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一章

他们会感到诧异，倘若得知

        缘分已玩弄他们

        多年。

        ——辛波斯卡《一见钟情》

        “吴邪，醒醒……”

        张起灵轻柔的声音在列车嘈杂的环境中显得尤为明显。吴邪睁开眼，发现天已经蒙蒙亮了，自己仍靠在身边的人的肩上。

        “我们快到了。”张起灵见他醒了，穿上外套后，起身准备去洗漱。

        吴邪发现张起灵一侧的肩膀好像有些僵硬，但这人好像没当回事，只是小幅度地动了动。看样子好像是因为长时间维持一个动作，肌肉都麻了。

        吴邪不经捂住自己的脸，他没想到自己睡得这么沉，小哥居然也不调整一下，就这样坚持了一个晚上？实在太佩服这人的毅力了。

        六点整，列车准时停靠在了井冈山站，10班的学生们下车在站台上排好队。班主任一个个清点好学生，确定没有遗漏后，便带队出站。

        早秋时节，清晨的井冈山温度很低，冷得吴邪激灵了一下，顿时就清醒了。

        期间，吴邪还看到了同样列队而行的2班学生。小花跟着队伍，眯着眼睛不住地打哈欠，显然也是没睡好。黑瞎子看上去却跟平时没什么不同，胖子也很精神抖擞。

        至于自己这里，多亏了张起灵这个人肉靠垫，虽然硬邦邦的，但总比火车座位的靠背舒适。吴邪的状态居然还不错，至于这个助人为乐的好学生嘛……

        他转头看了看身侧的张起灵，发现小哥的眼下有一层不太明显的黑眼圈。

        今晚一定让他好好休息！吴邪暗自发誓。

        出站后，他们跟当地导游碰面，上了大巴车，往景区方向驶去。应该还有三个多小时的车程。

        班主任和导游商量了一会后，便拿起车上的话筒，开始讲接下来的行程安排。

        她说学校给学生们安排的是当地村子里的民宿，现在就直接去住宿的地方放行李。考虑到学生们路途辛苦，欢迎仪式将安排在晚上举行。因此到达民宿后，大家可以自由行动，但不能离开村子的范围。

        以及住宿条件有限，他们班和2班将安排在同一个民宿入住，男生和女生分开住在两栋楼，老师和导游们都住附近的酒店。

        这时有个男同学问：“老师，为什么我们和2班一起住啊？”吴邪心想问得好，一个文科班和一个理科班是怎么随机分到一起的，不会又是什么“缘分”吧。

        班主任扬起笑脸说：“噢，这当然是因为我和2班班主任是闺蜜啦！你们不知道？”

        10班的学生们：“我们还真不知道。”

        “呵呵，这不重要，”青春靓丽的班主任笑了：“接下来我们两个班也会一起行动噢，至于后面几天的安排。明天我们会去黄洋界景区……”

        在大巴那规律的晃动中，吴邪又渐渐地睡着了，醒来发现已经到了民宿。这明显是村民的自建房，有三层楼高，周围都是菜地，一条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从旁边蜿蜒而过。

        两辆大巴车一前一后停在土路上。吴邪下车，猛地发现怎么只有一栋房子？不是说男女分开住吗？

        正当众人疑惑之际，两位班主任上前去跟民宿的房主沟通。房主解释说，他们家的两栋房子并非挨在一起，隔了一段距离。鉴于住宿条件有限，也只能这样了。

        男生们听闻都很绅士，开始主动帮女生们搬行李。过了一会儿，女生们的行李都归位到了民宿的大堂。这时，两位班主任一商量，觉得既然两栋楼隔得远，那就干脆把两个班的学生合并，变成男生和女生各一组，刚好由两辆大巴车分别接送。

        于是2班的班主任留下来帮女生们整顿，10班的班主任把两个班的男生都集中到了一辆大巴。

        大巴往远处的男生宿舍驶去，十多分钟后终于到达了目的地。眼前的房子明显比之前那栋大不少。房主一边领着他们进门，一边介绍说这是他们家去年新盖的房子，还是第一次招待外地的旅客呢。

