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章 天地蜉蝣（最终章）

“雪晴姐姐，这夏国贫弱浅鄙，落后守旧，百姓愚昧，唯利是图，空气都是臭的，真的没有什么值得留恋。”慕天走到雪晴身后，大声道，“我们傲来国城市里开满鲜花，有许多喷泉、广场，还有雅致的音乐、舞蹈，连空气都是香甜的，我保证，你一定很快就会爱上那里，我亦会让你成为那里最尊贵的人。”

“你要最后见一眼这人，这个愿望我已经满足了，暴风雨就要来了，我们这就走吧。”慕天不容雪晴回答，对手下吩咐道，“起锚，出发。”

不一会儿后，船锚升起的锁链缠绕摩擦声戛然止住，烟囱中浓烟喷出，三条巨船即将开航。

此时，风变的更大了，狂风夹着巨浪，不停拍打冲击过来，这场暴风雨终于发动，巨船在风浪中，剧烈的摇晃着。

“我已按照约定来到了你身边，你作为骄傲的傲来王者，希望你永远记住你的承诺。”雪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忽的转过身来，衣裙和长发在风中凌乱飞舞，瞪大眼睛，直直盯着慕天道。

“我生于斯长于斯，这里有勤劳质朴的百姓，心忧天下的士子，舍身取义的英烈，情谊深重的亲朋，还有值得我厮守一世的爱人，我愿为守护他们，付出一切！”雪晴又转头看着悬崖上盛轩的越来越小的身影，悲伤的眼神中露出决绝之色，忽的飞身跃出船舷，坠落下去。

突然，一个巨浪袭来，下落中的雪晴便被这巨浪所吞噬。

“不要！”慕天见此，嘴里大叫道。

他顿时心中大乱，抓紧船舷，向下看去，看到的只有惊涛骇浪，未发现一丝人影踪迹。

“快，放救生船救人......”慕天命令道。

“陛下，风浪太大了，救生船放下立即就会翻的。”手下回禀。

“那也要救，要救......”慕天似有些痴了，疯狂大叫着。

忽的电闪雷鸣，大雨终于落下，而且越下越大，天似乎被捅破了，雨水似鞭子般不停用力抽打着地面上的一切。

慕天被这大雨浇醒，愣了许久，终于迈着沉重的步子，走回船舱。

三条巨船快速向深海方向驶去......

岸边悬崖上，盛轩被郭飞熊和五六个护卫死死压在地上。

郭飞熊见情形不对，来到悬崖上时，便提前暗暗交待好了。

盛轩见雪晴从船上跃入海中，便似着魔了一般，也要纵身跳下悬崖，还好郭飞熊眼疾手快，一把抱住，又招呼其他人上来压住，他知道陛下力气极大，不得不如此。

“放开朕，否则朕灭了你们九族。”盛轩被压住，拼命用力，却挣脱不开，咆哮着大叫道。

“陛下，哪怕你灭了臣等的十族，我们都不会放手。”郭飞熊从未见过盛轩如此失态，只是咬紧牙，高声道。

大雨中，盛轩眼睛通红，眼睁睁看着雪晴落下的那片海面，双眼渐渐模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

三月后，天水岸，帝都皇家船坞。

一艘崭新的巨船停靠在江边，这巨船是公输父子以从江中打捞出的傲来巨船残躯为骨架，带领一千工匠日夜不停，轮流开工才修造成的，盛轩将其命名为余皇。

盛轩回到帝都后，命人在沿海各处搜寻雪晴下落，但均无结果。

其间慕天遣来使节，对雪晴一事表示歉意，重申原来所答应的事项将按约定履行。

盛轩坚信雪晴尚在人间，将朝政暂时委托给容洪，军政交给余乐，带着郭飞熊和洛羽以及船员、护卫等八百人乘坐余皇号出海寻人。

苏灵和七七两个偷偷上船，想跟着一同前往，被盛轩一早察觉，立即将她们赶下船去。

临下船时，苏灵单独拉着洛羽到边上，附耳说道：“你曾答应我三件事，还差一件事呢，就是安全回来，然后娶我。”

苏灵说完脸一红，拉着七七慌忙跑下了船。

洛羽一脸傻笑，愣在那里，许久才回过神来。

余皇巨船启动，缓缓驶出了船坞，进入宽阔的天水江中，直向着水天交际的无尽之处而去......

