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风起云涌 罗天大醮

　　天空高远。

　　天之下是山。

　　山如何？

　　正是：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锥尖像小，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削磁如平。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大顶直侵霄汉，果然好座大山！（注1）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

　　龙虎山上无龙虎，有神仙。

　　活神仙。

　　石阶沿着山势起伏，自顶下至山坳弯折复而向上似乎无穷尽。

　　正是于无穷尽中的穷尽处走出两道修长人影。

　　右一道，是位西装革履修身襟怀自在敞开，面如刀刻鼻梁高挺眼若雄狮含光的老者，一头白发披散着面相英气逼人，即使年事已高仍脚下生风脊梁正直，崎岖道路如履平地。他的肩腰之比完美贴合着衣装曲线头身比比起T台模特日韩欧巴也丝毫不落下风，这等姿态莫说想象他年轻时的出众英姿，只需投出视线便会化作惊鸿一瞥被其气场气质深深吸引，谁说年龄差四辈就不能恋爱啦？此乃谬论！

　　至于左一道嘛，就没那么世俗了。

　　神仙多高远，最好配白衣。

　　老者正是如此。

　　白衣白眉白发髻，上身袖袍轻抖如云，下身长裤漆黑如泥土。

　　他无声前行，在这片山水福地中闲庭信步，似乎隐隐与天地连接。

　　老爷子的面容平平无奇，除了和蔼也找不出什么贴切的形容，他的身形虽然高大瘦长可有些微驼，精神面貌比之身旁这位也是远远不及，垂下的长寿仙眉掩盖下双眼更是仅余一线狭长在外，内里不见半点明光，用常人的说法就是没什么精气神。

　　可是要知道。

　　天下会通天大厦顶层那位隐居多年武艺步入至高境界的布衣老者也是同样的平平无奇缺少战意。

　　“老天师！你这心气儿我可真是服了！要是换我可受不了他们这一帮子指手画脚。”

　　西装老人边行边发牢骚，语气同脾气他的话音响亮心情也不甚顺畅，面对不止是多年而是相识一个世纪的老友他畅所欲言毫不避讳，“你难道就看不出，他们几个不想让张楚岚进天师府的山门，无非就是冲着炁体源流去的！”

　　“陆瑾老弟，算了，让张楚岚以外人的身份参加继承人选拔确实不合规矩，大伙颇有微词也正常……”

　　白袍老人神情淡泊声音平静，明明身为当事人之一反应却与身旁这位性格豪快嫉恶如仇的陆瑾截然相反，作为这片山水名义上的主人，一位活过一百多个年头的修行者，中华道教正一派的领袖，龙虎山天师府的第六十五代天师，他张之维见过这许多也经历过这许多，于细枝末节并不在意。

　　“哎，我不懂，你要保张楚岚，光明正大把他收进门下便好，那些人一点办法也没有，为什么偏偏要他公开继承天师之位？真是的，荒唐……”陆瑾一句一言或疑问或意外皆是围绕老天师先前抉择，仿佛铁了心要扳正老友心态，“为了所谓公平那些人逼着你把选拔对象扩大到整个异人界，到时候他们派出各自弟子组成联盟联合淘汰张楚岚一人那是轻而易举！只要他落选那些人就能继续针对他，他们就算赢了！”

　　“呵呵，就算真如你所说，又能如何呢？如今已经广召天下，年轻人们都跃跃欲试了，怎能临阵反悔？”老天师一笑置之，“至于为什么这样做，抱歉啊陆老弟，老夫实在是没法告知，那张楚岚嘛……随缘吧，看他造化咯。”

　　眼看着话题到此为止，陆瑾的脸上却又露出狡黠笑容，“您心大我服气，但就这么任凭事情发展下去肯定如不了老天师的愿，您能忍，我可看不得那几个家伙得逞的嘴脸。”

　　老天师听出他话中深意，但也只是表面埋怨：“唉，老陆啊，你号称一生无暇，当今的异人界老夫最欣赏你，可你哪哪都好就是这个脾气……一百多岁了，看开点嘛。”