        吴邪心想确实，看这规模真跟豪宅差不多了，只是它的内饰实在是单调，甚至可以说没有装饰，就是白墙水泥地。

        这栋房子也是三层，一层有4个房间，每个房间够住6个人，塞两个班的男生都绰绰有余。小花上去随意领了一串钥匙，一看是3楼的房间，便示意吴邪他们跟上去。

        众人拖着行李箱爬了三层楼梯，吴邪累得气喘吁吁。

        其实本来张起灵要帮他提箱子，被吴邪一下夺过来了。毕竟谁能忍心让睡眠不足的小哥帮忙呢，而且始作俑者还是他自己。

        小花拿出钥匙打开门，几人鱼贯而入。

        前面进去的小花他们怎么都没声了？吴邪奇怪。他最后一个进来，发现房间里的布置后，也沉默了。

        这绣着粉红牡丹的大红床单是怎么回事？还有旁边那床金灿灿的龙凤呈祥……吴邪捂脸。

        一进门就在这乱花丛中迷了眼，导致吴邪过了一会儿才发现最不对劲的事情——这个房间的空间巨大，里面有3张床，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家具，连一把椅子都看不到。

        而这些床并不是他之前联想的军营的那种上下床，居然是三张两米的双人床，交错摆放在一起。配上那大红大紫、喜气洋洋的床单，可谓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离谱到家了！

        包括张起灵在内的5个男生都被震撼到了，半晌没人说话。

        还是后面才来的班主任打破了沉默。可能是安顿好了楼下的学生，她终于上到三楼来看吴邪他们的情况了，结果一进门就“噗嗤”笑出了声，平日里的淑女形象荡然无存。

        这时房主也上来了，忙向他们解释。他说这个房间跟别的房间都不太一样。他们之前定做上下床时少数了一间，于是他老婆灵机一动，想起以前给两个儿子结婚置办的新房里还有两张大床。因为儿子们后来都在市里定居了，这两张床闲着没用，干脆就搬过来民宿用了。后来他们又添置了一张新床，这样这间房也能睡6个人。

        “这是俺们家最豪华的房间了，这床单多喜庆啊！”房主用他那夹杂着当地方言的普通话说。

        班主任笑着看向已经懵了的吴邪，旁边的胖子，以及他们身后面面相觑的黑眼镜和小花，最后视线转向靠在墙上的张起灵，温柔地说：“都是男孩子，你们将就一下啊。”说完就赶紧和房主就去看别的房间了，好像生怕他们拒绝。

        “也只能这样了，咱们分配一下。”小花扶额：“吴邪，你……”

        “吴邪，你和我睡。”一个清冷的声音骤然响起。小花睁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那个从进来就靠着墙，看似什么都不关心的张起灵！

        下一秒他听到旁边的吴邪说：“呃，好啊。”

        小花：“……”看来他天真无邪的发小完全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直到吴邪选好了三张床中床单最正常的一张，张起灵都打开行李箱往外拿东西时，小花才反应过来。

        不是，吴邪居然真的就这么同意了？他满脸不可思议地站在原地，整个人像被雷击中了似的。

        身后的黑瞎子拍了拍他的肩膀：“花儿爷，咱俩一起呗。”

        “谁要跟你一起？”

        “胖子睡觉打呼。”黑瞎子指了指胖子。

        小花刚想问那为什么你俩不一起睡，我一个人单独睡，就看到胖子整个人大字型地躺倒在了红艳的牡丹花被子上，占了床的一大半。

        回头看到黑瞎子狡黠的笑，他“哼”了一声，只能同意了，一屁股坐上剩下的那个龙凤呈祥的床，别说还挺软乎的。

        众人和谐地分配好了床位。吴邪还出去看了看这间房自带的小阳台，一眼望去都是菜地，再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脉。而且房里的卫生间可以说是一尘不染，确实是刚装修好还没有人用过的样子。

        众人整顿好后已是中午了，房主招待他们在一楼大堂吃午饭，都是农家菜色。男生们都饿坏了，一个个狼吐虎咽。吴邪也吃了很多，他没想到饭菜的味道还挺好。

        总而言之，他们的住宿环境还算不错，起码比想象中好，只是他和张起灵要……想到这里，吴邪小心翼翼地看向回房后就坐在床上的张起灵，发现对方闭着眼睛，看样子是要睡着了？

        虽然午饭后就可以自由活动了，但吴邪还是觉得他们这个下午应该休息。小花也同意，毕竟10个小时的硬座坐过来，连张起灵都撑不住了。

        于是，胖子把房间的窗帘拉上，众人和衣躺下。吴邪也侧身朝外，不到一会儿，耳边就传来了某人均匀的呼吸声。

        虽然肌肉还有些酸痛，但可能是晚上休息好了，吴邪此刻毫无睡意，况且他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身旁这人身上。

