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界（29）

青瑛皱了一下眉头，感觉十分不适。
声音、目光包括笑容……他感觉对面这个人的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莫名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很难受，因为不能正常思考，所以不由自主想顺应着他说的去做，明知道这不是自愿的，但是也移不开目光。
这种被人控制的感觉让人难受。
如果是几个月前的青瑛，这时候恐怕已经支撑不住了。更可怕的不是他会掉头就跑，而是他发现自己想跑也跑不掉的时候，内心的恐惧会逼迫他做出很多不受控制的事情来，以前他就是这样的。
但是现在的青瑛毕竟是不一样了。
他顶多只是皱了一下眉头，没说话，也没动，脚步一顿就停在了路中间，既没有大家想象中的惊慌失态，也没有听从那个从天而降的声音的诱惑往前再走一步。
帝君在前面看着，挑了一下眉毛。
周围的人不动声色，没人敢在这时候出声，但是暗暗地有各种目光或有意或者无意地投来，或探究或疑惑，还有一点旁观者的幸灾乐祸。
完了，有些人在想，这年轻人一看就不太懂事，竟然敢当面和帝君作对，不知道一会儿是什么下场。接着又看到春山君站在边上，有好事者又在想了，这下好了，到底是春山君面子大还是帝君厉害总算可以一决高下了。
春山君这么久没现身了，真要是闹起来不知道身手还比不比得过当年，实在是有意思。
暗地里这些声音就像埋藏在地下的老鼠，看不见到底是谁在说，但是好像每个人都在说，声音连成一片，混杂在帝君沉重的声音里，叫人脑子发涨。
一时间神御院中各种绿树奇花忽然转起来似的，叫人眼花缭乱，一阵目眩，青瑛呼吸有些急促，这种场面他还不是很适应，一时间头疼难耐，正微微一皱眉头，边上的人忽然伸手过来，绕到背后，轻轻拍了两下他的肩膀。
很温柔，又很有力道。
看起来不过是轻轻一拍，比起老友问好还要随意些，但春山君这么一个动作却莫名增添了点翩翩风度，看似随意又很慎重，仿佛手下不是谁的肩膀而是一块珍宝，重是重不得，太轻了又没有用，最终便成了另一番温柔的感觉。
青瑛只感觉一股清风拂面，顿时呼吸顺畅，耳边细碎繁杂之声尽数散开，眼前一切目眩的场面全部归位，花鸟树木一切都照常了。
青瑛自然知道事情不对，但是不知道自己是否闯了祸，下意识看了春山君一眼。
他之前虽然从未听过什么关于帝君的事情，不知道这位是什么性情，刚才那会儿听到帝君的传声，当即没有多想，就停下了脚步。大约是他对这种逼迫的事情十分反感，虽然情绪上倒没以前那么容易激动，但是身体自然就做出了抵触的反应。
因为他觉得前面大约是有危险，所以身体先于思想给出了反应。那声音极其让人迷惑，甚至让人听着就想不管不顾直接迈开步子前去，但是青瑛仅存的意志力还是在最后关头把他给拉住了。
青瑛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他这一停顿，旁边看着的一众人等都倒吸一口气。
帝君召请，敢问仙界有谁敢不应？
违抗不是说说而已，还得有能力才行。但凡灵力弱一点的小仙，这会儿已经上前了，哪还能说不走就不走？
今天倒是开眼了，众人看向青瑛的目光一变再变，这会儿有的人不是看戏了，对这年轻人莫名产生了一种警惕心。
这可不是什么简单的年轻人，也不是春山君家里什么小仙童，就这个能力，说是能位列上仙也不为过了。
春山君还是一派无所谓的样子，他看了青瑛一眼，微微笑着摇了摇头，示意没事，然后他往前迈了半步，这就和青瑛一前一后了，春山君走在前面，带着青瑛继续往前走，维护的意味很明显，看得旁人又是一阵目瞪口呆。
青瑛看到春山君这抹笑意才放下心，跟着迈开步子往前走。
帝君托着腮，远远看着，眼神里颇为玩味，不多时，两个人已经行至席前，入座前需和帝君行礼，这是规矩。