半年后，东海以南海域，烈日当空，碧波万里。

“主人，前面发现一艘船，似乎是艘海盗船，他们看见咱们的旗子，正在逃跑。”洛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报告道。

“是吗？”盛轩拿起千里镜看去，天气炎热，他早顾不得什么天子仪态，上身只穿了一件褂子，各处肌肉虬结，线条分明，皮肤也已被晒成了健康的小麦色，只是许多疤痕仍触目惊心。

“太好了，这海上太过寂寥无趣，还是抓海盗好玩些，命全速航行，追击这些海盗。”盛轩命令道。

洛羽口称遵命，就要下去传令。

郭飞熊早已晒成了黑炭，在一旁忙道：“陛下，这好几片海域的海盗都快被我们给剿灭完了，还是稍微留点种子，不然以后就彻底没得玩了。”

“唉，说的有理，算了，让他们走吧。”盛轩叹了口气道。

余皇号在海上乘风破浪，盛轩立在船头，两侧浪花翻腾，远处海天一色，心中波涛起伏，回忆起这半年来的经历。

他们找遍了大夏沿海无数岛屿未果后，又顺着海流，继续朝更深更远的海域出发，沿途到了安趾、暹洛、吕哇等许多小国，补充淡水、食物，以及寻人，可仍是没有丝毫线索。

这片海域上，曾海盗猖獗，自盛轩余皇号驶来后，将大小海盗剿灭殆尽，落网之鱼闻风而逃，附近的渔民们皆感恩不已，将其视为天神派来的使者。

盛轩画了许多雪晴的画像，每到一处，便张贴在人流密集之处，悬赏万金寻人。

巨额赏金引来形形色色之人，带着女子前来认人，可惜皆不是。

想到这里，盛轩心里有些气馁，转身看着郭飞熊、洛羽，还有船上所有人，他们抛家舍业跟着自己，付出太多，而天子不在朝，人心不稳，若大夏再起兵戈，则罪过大矣，自己不可再如此自私下去。

“罢了，不找了，”盛轩咬牙道，“飞熊，洛羽，看来天意如此，即刻调转船头返航，我们回大夏。”

“陛下，就此中途而废太可惜了，再找找吧，也许明日我们就能遇上。”郭飞熊跟随盛轩日久，猜出他心中所想，恳切道。

“是呀，主人，雪晴姐姐也许正等着我们呢，”洛羽也道，“我们航海路线本就是弧形的，其实也正在折返的路上，看这海图，前面不远就是云澜国，船上水和食物不多了，也该补充了。”

盛轩想了想，这才暂时止住返航的念头。

从渔民口中得知，云澜国是由十几座相邻岛屿组成的小国，人口不多，却风景优美，物产繁多。

翌日，盛轩等人登上云澜国主岛码头，见各处街道上人头攒动，找来通译问过才知道，按照云澜国风俗，今日是国中新任女王选夫的日子，女王仪仗将走遍岛上所有大街，见到心仪之人，可直接选中。

众人一听，皆来了兴趣，盛轩无奈，只得带着众人前去看热闹。

不一会儿，女王的仪仗出现在大街上，前面有几排兵士开路，后面许多女子则簇拥着一顶华丽的轿子。

轿子被四个云澜壮汉高高扛在肩上，轿子四面皆垂着纱，女王脸带面纱，盘腿坐在轿上，手边摆着一个圆圆的东西。

透过薄纱，可以看到女王体态窈窕，身形曼妙，许多男子忍不住大叫，有的甚至手舞足蹈，都希望女王能多看自己一眼。

盛轩心想这大千世界，没有不可能，只有你想不到。

他正在出神，忽觉空中有什么东西飞快向自己脑袋袭来，他眼疾手快，在那物就要击中他脑袋的前一秒，双手抱住。

郭飞熊也大叫着护驾，众人立即将盛轩围了起来。

盛轩一看，手中的东西竟是个椰子，暗想刚才要被这玩意儿砸中，脑袋轻则起个大包，重则一命呜呼。

盛轩心中气愤，正欲寻找肇事者，却见街道上许多男子向他投来一道道犀利的目光，有怨恨，有羡慕，有嫉妒......

他有些奇怪，仍大声叫道：“是谁这么没有公德心，乱丢杂物，是谁，站出来，快站出来。”

“主人，据说这云澜国女王选夫的方式，就是砸椰子。”洛羽这才小心翼翼说出来。

“什么？”盛轩回想着刚才椰子抛来的角度，恍然大悟，随即高声道，“朕绝不会......”

就在此时，女王将纱帘掀开，慢慢将面纱摘下，一张清丽绝世的面容让人不敢直视。

她美目含笑，直直盯着盛轩，张口竟用夏语问道：“绝不怎样？”

盛轩一眼认出这人，嘴角慢慢翘起，也报之以灿烂一笑，坚定道：“绝不会再让你离开！”

......

三年后，阳朔县，新思行学堂。

“天对地,雨对风,大陆对长空,山花对海树,赤日对苍穹......”