        他反复地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一边告诉自己不能轻举妄动，要是被发现就糟了；另一边想着机会难得，而且小哥应该睡着了，自己轻点应该不会被发现吧……

        就在这不断纠结之间，吴邪都快陷入半梦半醒的状态了。他一个激灵，心中涌起莫名的勇气，想着既然人都睡着了，不抓住这宝贵的机会做点什么，他就不姓吴！

        于是他睁开眼睛，大着胆子转过头，发现张起灵正平躺着，胸前微微起伏，果然是睡着了。

        吴邪小幅度地侧过身，尽量不发出声响。他慢慢抬起一只手，指尖不断靠近张起灵的侧脸。

        最后已是近在咫尺。

        吴邪停了一会儿，确认眼前的人没醒。然后他的手才又往前移动了几分，轻轻摸了摸张起灵眉前细碎的刘海。唔，跟想象中一样软。

        还不够，吴邪想。他的手不受控制地下移，蹭了蹭张起灵比女生还长的睫毛，感觉有些痒痒的。

        此时他的心跳得跟打鼓似的，他又轻轻点到了张起灵的黑眼圈，却感到一阵心疼，果然是累坏了。

        然后，吴邪的视线顺着张起灵的眼睛下滑到鼻梁。他心想小哥的鼻子好挺，简直跟雪山的峭壁一样锋利。他从未这么近地仔细端详过张起灵的脸，发现居然挑不出任何毛病。

        最后是嘴巴。明明是如此冷峻的面容，嘴巴却看起来很柔软呢。吴邪眯着眼睛盯着张起灵淡色的嘴唇，不知道触感会不会也跟果冻一样……

        正准备摸上去时，吴邪突然听到了胖子的鼾声，吓得立刻把手缩回被子里，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赶紧闭上眼装睡，然后感觉到身旁的张起灵翻了个身。

        靠！不会吧，小哥醒了？他是什么时候醒的，难道发现了我……吴邪好像都能听到警笛在耳边“bibu，bibu”响了。不对我也没有太过分，这只闷油瓶不至于这么不留情面吧。

        吴邪居然就在忐忑不安和不断纠结中昏沉地睡去了，一直睡到晚饭前，还是被小花喊起来的。

        眼见着小花脸色好了很多，但看到吴邪揉揉眼睛好像不想起床的样子，突然阴沉下来：“吴邪，下楼吃晚饭了！你还想赖床到什么时候！”

        吴邪莫名其妙地发现小花好像又气着了。他向黑瞎子摊了摊手，表示根本搞不清楚这位贵公子的脾气。

        黑瞎子心想我都看出来了，花儿爷的点在于你为什么第一次和某人睡觉就能睡这么死！简直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典范……

        然后他们下楼去吃晚饭，吴邪发现其他同学的精气神也都明显好了许多。差不多到集合点了，班主任过来带他们走去欢迎仪式的场地。

        此时已经六点多了，太阳下山，乡间的路灯都亮了起来，隐约还能听到田间不知名昆虫的叫声。吴邪吸了一口难得的清新空气，感觉整个人都舒缓了不少。

        走了大约二十分钟，众人到了目的地。说是欢迎仪式，其实只是搭了一个开放式的小舞台。虽然布置的比较简陋，但该有的还是一样不少，比如横幅和彩灯，映衬得整个会场绚丽非凡。