春山君停下脚步，回头等着青瑛往前站了一步，他二人肩并肩站着。
春山君抬手作揖，道，“春山携小徒青瑛见过帝君。”
青瑛学着春山君的样子也深深一行礼。
按常理来说，行礼完毕就可以入座，但是帝君嗯了一声，却并未让二人入座，看起来颇为不满，道，“春山君，你这徒儿看起来有点意思，怎么刚才不过来？”
春山君道：“他胆子小，还请帝君不要怪罪。”
帝君奇了，“胆子小？看他怎么都不像是胆子小的，看看周围吧，怕是有不少人怕他才是吧？春山君莫不是在和我开玩笑？”
胆子小……旁人啧了一声，真正胆子小的那会儿大概已经跪在帝君阶下了，而不是和帝君面对面站着反抗到底。春山君这不是尽说瞎话么。
春山君笑了笑，也不在意，仿佛没听出来帝君话里有话，还一本正经道，“这怎么好开玩笑呢，青瑛恐怕是第一次见这么多人，别说是他，我都有点不适应……青瑛，过来，听见帝君说话了么。”
青瑛站在边上，非常干脆地行礼，“见过帝君。”
他这一举一动确实有些少年气未褪去，众人看着，觉得这年轻人在这场面上好像是有点生疏，不过他生疏归生疏，实力大家还是有目共睹的，于是都开始好奇猜测起了春山君究竟是从哪儿遇上了这么个年轻人。
帝君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会儿青瑛，青瑛这会儿也有些好奇，正左右看着，他眼神坦荡又无所隐瞒，帝君当然也看不出些什么，于是调侃了几句，道，“青瑛倒是听话，不过春山你也该出来转转了，总待在岛上也不行啊……行了，都别站着了，快入座吧。”
帝君一声令下，众仙便陆续围了过来，找到自己的席位坐下。
春山君的位子在帝君左手边，青瑛就坐在春山君的边上。
落座之后，春山君环顾了一遍周围，人群中倒也有几个熟面孔，比如琴门就坐在他左手边第三位，百花仙子也在，不过要稍微远一些……
那两人也往这边看了一眼，和春山君对视片刻，眼中有些担心，可能是因为青瑛也在。
宴席开始后，帝君离席片刻，大家先各自饮酒，互相交谈，不远处仙子舞乐声不断，年年如此，也没什么新意。但这是一开始，等酒过三巡之后，就看有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通常帝君要是有什么安排，就会在这时候开始。
桌上鲜果美酒都有，青瑛对果子很感兴趣，春山君喝一杯酒的功夫，他坐在边上默不作声吃了三个果子，这果子入口清甜香脆，烟岚岛上好像没有。
春山君看了看，把自己盘子里的果子都拨给青瑛了，“这果子好吃？”
“嗯。”青瑛看了看春山君的碟子，问，“你都给我了，自己不尝一个吗？”
春山君笑笑，晃了晃酒杯，“不，其实这里的酒是最好喝的。”
青瑛至今没参透酒哪里好喝，不以为然，继续吃果子了。
春山君又说，“不过这果子哪里好吃了？不觉得有点酸吗？”
青瑛嚼着嚼着停了一下，说，“是有点酸。”
“少吃一点吧，这果子就是酸的时候没感觉，过会儿牙都能酸倒了。”春山君说着又倒了一杯酒。
青瑛拿着咬了半口的果子，一时不知道是继续吃还是放下，正瞪着眼想声讨一下春山为什么知道还把果子都塞给他了，就看见春山君一边喝酒一边有点幸灾乐祸的笑。
绝对是故意的。
青瑛想，气得把剩下半个也吃了。
他俩这边浑然不在意的吃吃喝喝，潇洒自在，苦了边上好奇的一众人，一部分是没见过春山君本人的，一部分是听说春山君收了徒弟的，都好奇的不行，席上美酒美食都没动，只顾装作不经意地往两人那边瞟。
“春山君原来是这样的吗？看起来很好相处啊？”
“那年轻人是什么人啊？长得真俊啊？”
“春山君果然不是一般人，就连这徒弟看起来也很厉害，对了，春山君还收徒吗？听说他的徒弟能住在烟岚岛上，那岂不是赚了。”
窃窃私语者自以为有丝竹声做掩饰，所以格外放肆，旁人听起来却像是苍蝇聚会，嗡嗡乱成一团，聒噪无比。
青瑛左右看了看，发现随意一眼扫过去，就见着好几个人匆匆收回了视线，或者也有人非常刻意的撇开了头，找旁边的人假装说话。