盛轩在廊上，看着屋里十几个五六岁的孩子，整齐端坐在各自位置上，一个个摇晃着小脑袋，认真诵读着，心中乐开了花。

“轩......陛下，学生黄豆豆给您行礼。”一个十五六岁身着学堂制服的少年，面带微笑，向盛轩恭敬施礼。

原来那个整日流着鼻涕的小家伙已经长这么高了，还成了思行学堂的学生，盛轩心中欣慰。

“对了，爹爹说，您若有空，请您再去摊上吃馄饨。”黄豆豆笑着说。

“好啊，黄四叔他还好吗？”盛轩关切问道。

“嗯，这些年税赋少了许多，官府秉公办事，也没有人敢欺行霸市，来往客商也多，生意还算不错。”黄豆豆回答。

盛轩点头，笑着摸了摸黄豆豆的脑袋。

“陛下，皇后请您过去呢。”小内侍忆雪跑来禀告。

盛轩向黄豆豆点点头，朝学堂外走去。

片刻后，盛轩和雪晴换了身普通衣袍，屏退左右，牵手走在阳朔城熟悉的街巷上。

此时已是腊月，寒风凛冽，盛轩停下来，帮雪晴紧了紧披风的衣领，雪晴对着盛轩温柔一笑。

他们要去的地方是原来的思行学堂。

转过一条街巷，那个亭子仍还在，盛轩不禁想起当年自己在亭中编织草鞋时的情形，谁想到，当年的那个贫苦少年，今日能君临天下。

“哎呀......”多年前，雪晴曾偷偷回来看望爷爷，但发现人去屋空，学堂破落，心中难过，今日再来，却见这学堂已焕然一新，不禁惊喜的叫出声来。

“思行学堂”的门匾，两侧“学之思之不如行之，立德立言更当立心”的门楹皆端端正正挂在那里，与当年时无二。

“这可是我自掏腰包，差人按原样一点一点修缮的，是给你的惊喜。”盛轩看着雪晴，微笑着道。

雪晴激动的推开门，走了进去，看着熟悉的一切，回忆起他们少年时的模样。

两人来到后院，雪晴想起避世隐居的彦真，泪水不禁夺眶而出，泣道：“爷爷为何一直不与我们联系？他岁数已高，也不知身体如何，我一直放心不下。”

“你放心，彦先生有雪迟照顾，他知道这天子难做，是不想让我们有太多羁绊。”盛轩掏出手帕，帮雪晴擦擦泪水。

“这叶青青太可恶了，怂恿余乐将一干军务扔下，陪她去玩，说要游遍天下，吃尽美食，真是羡煞我了。”盛轩忙转移话题，又一本正经说，“我回去得好好培养桓儿，让他提前学会处理政务军务，我好尽早交班，那时我们就自由了......”

“啪”的一声，盛轩还未说完，他的脑袋被雪晴一巴掌打下。

“哼，你想什么呢？我们的桓儿才不满两岁，你要教他处理政务军务？”雪晴佯怒道，“看你，头发都快掉光了，额头还那么多皱纹，你要让桓儿像你一样吗？”

“这......”说到盛轩痛点，他只得哑口无言，暗中佩服雪晴一句话把天聊死的能力。

“我只是想能有时间陪你，好去看看这世上那么多美丽风景，体验更多有趣精彩的人生而已。”盛轩尴尬道。

“那也不能牺牲桓儿，他可是我的命。”雪晴依旧不领情。

“好吧，那我就找别人再弄个儿子出来，培养那个儿子好了。”盛轩坏坏笑道。

“哼，你竟敢有这想法？看我不打的你满地找牙！”雪晴粉拳就要招呼上来。

盛轩一笑，轻轻抓住雪晴手腕，将她紧紧拥入怀中。

天空中，忽的飘起了雪花，两人相拥，看着这雪花在天地间尽情飞舞，落在地上，又转瞬消融而逝。

“对了，那首《蜉蝣》曲子你弹的如何了？”盛轩想起当年在此处雪中听琴的情景，不禁问道。

“嗯，经历过如此多的事情，我已然领悟了不少，下次弹给你听。”雪晴笑道。

往事一幕幕在盛轩脑中浮现，想起了姑姑，想起那些为了自己的信念而忘却生死的人，也许只有他们，才真正明白了这其中之意。

“在这天地间，蜉蝣微末如尘，朝生夕死，却不忘在空中振翅飞舞，我也只是这天地间一蜉蝣而已。”盛轩深沉道。

“那我愿与你比翼而飞，永不离弃。”雪晴轻轻道。

盛轩心中一热，低下头，在雪晴朱唇上轻轻一吻......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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