　　“嘿，都说了我没您那么大涵养，”陆瑾见老天师反应平静凭多年默契霎时明了他已默许，脸上的笑意变得更浓：“他们觉得只要组成联盟人多势众其他的孩子们势单力薄讨不到好处就会松懈？”

　　二人步子停滞，悠长板石路终于见了尽头。

　　“我来给他们找点小麻烦！”

　　他们齐齐踏入正前方密林掩映的古朴凉亭，内里早有几人静候。

　　天下群雄共逐鹿，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总有鼎立于世的大佬傲视人间。

　　中华家异人势力交错复杂如丛林，无规矩不成方圆无法度难以服众，在这法外世界名门大派的名宿们的决策便是大伙共同的道德标杆。

　　新时代的异人界仍是如此，但多了以郭嘉为背景，以监管周旋各方势力为职责的“哪都通”公司，该公司借助“众建诸侯”策论完善了异人界规则制度，在最大保证平衡的基本原则下建立了这个丛林世界中的新一代决策层——十佬。

　　十位象征着异人界顶尖财力物力人脉传承以及决定性实力的代表。

　　其中龙虎山天师为引领的正一派，拜陆瑾为家主的四家之陆家赫然在列。

　　而能与这两位平起平坐共商大事的，自然亦是不得了的人物。

　　“陆瑾前辈！”

　　“老天师！”

　　迎头两人起身热情招呼，一位正装加身白发整齐梳理，另一位面容憨厚双眼眼角上扬目光炯炯有神一颗光头尤为亮眼。

　　白发的大家相当熟悉，十佬中最为年轻的组织，坐拥千亿江山心思缜密绝不落空的天下会会长——风正豪。

　　光头大眼的也名声在外，且虽其貌不扬口碑倒很是不错，实诚讲信人人皆知，十佬之中人脉最广借第一手情报发家，江湖小栈老板，牧由。

　　这两位于礼节最重于辈分最小，剩下三人则态度各异。

　　一糙猛汉子立于亭边，宽大体魄下是粗壮的五体与浓密的汗毛，他除去头顶光亮剩余毛发皆是油亮黝黑不见半点银白，谁人能想到这般龙精虎猛他也年过六旬家中已有三代，这位猛汉不凭其他，一门传承便是门徒遍布威震四方，几朝大派术字门门长——陈金魁。

　　“见过两位前辈！”他的嗓音雄浑如雷震。

　　还剩最后两人。

　　左边体态丰满老者手拄拐棍艰难起身，而他身旁那位瘦长刀疤脸则一脸苦大仇深连屁股都没有移动的意思。

　　二人皆是身穿锦缎马褂，一深蓝一赭色好似情侣装。

　　毕竟这两大家明里是清清白白你的我的，私底下则是珠联璧合情丝暗生，故而这么形容也不算过分。

　　他们分别是四家之中王家家主王蔼，与吕家家主吕慈。

　　“大伙坐！呵呵，是老陆召集大家过来的。”老天师客客气气摆手道出此番聚会由来。

　　胖老者王蔼看起来客气内敛话倒是不含糊直奔主题，他的眼皮因上了年纪褶皱严重，脸上肥肉又多最终眼眶挤成一块阴森森的三角，目光盯得人很不自在，声音里也是透着不健康的干涩：“陆兄，罗天大醮的具体细节不是已经定好了么？还有什么事值得召集我们大伙？”

　　“哈哈，说来惭愧啊。”众人视线里陆老爷子豪爽站至正中，“这次大会盛况空前，老天师作为牵头人气魄之大令人折服，各位呢，又出了这么多‘好’意见整的这么热闹……”

　　他稍微停顿，等最后两位马褂老者讪笑着谦虚两句后继续道，“我陆瑾自诩跟老天师还有点交情，可友人举办盛会我光顾着热闹却什么也没做？故此思来想去是羞愧难安呐！”

　　他的语气一本正经，但场中几位皆是人精，谁听不来他话中有鬼？

　　“老陆，你真是，这是什么话？”

　　“说笑了说笑了！”

　　二人连忙催阻，但被陆瑾无视。

　　“我想啊，咱们虽然这次不拘一格召集了天下俊杰同台竞技，但大伙儿都是懂事的，五湖四海的来一趟也就是给个面子，没人会真的惦记天师之位，那这盛会就差点意思了，大伙白跑一趟岂不是很不值？”

