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37）

室内灯火昏黄，燕临川本来手脚也不利落，这会儿还看不大清楚，半残半瞎，倒真的是非常符合叶青瑛说的那样，一个伤患照顾另一个伤患，谁也没比谁好到哪里去。
但是叶青瑛这个伤要是放着不管，肯定得恶化。燕临川站在床边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还是解决一点是一点。
燕临川手上颤抖着把衣服解开，纱布上已经又被新鲜的血液浸透了。他凑过去一点，特别轻地把布条再一圈一圈解开，血热温热而粘腻，有一种很不愉快的触感，燕临川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生怕动作大一点扯到伤口。
接着上药、再缠好……
做完这些，油灯都已经燃了一大半，灯光更暗了一些，逐渐微弱的灯火在夜风中跳了几下，燕临川随手擦了一下额头的汗，给他盖好毯子，起身去把窗户关上了。屋子里还有淡淡的血腥味，让人感到有点压抑，但是好歹稍微暖和了一点。
“还有别的药吗？你给我喝的什么药？”燕临川在屋里转了一圈，没看到什么有用的，于是问道。
叶青瑛这会儿半疼半困，迷迷糊糊地还没睡着，闻言低声应了一句，“不知道，柜子里看一下吧。”
燕临川也指望不上他，叹了口气，去柜子边上翻了翻，阿花跟着他一起到处转悠，急的直哼。燕临川也没空管它。
最后他只找到了最后一包草药。
大概是每次叶青瑛给他喝的，他想想这药效大概也都差不多，于是出去煎药去了。
燕临川有时候觉得叶青瑛这个人想法真的让人捉摸不透，有时候特别谨慎觉得什么人都有可能害他，有时候又大大咧咧的，谁害他也不怕。
等到后半夜他把药端给这个人的时候，叶青瑛眼皮都懒得抬，也不看看给他喝的是什么，闭着眼就喝完了一整碗。
然后他躺下了，还嘟嘟囔囔说了一句：“这是不是最后一包了，喝了你的药怪不好意思的，大夫你这个一顿都不能少，明天我去买了还你。”
说完他翻了一个身，避免压到自己腰侧的伤口，燕临川端着碗站在边上，还没来得及回话，只听这个人呼吸渐渐平稳下来，秒睡。
？？？这到底都是什么毛病……
燕临川一晚上没睡好，天快亮的时候倒睡着了，打了个盹的时间，再一睁眼，对面床上一干二净，上面那个半死不活的人竟然连人影都没了。
真是惊了。
燕临川起身，只听阿花在屋外叫了一声，然后听见叶青瑛隔着老远就和它打了个招呼。
这个昨晚上看起来就要不行的人，今天一大早就出去了，这时候手上还拎着大包小包回来？远远看去，整个人轻松又愉快？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燕临川是不信的。
叶青瑛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今天很低调，戴着斗笠，白发都严严实实地藏着，一手抱着一大包药，另一手拿的大概是吃的。
阿花非常激动，嗅到了大餐的味道。
“嗯？你醒着么早？”叶青瑛走到门口，还率先看了他的病患同胞一眼，表示关心，然后把大包小包往桌上一放，动作流畅，看不出他是受伤的人。
说实话，燕临川有点觉得自己昨晚是不是在做梦了。
“你的伤……”他想了想，忍不住问了一句。
“哦，没啥事了……”叶青瑛笑了下，“多亏将军昨晚相助，不然估计还得拖两天。”
这语气类似于我手上被纸划了一下这种程度。
燕临川看着他没说话。不得不承认叶青瑛气色确实挺好的，看不出一点虚弱。
叶青瑛飞快把带回来的东西放好，单独挑出来一个纸包，一打开里面是一块熟肉，阿花蹲在地上摇着尾巴看他，叶青瑛把肉随便撕了撕，全放阿花的食盆里了。
燕临川看阿花吃得欢天喜地，然后听见叶青瑛接着说，“就是恢复能力快一点，也没别的什么。”
燕临川没吭声，心说这好像不是快一点的问题吧？
叶青瑛不知道想到什么，心情还不错，又接着说道：“以前觉得有点不太正常，但是现在想想，也挺好的，不然我估计也早死了吧，毕竟我……”
毕竟什么……
叶青瑛顿了一下，咳了一声没继续说了。
“我去煎药。你再休息一会吧。”
他这么说完，离开的背影有点慌张。
燕临川知道他准备说什么。
毕竟我是个杀手。毕竟我没事干就要受一次重伤……
