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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睢雍


迷蒙中,赵容卿好像又回到了那年烟波楼边,他周身已久是一片漆黑,他甚至怀疑此后种种不过是将死之人的南柯一梦罢了。

        但就在这漆黑如迷雾的幽暗恐怖之地,忽然有一团金光从他眼前浮现,继而一个模糊而高挑的少女身影在这团光中被勾勒了出来,那少女长什么样子,他看不清,只是响起的声音却那么熟悉。

        赵容卿不用看清她的脸,也知道她在笑。他想,她笑得应该很好看吧。

        少女笑罢,只是转身而去。

        “别走!”赵容卿努力追赶那团光,就好像在追一个永不可及的醉梦。

        熟悉的笑声再次响起,少女笑道:“你果然还活着,这位公子,我回来了。”

        “什么?”赵容卿追着那少女的身影一步步跑向那团金光。

        “等等!等等!”

        “殿下?殿下?怎么出了这么多汗?您没事吧?”赵容卿睁开眼便看到一脸紧张的方筠贴近了他问道。

        赵容卿一摸自己的额头,发现果然布满了凉汗,“没事,只是做了个梦。”赵容卿回她。

        方筠见他没事,也就松了一口气,倒了杯水给赵容卿,然后又坐回了原地。

        赵容卿则略显颓唐,似乎还没从回忆中缓过神来。

        他抚了抚额,又定了定神,半晌,才神情复杂地复看向身边安静的秦槿,他出手来,温柔又迟疑地轻轻摸了摸这张让他心驰神往的脸庞,这才意识到,原来刚才第一次回首看秦槿时,他便已是在梦中了。

        突然,紧闭的门开了,一束金光直直投了进来,赵容卿逆着光,向外看去,光照在他的脸上,把他的瞳色照得极淡,他抬头看去,便看见了一个身形修长笔直的“少年”踏光而来,少年见他一时不能反应过来的模样,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多了几分真挚,刚才那个旧梦仿佛一下子生动了起来,梦与醒的界限褪了色,少年见他仍是呆呆不动,便伸出五指在他眼前晃了晃。

        “哟,这不还全须全尾地活着么?广陵王殿下,我回来了。一丁点儿伤没受,厉害吧?”

        她语气里有半分揶揄,却又是藏不住的放松和劫后余生的欣喜,这一刻,她才活成了真的自己,不用虚伪的客套,违心的讨好,她就这么笑着,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闪这融融春光,带着些狡黠、不羁、挑衅,却真实又明亮,如炽火一般,有她在万般罪孽,诸多黑暗再难近身。

        见她笑得灿烂,赵容卿也不由自主跟着她笑了起来。

        一切尽在不言中,之前的龃龉就暂且放下,相逢一笑泯恩仇,程菀到底还是担得起自己高看一眼。

        本王从不原谅那些不识抬举的人,赵容卿想。

        而后又在心里默默加了句。

        但程菀是个例外。

        谁叫他这样处处护着本王。

        赵容卿就这么盯着景岫的脸看了好久,倒让景岫觉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她刚想说些什么,却又听得推门的声音,二人一下紧张起来,之前有些旖旎的气氛也霎时间烟消云散,不见了踪影。

        “谁?”景岫回身,下意识拔出了昆吾刀,寒光森然,照得推门而入的沈韵白眼前一片白影。

        “景岫少侠!我我我,沈子虞!”吓得他赶紧吆喝道。

        “沈三公子?”景岫松了口气,将刀轻轻收起,“你这是去哪儿了?”

        “景岫少侠,咱们都多熟了,就叫我子虞好了……”沈韵白摆了摆手,而后便转头向景岫介绍身边跟着的那位陌生男子,“这位是华先生,是睢雍城中有名的解毒圣手,刚刚我们看你尚未回来,便私自决定先去请位郎中回来,景岫少侠,你可千万别介意啊。”

        “怎会?”景岫暗道,这倒是剩了自己不少力气,这帮世家子倒还不算黑心,若是事事都要自己亲力亲为,那还没等叛乱平息,自己便累死在这路上了。

        她这样想着,余光瞥到了讪讪地站在沈韵白身旁的那位华郎中,心中几个转圜之间便恭敬开口问道:“先生可知我们是何人?”

        这一问,那华素衣倒是楞了一下,当时那一派清贵姿态的少年用了两锭银子请他出诊,他们来也没多想,毕竟中毒之人往往挪动艰难,于是便匆匆跟着少年赶来。

        他本想着这少年这般行止,大则出自簪缨世家,小则也要是个官宦子弟,最不济也得是个富户人家的公子吧,哪成想竟把他带到这破落的城隍庙中来了。

        “不…不甚了解。”华素衣忖度着小心回答。

        “哦,不妨事,我这位朋友未曾与您言明,想来也是循着事出紧急,一切从简的道理罢了。”景岫看他的模样,心道这沈韵白还真是不笨,未曾大喇喇说出他们究竟是何人,这不是就好自我发挥了么,于是也就放心大胆的开始诓骗这一无所知的华郎中了。

        “我与小妹连同几位知己好友结伴游历,却不想在山道上遇见劫匪,虽有功夫在身,却难免寡不敌众,勿中劫匪奸计,两位挚友身中剧毒,故而暂时落脚睢雍城,望先生高义,救我这两位挚友一命,我等来世结草衔环亦难报先生大恩。”

        景岫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又有银子好使,华素衣也无话可说,只得连声应下。

        他俯身先去查看方筠的伤势,看了一刻后,便又起身去瞧静默在一旁的秦槿。

        起先他的神情并无异样,直到掀起秦槿衣袖时,他的目光立刻惊诧了起来。

        华素衣连忙起身向众人说明情况。

        方筠所中之毒名唤翠练,若无解药,身体便会从创口开始慢慢腐烂。

        华素衣表示虽然自己也可以在没有解药的情况下为其治疗,但是治疗的疗程极长,绝非一日之功。

        但一旁秦槿的处境可就就没有这么乐观了。

        要说秦槿的情状,总结出来无非六个大字:

        药少,毒烈,难办。

        先说这毒烈一事。

        方筠所中之毒尚有可解,只是解毒过程中切不可擅自运功。

        但秦槿的毒却来得着实诡异蹊跷。

        景岫可以指天发誓自己午后最后一次巡查时见到的秦槿还是清醒着的,而等到赵容卿和方筠前来劫狱时,秦槿便已经是昏睡状态了。

        为了方便潜逃,方筠事先准备了药性极强的烈性迷药,这迷药并不会伤人身体,只需在空中一撒,再事先服用解药,就可以既保证他们二人无事,又可以使秦槿等犯人昏迷不醒。也正因如此,景岫、赵容卿和方筠一开始都认为秦槿只是中了迷药而已,直到在济慈院中赵容卿发现其臂上怪异的斑点,一切便都开始向不可预测的方向发展了。

        也就是说,有人趁着景岫巡查之后和赵容卿劫狱之前这段时间下了毒。

        赵容卿显然也是想到了这一点,与景岫交换了一个颇有深意的眼神。

        华素衣的医术显然比王瑛高超,不过片刻就探得此为何毒。

        据他说,这毒名唤蝶醉,无色无味,其中最重要的一味蝶梦花独产自启楚边界的十万大山中,若人误食此药不过半刻便神志不清,继而陷入昏睡,非外力可催醒。而如果中毒之人一直沉睡,那么多则一月少则十日,其定会力竭而亡。

        听得此毒来得如此蹊跷,众人皆感意外。

        而赵容卿的神情更是变得冷峻而严肃,思索片刻后,他耐着性子低声问道:“先生可有解毒之法?”

        华素衣闻听此言,赶忙连声称愧。

        很显然,以他的医术来讲,能不能解这奇毒实在不好讲。

        不过医者的问题尚不是解毒的重中之重,若真想要根除此毒,就难免牵扯出第二个难题来——药少。

        解毒时,除了医者准确施针之外还需要配制一例特殊的汤药。

        这药中其他药材皆不算稀奇,唯有做药引的续灵草难得,不过秦槿也算命大,这续灵草虽然稀有,却正巧只生在睢雍城中的黑风山上。

        乍一听此言,赵容卿欣喜若狂,就算这华素衣不能解此毒,那么只要去寻来医术更精湛者便可,毕竟,整个睢雍断不至于只有这个一位郎中。

        可着喜悦尚来不及维持一阵子,便被华素衣接下来的话给打碎了。

        华郎中说,其他两个难题还有可能被破解,而这最后一个可就真可谓是解无可解的难题了。

        在华素衣的连连叹息中,景岫等人才了解到这睢雍城中不为人知的秘密。

        原来这睢雍城千百年来都是块宝地,城郊那座烟雾缭绕的黑风山中水土丰厚极适合种植灵药奇草,因此城中也聚集了不少家医馆,更是引得许多济世名医慕名而来。

        可惜,好景不长。

        “十数年前,一伙悍匪公然侵占了整座黑风山,官府也曾派兵围剿,却怎奈,迟迟未能攻下,老太守卸了任,而下任睢雍太守庸懦无能,见黑风山众匪骁勇狡诈,便龟缩在城中不敢轻易前去剿匪,至此匪盗在睢雍周边愈发猖獗,竟敢公然掳掠百姓上山索要巨资来赎人,若是富户尚可保住一条命,可若是寻常百姓被劫走,那便只有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此后恐怕再难与亲友生聚。”华郎中捋了捋胡子,不无叹息地说道。

        “这睢雍与临阳相邻,竟能出此悍匪?”还不等景岫说些什么,沈韵白便抢先问。

        直到三年前,新任太守走马上任,本以为太后母族孙氏之子侄,又为探花郎出身,自然能做个为民请命的好官,大家都期盼着太守能还睢雍百姓一个公道,却不想这位孙太守不仅不勉力剿匪,甚至还与那黑风山匪首闫虎沆瀣一气,称兄道弟,此后睢雍城内便彻底成了匪窝魔窟。这孙太守在临阳有孙家护佑,又怎会有不长眼的敢去临阳陈述此情?

        “孙家?孙正远?”一直一言不发的赵容卿此时才阴恻恻地开了口,这位雍容华贵的十二皇子只淡淡瞥了华素衣一眼,这位见多识广的老郎中便暗自心惊怎会在这样的破落处得见如此出尘标致的人物。

        “正,正是…”华素衣暗暗擦了擦额上的汗迹,见了眼前这“少女”的那瞬,他竟被某种威势给震慑到了,虽然“少女”的裙裾之上难免因路途颠簸而平添了些尘土泥泞,却仍是含威而不露,仿若久居上位,问话时直让人忍不住低头屈膝,恭恭敬敬不敢造次。

        “好,很好,孙家,孙正远,欺君罔上,勾连匪盗,有负皇恩,愧对百姓,还真是好得很呐!”赵容卿怒极反笑。

        景岫见势不对,赶忙拉了拉赵容卿的袖子,凑近他小声道:“你别这么吓他,小心他看出端倪来,若咱们的行踪被透露了出来,那才真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赵容卿一偏头,看到景岫发顶那个小小的旋儿,忽而怒意全消。只是这样就轻轻松松地消气了着实有些丢人,赵容卿只好假意咳嗽了一下,将眼神兀自转向了别处。

        华郎中惊异地看了看眼前这二人,强行压住自己心中的诸多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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