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44）

场面一度脱离了正常的估算，女子愣了一下，她背对着来人，只能感受到脖子上传来的冰冷感觉，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什么时候到他们身边的，甚至是什么时候把剑横在她脖子上的，一概不知，好像这迷药把他们通通都迷住了，每一个人察觉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威胁，本来他们是占据优势的……女子还有些不甘心，她抓着叶青瑛的手没松手，无意间抬头一看，只见她那两个帮手站在几步之外，看到她没有松手的意思也不来帮忙，看起来吓得不行，只冲着她摇头。
“废物……”女子呸了一声，强行镇定道，“这位朋友有点不太懂规矩？有本事早点下手中途截胡算怎么个道理？”
对方道：“不太懂规矩，只会杀人，算不算道理？”
女子僵了一下，男人语气冰冷，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不过她也是在道上混的，这会儿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已然恼怒，又直觉自己敌不过对方，又急又气，怒道，“我怎知你是不是骗我，你拿开这玩意儿我就放人。”
对方不吃她这套，重复了一遍，“放人。”
剑锋微一用力，就划开细皮嫩肉，一滴血顺着脖子滴落下来。
女子一见这人当真是要来真格的，慌忙之中大喊一声，“他中了毒，你要不管他死活，就杀了我！”
燕临川手上一顿，“解药呢？”
女子好像在等他这句话，终于等到了报复的机会，她低笑了一声，声音是骨子里的柔媚，“解药？解药就是我，所以我可不能死，否则这位公子今天晚上可能不太好熬。”
这话说的太暧昧，边上的人若有若无的瞟过来几眼，大约也能知道这女人用了什么下三滥的手段。
听闻这附近有这么一伙人，就用这样的手段把人骗了，基本都是过路的旅客，往往春宵一梦醒来，第二天身上但凡值钱的东西都被搜刮的一干二净，等他反应过来昨夜的女人是做什么勾当的时候，已然太迟了，人家早就不见踪影了。
好像是应证这句话，只见叶青瑛似乎越发难受，他目光已经有些涣散，面色红的有些不正常，也不知道是哪来的力量强撑着，他看起来还能守着一丝理智，听到女子的话脸上已然微微显出一丝怒意，他回头冲燕临川道，“别跟她废话，杀了她！”
燕临川看到叶青瑛的状态，不知道他究竟如何了，他剑尖一顿，犹豫了一下，道，“把解药交出来，我不动你们。”
叶青瑛有点不满意，他一只手要去摸刀，但是有些力不从心了，摸到一半就没什么力气，最后只见他咬了咬牙，紧皱着眉头，像是极力在克制着什么。又瞪着燕临川，有点不满意他为什么一直在废话不动手。
女子看着他这样有点出神，燕临川没再和她啰嗦，趁她出神，速度伸手，一把将叶青瑛拉过来，解下自己的披风搭在他头上，于是叶青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披风里，把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燕临川皱了皱眉头，剑尖指向她，“最后一遍，解药。”
女子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她能感觉到燕临川刚才一瞬间的犹豫，她又看了一眼被护着的叶青瑛，目光在他俩之间飞速转了一圈，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嘴角勾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她殷红的嘴唇缓缓开合，说：“没有解药，不过还有一个办法，其实男人也——”
她没说完，燕临川好像并不想听她说完，他一剑挥过去，女人往后击退，那执扇的男人已然上前，帮她挡了一剑，扇骨挡了这剑，折成两截，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另一个人早有准备，扔出了个什么暗器，一时间烟雾四散，燕临川扶着叶青瑛，不敢轻易去追，等重新看清了方向，那三人早已逃之夭夭，只有阿花在对面歪着头龇牙咧嘴的看他们。
燕临川啧了一声，现在也不是追的时候，更何况叶青瑛的情况好像更糟糕了一点，别无他法，燕临川二话没说，弯腰将叶青瑛背在背上，飞快离开了酒馆。
其实出了酒馆情况也没有多好，这周围没有医馆，周围一片夜深人静，只有两个人气息微乱行走在夜色之中。燕临川背着他，只觉得后背一片滚烫，叶青瑛的温热的呼吸从他耳后拂来，勾的人心底莫名躁动。