　　“陆前辈的意思是……”

　　风正豪表面不解心中却略微凛然，话到这个地步他已隐隐猜到了陆瑾的意图。

　　嗡——

　　微光乍现。

　　陆瑾抬起一手，指尖碧蓝色的光点凝滞，作为一位百岁修为的异人，放出一点能量就像呼吸一样简单，他可以凭此光点刺斩鞭打乃至膨胀包裹全身，精纯厚重的炁攻可削铁如泥守可抵御枪弹，可区区这种程度在场的诸位谁又做不到？也没什么出奇的……

　　啪！打脸声！

　　那根悬着的修长手指带着光点下滑。

　　只是下滑。

　　光芒拖出一道停留在空中的印痕不散。

　　不是印痕。

　　是别的，活动着的，具有绝对目的性的！

　　他的手领着指尖在空中疾速撇过，所过之处那根完全由至纯之炁组成的明光丝线发出愈发强烈的波动与灵气！这正是以指尖为笔虚空为纸的作画，但它不是存在于人脑中的想象而是切实地落下笔触出现在了眼前！

　　奉敕令天

　　一串笔迹洒脱如狂草，紧接着点连出七星阵仗下书一个“风”字。

　　其形其式一道符箓无疑。

　　神霄派——天蓬咒！

　　但它脱离了鎏金纸张朱砂水墨狼毫玉笔，不需沐浴入静踏天罡步法舞剑设坛供奉诸多神位以借法求取天恩，抛却一切繁杂下笔无需犹豫完全自在挥毫于瞬间所成！其过程匪夷所思不合千年法门规矩简直可称大逆不道！

　　呼！

　　指收笔停符成罡风骤起四面而来卷动草木泥石！陆瑾眸子被灵炁光辉填满身前那道光影符箓悬空震颤随他心意爆发出无与伦比的强风龙卷！

　　咔嚓——！！

　　小试牛刀而已大伙所处一方静谧凉亭被这风势揉纸一般撕了个稀碎四散飞去只余四角残破支柱艰难树立！

　　众人兀自惊呼！

　　什么时候符箓能够这样随意地使唤运用了？！方才不过一息这道威力悍然足以引得四周天象变色的天蓬咒便被凌空画出，要是让神霄派祖师知晓自家久经呕心沥血准备逢年过节才舍得拿出一道的符箓被此人如此轻描淡写地随手施展，还不得气的掀了棺材板！

　　四座皆惊无人发声，连喘息都听不到半点。

　　“……”陆瑾肃然扫过几人面色。

　　“相必有人已经猜到了吧，没错，这就是甲申八奇技之一……”

　　“通天箓！”

　　一言既出王吕二老三眼皆是闪过异色：原来传闻是真的！

　　“这，这就是引起了甲申之乱的八奇技之一？”术字门长陈金魁瞪大铜铃眼脸上横肉滚动，自家门派以法术著称，见此神奇手段他怎能不好奇心动？

　　“如假包换！”

　　“今天叫大家来，就是要宣布，本次参加罗天大醮的年轻人里，若是有人获得优胜而不准备继承天师之位的话……老夫就把这门奇技传他！”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如巨石砸下教人心神一颤！异人界谁人不知陆老爷这一辈子说一不二言出必行乃响当当的人杰！莫说八奇技就是说把自己给你第二天也准时八抬大轿锣鼓喧天入你洞房！这般豪气比起水帖让你选这选那最后啥也不给的帖把氵王们强了何止一星半点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陆老弟，你当真的？若是献出此物绝对会引起……！”

　　老天师似乎也被此乖张之举所惊，他所求无它唯平静而已，可陆瑾这一手跟投下一枚炸弹又有何区别？

　　“老天师！你还不明白么？堵不如疏！这风波过去这么多年，结果到了今天区区一个张楚岚出世就引的各方蠢蠢欲动！”

　　他肆意抒发己见，语调随心态波澜提升：“全性那些人虽十恶不赦但起码敢作敢当！更让我恶心的是那些见不得光戴着面具的家伙们！当年……当年我的挚友郑子布也是因这悟出法门而被这些人追杀，最终在我怀里咽下最后一口气！”