回避的非常明显了，有时候实在不知道他们这些上仙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春山，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青瑛小声问道。
春山君点头，“听见了。”
青瑛哦了一声，说：“我也听见了。”
春山君看了他一眼，又抬头往不远处扫了一眼，这一眼比青瑛方才那一眼效果还要好上几倍，顿时连苍蝇声都没了。春山君便问青瑛道，“那你听了觉得如何？”
他这一问没什么偏向，大抵也就像是听闻丝竹管弦之后问这么一句话，听不出好还是不好，就是想讨个客观的说法罢了。
于是青瑛就很直接的说：“我觉得……原来上仙也有这么无聊的时候么？”
春山君一听便笑了，青瑛这回答好像令他十分满意，他还纠正道，“你这话对了也错了，应该正是上仙所以才这么无聊。”
青瑛眨了眨眼，便问，“那春山呢？”
春山君理所当然地说，“当然也是无聊的，你看我天天在烟岚岛有事做吗？”
“你教我读书啊？”
“你没来之前呢？”春山君反问道，好像又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但笑不语了。
青瑛见他心情尚可，便也跟着笑笑，没再说什么。
正是这时，舞乐之声突然停了下来。
众人也纷纷停下手中事，一看，是帝君回来了。
他不光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人，这年轻人一身深褐色劲装，黑色短发刚刚遮在耳朵上面，正露出半边脸上一道狰狞的疤痕，差一点便要穿过眼睛，看起来格外恐怖。这年轻人眼神格外犀利，如有锋芒，往这里一站，那气场便是凌厉的，叫人联想起冰天雪地里的一把刀，寒意十足、煞气四溢。
帝君身边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人？
在座的诸位见到此人突然到来一时都愣住，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有人目光依旧落在那道疤痕上，就算不认识这么个人，也应该认识这么一道疤！
“这……这不是罪印吗？”
“罪印？是啊……这就是罪印啊……但是这怎么可能会是罪印呢，帝君怎么可能会和罪无可恕之人站在一起？”
一时间，底下又是一阵窃窃私语。
春山君左右看了看，众人果然并非都知道狰河回来的消息，他不动声色坐在原位，等着帝君下一步行动。又或者有些人没那么沉得住气……
帝君抬了一下手，场上瞬间安静下来。
“给诸位介绍一位新朋友。”帝君扬声说道，带着身边的年轻人往前站了一步，“狰河，原属北方军麾下，北方武神应该对他很熟悉了吧。”
被点到名的北方武神官脸色有点不太好，他一身战甲，坐在人群当中，听帝君这话只微微点了一下头，仰头饮了一杯酒，然后十分豪迈地一抹嘴巴，酒杯重重在桌上放下了。
狰河站在高处扯了一下嘴角，笑意很嘲讽，也丝毫不加掩饰。
气氛一时凝重起来，边上没人敢说话。
那是青瑛第一次正面见到狰河。
虽然这名字他已经听说过很多次了，特别是琴门不就之前还就狰河这个人和他促膝长谈了一番，等见到他本人的时候，大概和青瑛想象中的差不多。
看起来很年轻，身姿挺拔，一看便是军中出来的，要是没有脸上那一道骇人的印记，应该会是一个英俊的武将。只是这时候见他第一眼，看到的却不是这些。
阶下众仙眼中所见的皆是戾气，狰河站在帝君身边，目光微红，他看向北方武神将的方向，眼中尽是消散不尽的恨意和煞气。
阴沉而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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