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27）

太医从圣上寝宫出来时，高公公跟在后面，悄无声息地把门关在身后，门外候着的一众大臣连忙围了上来，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情况。
“太医，圣上如何了？”
“太医、太医……圣上没事吧？”
“听说那贼人下手狠毒，圣上他……”
太医年纪大了，一听这些人叽叽喳喳着没完就头疼，于是一句话也没说，皱着眉摆着手从边上离开了，众人不明所以，于是又都看向站在门口的高公公。
“高公公，这……是什么意思呀？”
高公公微微笑了笑，态度倒还算不错，“诸位大人，太医累了就让他先回去休息吧。圣上要静养些日子，诸位今儿就散了吧？”
他这么一说，众人也不好再问什么，又各自说了一些保重龙体之类的话，便自行散了。
高公公站在门口，略有深意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在燕临川身上停顿了一下。
燕临川走在最后，样子看起来不是很好，他长袍上沾染了烟尘，有的地方还有被火烧焦的痕迹，他也不知道在出什么神，心不在焉的，整个人都有点落魄。
高公公看了他一会儿，不动声色地冷笑一声，便回去了。
国君被人行刺，这是一件大事，更别说这件大事是发生在佛诞的当天，百官目睹、群众还跟着遭殃，要放在平时，这种机密的事情肯定会在背地里当做人们的谈资，但是这次的事几乎无人不晓，相反，又很少有人提起了。
“热闹”过后，这两天，大街小巷显得格外安静，宫里很快安排了人修复了被大火破坏的地方，还好那边也不是什么居住区，除了那个看台，也没什么别的损失。
大约过了十来天，就在这件事快要淡出人们视线的时候，宫里忽然传出消息：燕临川被抓了！
燕将军被抓了？也不知道消息是从哪里来的，但是人们不禁就把这消息和前些日子联系起来，大约觉得这个消息假不了，圣上受惊，他这个负责圣上安全的自然是要被秋后算账了。
地牢里光线很差，暴  露在外的墙皮和霉点混在一起，散发出让人不怎么舒服的气味。
再加上草垫里的死老鼠、人的呻吟以及若有若无的血腥味，这里简直就要让人窒息了。
外面明明还是暖阳天气，等一脚迈过了地牢门口的那片阴影，阴沉的冷气便飞快地从四面八方涌来，徐琴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觉得头皮发麻。
带路的地牢侍卫一面走，一面说：“大人，这儿不比上面舒服，您最好长话短说，免得受寒。”
徐琴生一点头，没作声，也听出了这是要他快点走的意思。
他们路过一个个牢狱的隔间，大大小小的房间用铁栏杆隔开，乍一看都像是集市上关着鸡鸭的笼子一样规整，里面关押着不少人，什么样的也都有——有的看着人来还很好奇，凑到前面来看；有的已经在这里待了不少的时间，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致，眼皮一抬又掀开，对来得是什么人完全不感兴趣……
再往里走，又是一道守卫，侍卫拿钥匙开了锁，这里面的牢房没什么人，也更加安静一些，侍卫开了门以后，就站在门边，对徐琴生说：“大人进去就行了，到时间了属下来提醒您，时间不多，大人切记。”
徐琴生又是点了点头，“有劳。”
燕临川早上被带过来，一身黑袍都还没换，现在就平静地坐在干草堆上，地牢这边连光线都很暗，两边的牢房全部倚仗过道中明明暗暗的烛火，因此看起来十分模糊，徐琴生刚刚站定时，有点看不清燕临川的表情。
他站在门口，有点怀疑这个人是不是坐着睡着了，试探喊了一声，“春山？”
燕临川睁眼看了过来，徐琴生适应了些光线，能看清一点了，便把这人认真打量了一遍，发现对方倒是没一点焦虑，这时候坐在草堆上和平常坐在自己家里没什么不同。
他很淡定，徐琴生很着急。
毕竟说好要静养几天的夏帝，静养还没结束，就把燕临川给抓了，实在叫人有点措手不及。抓是抓了，估计是在准备怎么审他，目前还没什么行动，徐琴生瞅准了时机走了个后门先来看看情况。
燕临川眼底清明，道：“你怎么来了。”
随意的就好像在问，你怎么来我家了？
徐琴生一手抓在铁栏上，“你说我怎么来了？我还不是怕晚来了你就没了么！”
徐琴生已然口不择言了，谁知燕临川听了哈哈一笑，毫不避讳道：“干什么，徐相不会是要劫狱吧？”