　　他怒目而视却无处发泄，垂下的发丝末端逐根翘起，气势严峻迫的王吕两人咽下阴阳怪气低头沉默不言。

　　“哼。”老爷子喷出口浊气稍稍安定，视线又转向老天师。

　　“上一次我陆瑾之流与龙虎山为了独善其身坐视不管任凭惨剧发生，恐怕也算不上清白吧。”

　　两位老人的目光相交，其中深意跨越百年旁人无法领会，但可以见得的是陆瑾那重新涨满的笑意。

　　他笑的干净洒脱，一如当年。

　　“总之这一次，我不会再袖手旁观，反正都一百多岁了还有什么怕的！”

　　身旁灵炁深沉不见全貌！

　　他双手两指左右各自疾风连划之下光芒交汇似斗转星移之轨迹笔法劲力如刻印虚空之狂草，四时混乱雷鸣电闪风起云涌！

　　端的是神仙手段逆天法门！

　　身旁环绕符咒源源不断气息几欲撕裂空间，陆瑾只身立在这阵内豪迈长啸山中飞鸟走兽肝胆俱裂四散奔逃！

　　龙虎山上有龙虎！

　　“世人不都想要这力量么？不用抢！正大光明来拿！”

　　正大光明！

　　一声无暇！

　　有胆便来！

　　……

　　“滴。”提示音。

　　年轻人神情专注快速翻阅邮件完毕。

　　“关照好你那蠢师兄，还有……”

　　“此行凶险，万万小心。”

　　陈出新指尖抹过屏幕如触纸张。

　　他的双眼闪烁嘴角温暖上扬。

　　标题名：任务更新。

　　他起身，踱步至一扇门前。

　　“师兄，收拾收拾，准备去机场了。”

　　“哦！”内里传来中气十足的沉声回应。

　　陈出新推开门。

　　屋内在下雨。

　　地面攒起湖泊。

　　一棵树倒悬在天上。

　　那是陈破。

　　他正直站立双手轻松下垂，姿态是标准军姿，神色涨红看来已经立了相当长时间。

　　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他站的是天花板。

　　靠足尖铁钩如蜘蛛侠一般倒立在空中！下半身青筋暴起肌肉最大限度收紧拉丝！浑身血液努力循环着克服重力直到头脑适应这奇妙视角！

　　啪嗒。

　　过了不知几时他松开已经僵化的足尖，顿时无力下坠眼看着连骨带肉一百八十多斤就要以头落地！

　　“吭！”

　　以手撑地！

　　掌心精准支持轴线重心五指张开完全贴紧地面稳如榕树分散树根！

　　手脚皆是树。

　　我生长在大地上。

　　自由……

　　他忽然如旋风翻转足踏地面发出重响！总算不再颠倒上下，可甫一落地又是架势！

　　一手抬过头一手沉在腰前，半弓腿开合两脚如扎根地面。

　　那并非陈出新使用过的太极拳之站姿。

　　而是来自异国他乡的空手道，“天地上下之架势”

　　“気合い（气势）……”

　　天地在于心。

　　他的锻炼极度苛刻但又全无动作，肌肉经受折磨心静如水。

　　即将到来的会面，自己将会与何等的强者交战，他们的流派是什么，又各自背负了什么？

　　我又算什么？

　　水镜思绪波澜初生，紧接着一个漩涡飞速成形吞噬静谧。

　　我是一个门外汉，一个挑战者而已。

　　微不足道。

　　他的嘴角不受控制地咧开唇齿分离露出无形的獠牙，呼吸滚烫目光如炬欲点燃一切引起滔天之烈火。

　　这片古老而生机勃发的土地上，一头怪物到来了。

　　他会无情地撕碎那些陈旧的骄傲，打破一切虚构的美好幻想，踏着一个又一个捧着过往荣光不愿放手的肩膀头颅直登上空无一物的顶点！

　　既是对手也是垫脚石，既是以武交心的友人也是阻挡前进道路的敌人！他的道路注定要升到最高余下遍地残骸！

　　“我来了。”

　　罗天大醮！

　　注1：引自《水浒传》，古人真的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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