饭吃完，燕临川说要回将军府里，临走之前不忘交待卫影一些需要注意到事情，又和叶青瑛交待了两句，才和徐琴生一起走了。
燕临川之所以要回将军府，是因为他俩一直觉得最近恐怕是要变天了。
入秋之后的风带着单薄的凉意，先是吹黄了半山的枝叶，接着又为四处的街道上铺了一层厚厚的落叶毯。皇城的路上随处可见正在清扫落叶的侍从，汉白玉的石桥在一片天高云淡的背景中显得更加苍白。
燕临川和徐琴生先后入朝堂，众大臣排列站好，夏帝才缓缓上朝，坐在龙椅之上，目光从众人身上一一扫过。燕临川其实以为今天是要提到长秋寺的那件事，没想到圣上从都到尾都没提，而是拿起了另一个折子。
“诸位爱卿想必也听说过了，前段时间有些地方因为佛诞一事闹的沸沸扬扬，有些朝廷命官不为百姓造福祉，以一己私利为重，至皇命于不顾，影响重大，此乃欺君之罪，当罪无可恕。前段时间，孤已命人彻查此事，现这份名单上所提到的人，即日起收关大牢，由大理寺审讯。诸位可有异议？”
自然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那好。”夏帝点了点头，眼神凌厉，往阶下文武百官中一扫，“大理寺何在？”
“大理寺在。”官列中站出一人，此人面相忠厚，看起来颇为老成，此人便是大理寺卿，程辉。
夏帝招他上前，那封名单变交由公公递到程辉手上，“程爱卿，这件事就交给你了，可有问题？”
程辉双手接过，低头道：“臣领旨。”
吩咐完，夏帝好像最近也被这些事情弄的极其疲惫了，他目光淡淡落到低着头站在下面的燕临川身上，停顿了大约两秒，似乎在经过内心的抉择后放弃说什么，夏帝最后侧过头，与公公低语了两句。
公公点了点头，一边吩咐边上的奴才扶着圣上离开，一边传话与百官道：“诸位大人，圣上近日昼夜操劳，龙体不适，今儿就到这儿吧，诸位大人可以退朝了。”
自从他这次回来，夏帝的对他的态度就说不上来是好还是坏。虽然不至于明面上怎么样，但是有些细微的不太对劲，燕临川有些时候还是能感觉到的。
按照徐琴生所说的话，就是有人在作祟，也许是看他燕临川不顺眼，也许是别的更难以想象的原因。
一下朝，就在他俩回去的路上，徐琴生连着说了三四次不妙。
“真是没想到，圣上这次是要一锅端了，那名单一点余地也没留，还是让程辉来办。”
“这事应该是由大理寺来。”燕临川说。
徐琴生想了想，又有点放心似的点了点头，道：“不过这样一来，圣上应该还不至于听信谗言怀疑你什么，否则也不会让程辉插手这件事，毕竟你俩也算是一家人，还是要避嫌的。”
“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和程辉几乎没怎么来往，我姐出嫁的时候我还在外面打仗，要说这个姐夫吧，实在没什么印象……在我这里也就是挂个名字。”
这徐琴生倒是头一次听说，因为以前程严没事的时候从往燕临川这儿跑，他还以为燕临川和他们关系挺近的来能这么来往，“我还以为你们常来往，毕竟程严也在。”
燕临川笑了一下，摇了摇头，“都是做给我姐看的罢了，她总爱瞎担心，没辙。”
徐琴生愣了愣，半天才唉了一声，没说什么了。
且说叶青瑛这边先是几天没见着燕临川，卫影就一直跟在他身边，听了好几日的琴。这天，卫影一大早就接了个消息，说是很紧急，就出门了。本来叶青瑛也没别的事，但是这个事就这么是碰巧，等他熬药去的时候发现药已经没了。
方子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怎么好意思使唤仆人，想想反正也好差不多了，正好出去散散心也不错，于是自己带了个斗笠，出门抓药去了。
这时候街上人不是很多，有些地方已经可以看到正在为佛诞做布置了，叶青瑛也是好久没来街上，一面慢慢走，一面慢慢看，磨磨蹭蹭一路才到了药铺。
买药倒是很快，叶青瑛又提着一大包药往回走。
回去的路上本来应该很快，但是他走到半截儿，路边烧饼摊子正好出炉，香气四溢，叶青瑛也不知道是饿了还是太久没吃这么朴实的东西，一时有点挪不动脚步，转头看了看。
正犹豫着吃还是不吃，只听背后忽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想起。
“怎么了？想吃烧饼吗？”燕临川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他身后的，看他手上拎的一堆东西，非常自然的接过来一部分，“钱没带够？”
叶青瑛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空了一只手，只顾上解释，“带够了。只是在想想。”
燕临川失笑道：“吃个烧饼而已，正好我帮你拿着东西……这是药？你怎么自己出来抓药了，卫影呢？”
叶青瑛道：“上次的药喝完了，我只是觉得我这么躺着也不是事情，所以多少出去走一走。”
“你伤还没好，也不知道随意乱走会不会受到影响。”
“怎么会，我感觉我好的差不多了，只是些皮肉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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