        班主任带他们和女生那边汇合，其他班的同学也陆陆续续到了。学生们都席地而坐，一时间变得很热闹。

        晚上七点，欢迎仪式正式开始。校领导开始讲话，然后是当地领导讲话。半个小时过去，在一阵鼓掌声中，很有效率地结束了今晚的仪式。

        吴邪没想到这么快就完了，他以为接下来就可以回民宿了。但是两位班主任把两个班的学生拉到了一个空旷的场地，80余人围成一圈坐下。

        接着一些当地做旅游业的居民过来架起了木柴，然后点燃。

        居然是篝火晚会！吴邪兴奋地脸都红了，没想到学校这么有心，还给他们准备了篝火！

        男生们帮忙把大音箱拖过来，两位年轻的班主任拿着不知道从哪里弄到的麦克风走到场地中间，说接下来就是k歌大赛了，想表现自己的同学可以来唱！而且支持联网点歌哟！

        两位班主任身先士卒，合唱了一首王菲和邓丽君版的《清平调》。

        中间不知道是哪个学生先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当荧光棒，其他学生也立刻照做。80余人举着手机，随节奏慢慢摆动，形成了一片璀璨的星星的海洋。一曲结束后，学生们立刻疯狂喊道：“女神！”

        两位班主任已经笑成了两朵花，下面就轮到学生表现了。

        谁第一个上呢，吴邪本来看胖子手都举了一半了，老师居然喊了另一个名字。居然有人比胖子还快！

        吴邪望向那个方向，发现是2班的一个女生。昏暗灯光下，女生大大的眼睛显得很水灵。她站起身来，走到场地中央，身形很娇小。

        只见她拿起话筒，小声地说：“大家好，我叫云彩。”然后害羞地一笑：“我想唱一首《大鱼》，送给两位班主任老师。感谢老师对我们的无私教诲！”

        清秀可爱的女孩随着背景空灵的钢琴声开始歌唱。她的声音清脆动人，众人不禁屏息聆听。

        吴邪看向身旁，只见胖子目不转睛地盯着云彩，那样子好像都痴了。特别是到了最后一段吟唱，胖子脸都红了。

        歌声结束，在众人热烈的鼓掌声中，吴邪本想跟胖子开开玩笑，没想到胖子一个起身就冲上去了，把大家都吓了一跳。

        “当你在穿山越岭的另一边，我在孤独的路上没有尽头……”

        是《思念是一种病》，很经典的一首老歌了。

        胖子的声音响起，同学们都愣住了。吴邪也没见过这么正经的胖子，他以为胖子还会和以前一样唱《海阔天空》那种比较激昂的歌，但是这一次……

        “也许是上帝给我一个试炼，只是这伤口需要花点时间，只是会想念过去的一切。那些人事物会离我远去，而我们终究也会远离，变成回忆。”

        可能此刻的胖子才显露他鲜为人知的另一面，吴邪甚至觉得这样的胖子才完整。

        在胖子深情的歌声中，吴邪好像把握到了某种虚幻的，但足以穿越时空的感情。他的眼前突然浮现了一些模糊的片段，枪支、古刀、阴暗的地底、山野里的瑶族少女和沾满粉末的古楼，明明自己从未有过这段记忆，但是为什么……

        等他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张起灵看到愣了一下，小花忙从旁边递过来一张纸巾，关心地问吴邪怎么了。

        吴邪接过纸巾，擦了擦眼角。明明眼里还闪着泪光，他还是笑着对身旁的人说：“没事，被胖子的歌声感动了。”

        胖子一曲唱完，此时气氛已经到达最高点。他居然有点不好意思地对云彩笑了笑，然后突然发现人群中的吴邪红了眼眶……

        聪明如胖子，自然以为是自己的歌声把小天真感动坏了。他想了想，立即邀请云彩一起唱新裤子的神曲《你要跳舞吗》。

        突然间，迪斯科跳动的电子舞曲就炸响了空旷的场地。此时气氛已经到达最高潮，连班主任都站起来拉着学生开始跳舞，后来所有人都围着篝火转圈。

        欢笑声中，吴邪好像还没回过神来。他被晕乎乎地拉着转，看见明亮的火光前，胖子和云彩也拉着手边跳边唱，胖子还不忘回头对他大笑。

        然后众人都形成了一个个小圈，小花被一群女生围在中间起哄，黑瞎子试图扒开她们把他解救出来……

        这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只手。只见张起灵微微弯下腰，作出邀请的姿势，笑着问他——

        “吴邪，要跳舞吗？”

        吴邪用实际行动作出了回答，他不仅拉住了张起灵邀请他的这只手，还把他的另一只手也攥住了。

        所有人都很嗨，没有人会关注到角落里的他们。

        吴邪开始拉着张起灵转圈圈，在乐曲快结束的时候，他笑着大喊道：“小哥！——”

        “我好高兴！”

        张起灵也笑了。他喊道：“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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