但是还好没有口无遮拦，及时停住了，一个晚上的患难与共好像让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是在某些问题面前还是相当脆弱不堪一击。
然后两个人也都装傻不提。
燕临川在这儿前后也就待了几天，听叶青瑛说这次的风沙影响不是很大，只有靠北边的那一片被波及了，住在这一边的人们基本上躲过此劫，也就是说军营那边对这个风沙见怪不怪，路上也少有人往来，估计最不走运的就是燕临川本人了。想来卫影他们也疯了一样找他。
“我得给他们捎个信。”燕临川前两天这么想着，但是他还出不了门，叶青瑛倒是没什么意见，还说可以代为转告。
“但是有一点，你决不能告诉他们我在这里。”叶青瑛站在外面低头守着药炉子，一手举着勺子，一手插着腰，说，“这么和你说吧，在这一片，没人知道我在这里。保命的老巢，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甚至就连燕临川也是昏迷的时候被带来的，周围茫茫一片，他也不知道自己具体是在哪里。
不过燕临川这两天恢复速度快了许多，他想了想，过不了两天就回去了，最后还是没给卫影他们口信。
然而就在这两天时间里，叶青瑛居然第二次拖着一身伤回来。
这次燕临川已经睡下了，只听屋门忽然被人撞开，来人一个趔趄，阿花惊得从地上跳了起来。
“汪？”阿花小声叫了一声。
在一片黑暗之中，只听叶青瑛还有空先安慰了狗，他声音轻轻地，“没事没事，别叫。”
燕临川起身，摸到桌边，正要点灯，叶青瑛也不知道怎么看到他的，眼疾手快把他手按住了。
“别点灯，千万别……”他声音有点不稳，这一出手，手上很快也没力了，滑了下来，然后他咳了一声，“劳驾帮个忙，我都没知觉了，也不知道伤哪儿了？”
燕临川：……真的有点服气。
于是他只能摸黑去拿了那药盒，药盒里东西统共也就那两三样，随手也就拿了，叶青瑛这伤又都在背上，燕临川借着月光还能看到一些，就估摸着给他清理伤口。
叶青瑛坐在前面，低着头，背脊绷的很直，可以看到很精干的肌肉线条。
燕临川看了一眼，就移开了目光，看着他背上细碎的伤口皱了皱眉，这一看对手就不止一个人，肯定是一番混战，也难为他能全身而退。
没一会儿上好了药，燕临川正给他包扎的时候大约蹭到了他腰线，这次的伤没那么重，因此叶青瑛就有点分神，觉得腰有点痒，他觉得躲让这个动作一点不爷们，于是忍着不动，正巧这时候燕临川问话了。
“为什么不能点灯？”燕临川低着头，认真又专注地缠着手上的绷带，一边随口问了句。
叶青瑛没想隐瞒，因此很快回答道：“因为他们人太多了，我不确定有没有甩掉他们。”
燕临川手上一顿。
叶青瑛好像知道他在想什么么，他本人看起来倒并不是很紧张，接着慢悠悠地说：“这也是常有的，一般发生这样的事情，我就换地方了。狡兔三窟嘛……你们那里的说法。但是换地方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毕竟还有阿花呢，现在还有你呢……”
燕临川嘴唇动了动，其实他差不多可以走了，但是这会儿没说出来，他自己暗地里不知道挣扎个什么劲，过了一会儿还是认真绑着绷带，决定当做没有听见。
“对了，说起来今天看到一伙人有点奇怪啊。”叶青瑛说着，突然道，“我看着不怎么像这儿的人，没怎么见过，有点像夏国人，但是又不像是军队的。”
燕临川这会儿又听见了，说，“夏国人就奇怪了吗？不是有很多商人吗。”
叶青瑛想了想，猜测道，“不一样，有可能是认识将军的人啊，或者是来看你的熟人？”
燕临川问：“怎么说？”
叶青瑛道：“我听说他们好像在找你，是知道你不在军营？”
燕临川没说话，认真把最后一节缠好、系好了，才说：“不是熟人。应该是仇人吧。”
叶青瑛：？
燕临川笑了一下，“就是一些看到我还活着就不是很高兴的人。”
不然不会有这么巧的事，燕临川前脚从军营中失踪，后脚就有人来找他。还不是一直从夏国跟到这儿来，暗中等一个机会把燕临川彻底除掉。他就知道某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既然要扳倒他，就要扳得彻底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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