“啧！”徐琴生往左右看了两眼，“半天已经把你关疯了吧？”
燕临川毫不在意，摆了摆手，“哎，别紧张，这里连只老鼠都没，比我府上安全多了。”
徐琴生叹了一口气，往前凑近了一点，轻声道：“我打听了，因为叶……的事情，他们说你有勾结外族的嫌疑，圣上……应该会明察的，大约两天之后审，我这两天看看有没有什么别的法子……”
燕临川看了他一会儿，不知道在出什么神，他听到勾结外族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最后淡然一笑，此情此景，徐琴生就觉得这笑容看起来十分惨淡。
“你笑啥？我说正事呢？”徐琴生真的怀疑这个人大约已经疯了。
“我是觉得不必了。”燕临川坐在那儿抬头看着他，“无非都是理由罢了，有人想审我，你找什么法子都没有用的，别在这事上白费功夫了。”
徐琴生瞪着眼，“不试试怎么行？我要是跟你一起在里面就算了，只要我在外面就不能跟你一起坐以待毙？”
“哎……说真的，我……”
徐琴生却不让他说了，“行了，反正我就是过来让你有个准备，你先自己琢磨琢磨，我也不跟你废话，该做的事一样也不能少，反正……”
“哐哐”
铁门被人敲了两声，徐琴生的话停了停，是那侍卫在催他时间差不多了。
徐琴生于是飞快说完：“反正我也没什么可顾虑的，时间不够了，我先走了，你保重，有什么需要的就和狱卒说，都打点过了。”
“哎、哎……”燕临川喊了他两声，徐琴生交待完，头也不回的走了。
在这种事情上，徐琴生还是很会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塞了多少好处，燕临川在牢里这两天过的格外清净。
倒是外面的人着急的不行。
程夫人大概是最后知道这个消息的，还不是程辉说的，也不知道是哪个嘴碎的下人在夫人面前嚼舌根，程夫人听到了，没当场晕过去，程辉回到府中听说了此事，直接就把那下人赶出去了。
“夫人，不必多虑，这圣上还没审，这事不算数的。”程辉这么安慰道。
程夫人急的一张脸都发白，她一向不喜欢人多，所以佛诞也没有跟着前去，没想到在家这几天竟然不知道这么大的消息，一时有点接受不了，便问：“到底怎么了？临川怎么会被关进那种地方？”
程辉道：“护驾不力，这次事情闹得有点大。”
程夫人听说了点行刺的消息，“那他现在怎么样了，能去看看他吗？”
依照大理寺的能力，去牢里探望一下不成大问题，但是程辉听了夫人的请求，稍稍犹豫了一下，有些为难道：“可能……不太方便，夫人还是暂时不要去的好。”
程夫人不解。
只听程辉接着道：“不瞒夫人，这次临川可能有……勾结外族的嫌疑，夫人身份特殊，为了夫人好，在圣上这件事结束之前，夫人还是和他保持些距离吧。”
勾结外族本身就是重罪。尤其是前两年某些商人为了利益，干些见不得人的买卖，把一些夏国里不稀罕的物资贩卖到外族去，在当时看来是变相的支持的外族，因此一些商人因此入狱，这算是勾结外族里罪名最轻的了，后来也都没什么好结果。
更别说这次的外族是刺杀夏帝未遂，别说是关进地牢，就是当时直接把燕临川处死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两天后的晚上，徐琴生趁着夜色最后一次来地牢里，这一次他脸色很不好看，乍一看，他倒比燕临川还像在地牢里待了三天的人。
徐琴生来到牢房前，也不管什么，反正周围也没人，他就席地而坐，和燕临川面对着面，神情严肃，脸色很差，好像对接下来要说的消息嫌恶至极。
燕临川往前挪了一步，“怎么了？”
“他们是有心要害你，怪不得这次圣上也格外不留情面。”徐琴生说：“你还记得有人跟踪你吗？没想到是他们的人，从很久之前开始，他们就把这注压在那琴师身上了，不知道是不是早就知道他的底细，还是恰巧看见了你们在一起。”
总之不管是哪一种，夏帝心里都已经产生了“燕临川和刺客早就认识并且关系不错”的怀疑，
燕临川现在不管说什么，都显得很无力，夏帝也很难再听进去。
“怪不得……”燕临川喃喃道，怪不得后来他和叶青瑛一起时，总觉得有人跟着，他后来只怀疑到叶青瑛，却不想后面还有一只麻雀。
以及，叶青瑛临走前说的那番话，他现在也知道了，跟踪燕临川的不止他们，但是没想到另外一拨还是“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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