好在的是，他们也不是无处可去。
燕临川住在这附近有一阵子了，当他还是个算命先生的时候，住在一个破旧的客栈里，条件不太好，但也算个能住人的地方，只是燕临川一直是以老头的身份出现的，这会儿这副陌生的样子铁定也没人认得，不一定给进门。
幸运的是不用上楼，那屋子便宜的很，就在院子里的杂物间隔壁，一个单人的小房间，除了一张床，什么也都没有。燕临川带着一人一狗，轻手轻脚地从围墙进的。
阿花累坏了，一声不吭，守在门口就趴下睡了。
燕临川把叶青瑛放在床上，叶青瑛浑身热的要命，他眉头紧皱，很不舒服的蜷缩在一起，燕临川站在床边，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怎么的，这时候轻举妄动他感觉非常冒犯。
他想这应该不是什么致命的毒，大约是那些卑劣的手段，如果能挺过来，一晚上差不多就可以恢复了，自己最好还是不要做什么多余的事情。
燕临川像个木头一样站着看他，最后轻轻地对着空气说，“你休息吧。”
也并不指望叶青瑛能回答他，就是这么一说，他决定晚上和阿花在屋外凑合一夜。
只是他刚刚转身，只听有人低低喊了一声，“燕临川？”
叶青瑛很少直接叫他的名字，每次都是燕将军，或者是将军，这种喊全名的时候，燕临川都有点反应不过来是在叫他，他愣了有两秒，才转过身。
叶青瑛不知道什么时候转过身来，他好像清醒了一点，睁着眼看着燕临川的方向。
燕临川有点不确定他这时候是什么情况，站着没动，只是轻轻试探一声，“你醒了？”
叶青瑛不说话，就只是看着他。燕临川看着他长发散在身侧，月光在上面镀了一层银光，好像发着淡淡的光晕，叫人有些迷惑不清，现实恍然都变得像梦境一般了。
燕临川喉结动了动，又低声道：“叶青瑛？”
叶青瑛看着他，缓慢的眨了一下眼，像是才发现燕临川来找他了，记忆和白天才开始慢慢对接上，于是问道，“你来找我了？”
燕临川嗯了一声。月光把外面摇曳的树影拉的很长，投影进屋子里，好像整个屋子都在跟着摇晃。
只听叶青瑛接着问，“那你为什么又要走了，不留下来吗？还是你其实是来告别的。”
燕临川看着这个躺在床上不停说话的人，可以确定这人还昏着，否则根本没这么多话。但是燕临川又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这么待着不行。
“你……你先好好休息，我就在外面……”
燕临川说着，只听叶青瑛那边突然没了声响，他惊讶地抬头看过去，叶青瑛不知什么时候仰面躺着，胳膊搭在眼睛上，屋子里有低低的啜泣声，燕临川就见疑似是眼泪从叶青的脸侧滑落下来。
燕将军这下是真的愣住了。
“叶……你没事吧？”
他忽然没再在意什么距离，两步走到床前，拉开叶青瑛的胳膊没费什么力气，只是叶青瑛居然真的在哭。
燕临川低声道，“怎么了？”
“别看……”叶青瑛撇开脸，他意识在清醒之间徘徊，一时觉得难受至极，一时又觉得过于丢脸，不应该再给燕临川看到，一面泪眼朦胧，一面死死咬着嘴唇不愿意再发出一点声音。
燕临川伸手捏着他下巴，把他嘴唇被自己咬破之前拯救出来，一面安慰道，“我不看，你别激动，我现在就走，别咬了……”
燕临川边说，边缓缓松开手，叶青瑛果然没再用力，只是大滴的汗珠从鬓间白发出落下，湿了一片，他领口微乱，可以看到滑落至脖颈处的汗珠，继而往下继续滑落，燕临川收回了视线。
真的得走了。他想着，这回也不准备讲什么留言了，反正叶青瑛这个样子也听不明白，燕临川几乎有点粗暴地把人按在毯子里，然后自己立刻从床边撤离开来，准备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溜了，只是有人虽然神志不清，但是比他的反应更快——
叶青瑛几乎是同时抓住了燕临川的胳膊，他反手一别，燕临川根本没料到他这样了还有这么大的力气，被拽的一个后仰，跌进床上，毯子从叶青瑛身上滑落下来，纠缠在两个人的身上，叶青瑛伏在燕临川身上，两人一时呼吸极近，四目相对之间，燕临川躺在床上，这会儿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有点过分喧哗。
燕临川张了张嘴，正准备说话，只感到一滴眼泪落下来，他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别走。”黑暗中，叶青瑛哑声说了一句。
燕临川轻轻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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