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

梵某离开后，人群也逐渐散去。他们沉默着，各自朝自己的房间走去，眼里或憎恶，或恐惧，或什么也没有，把情绪潜藏在心底。

        他们无一例外都适应了这残酷的环境，只想着保留体力，在下一轮危险到临之前能尽力存活。

        但还有一个人，他眼底空荡，留着灾难过后的茫然，独自停留在原地。

        那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很瘦，个子比同龄人略矮，看上去比较寡言，他能处理好人际关系照顾好自己，在这灾难中活下来，但性格并不活泼。当戚楚把目光投向他时，他刚好把眼珠对向他，眼里还残留着几分悲伤与空旷。

        过了几秒，它变得直勾勾的盯着戚楚。

        “我来帮你们整理房间吧。”他突然开口说。

        男孩的眼睛像一颗黑色的荔枝核，因为眼珠一动不动，而染上了些许不明的晦暗。

        他的手紧紧握着，看向戚楚，嘴唇微动了动，又再次闭上了，只是目光没有离开过他，像是非常坚持。

        思索了下，戚楚点点头。

        他和酆子安拿了钥匙，到对应的房门后，酆子安显得有些魂不守舍，一直张望着梵离开的方向，像是忧思着什么。

        良久，他猛然回头，看见一大一小两人正打开了房门，平平常常的打扫着房间，擦拭着桌面灰尘，整理着书架和床品。像是平凡日子里最正常的一天，仿佛什么危机都不存在。

        这是白天，而且待在房间里也很安全，酆子安终于下定决心，语气快速对戚楚说道：“兄弟，我尿急，先走一步，过会来找你！”

        “……”

        没等戚楚说什么，酆子安连隔壁他自己房间的门都没打开，径直朝某方向跑了出去，一转眼就没影了。

        戚楚伸出的手臂悬挂在空中，然后过了几秒收了回来。

        他手抵着门栏，偏头望向这个酆子安一直没注意到的小男孩。

        太阳照下来戚楚的皮肤显得很白且薄，那金色的光芒透过修长半扶着门框的手臂缝隙落在他的脸上，落在他依稀可见青白的血管上，落在他专注的深色瞳仁里。

        他的声音总是带些随意冷淡，音色又有着难以言喻的质感，天生七分安全，对小朋友自然散发着引领诱导：“这下可以说了吗？你想对我讲什么？”

        男孩抬起头，眼睛亮的惊人，他怯懦的退后一步，犹豫了好久。

        “还是说我误会了？你并没有其它意思？”戚楚淡淡的说。

        男孩急急反驳:“没有！”

        “昨天死去的是我姐姐。”男孩低下头说。

        “……我很抱歉。”

        不知道是触动了哪一点，心里突然像是针刺过，泛过一丝异样。

        戚楚慢慢蹲下来和他平视，冷淡的目光放温柔了些。

        “痛苦不会一直都在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带着你姐姐的愿望，勇敢的活下去吧。离开这里。”

        男孩勉强的笑了笑，目光却依然悲伤，他低声喃喃道：“我出不去的。”

        “但是，我不是来找你要安慰的，先生。”他说，目光又坚定起来，抬起头来严肃的告诉他。

        “我……我是来好心提醒你一句。不要相信ta！”

        “我可以十分确定以及肯定，我姐姐是人类。如果你相信我的话。场内并没有多少人类了，如果场内人类数量低于50％，那这个游戏就是没有解的，只能通过道具过关，而且难度系数还会无限加大，这个一定没有人跟你说。所以，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很危险，你不要轻易相信ta。”

        “谁？”戚楚皱起眉，看对方毫无反应，又重新问了一遍:“梵先生？酆子安？还是别的。为什么不要相信？”

        “因为ta会背叛你，然后杀了你的。”男孩说到激动处，遏制不了情绪，一把抓住戚楚的手，急切的说：“ta就是这样，杀了……”

        然后下一秒，他像是被烫到般，猛然反射性甩开他的手，受惊般的不住后退。

        错愕道:“你……你不是？”

        戚楚皱眉看着他，完全不明白他在搞什么。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

        他茫然的道歉，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似乎感到非常震惊和打击，他看了眼自己碰到戚楚的右手，最后仓皇的逃进了外面的景色里。

        外面微风浮动，像是什么也没有出现过。

        戚楚收回眼神，感觉有些恍惚，抬起那被男孩抓握过的手臂。

        他究竟想跟谁说，又是想说些什么呢？

        这没头没尾的一番交谈，让他心里泛起一丝不安。

        时间就在这诡异的空间里很快的游走着，人们在这看似无解的绝境里穿梭寻找着答案，像忙碌的蚂蚁。

        日上三竿时，天气慢慢转为炎热，外面有些嘈杂声，看来是出去探索的某部分人回到房间里，正在互相交流着线索。其中旅游团里酷似书生的男子，像是刚回来的人之一，好心拿了一份干粮，敲门。

        他来时戚楚正收拾好了房间，把之前房间里住的人的行李还有遗留物都装进了箱子里留好，听闻他的来意，凝视了一番这看起来并不可口但勉强能饱腹的食物后，接过对他真诚的说了句：“谢谢。”

        “对了。”他状若不经意问道，“我朋友在梵先生房间吗？我看旁边没有动静，又想起我朋友他似乎一直想找梵先生谈话来着。”

        那名男子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注意，但是我从那边过来的，梵先生好像不在房间里。”

        “这样啊……”戚楚缓慢应到，眼珠轻轻动了一下。

        他的这幅表情很可能引起了某些误会，只见那名书生般的男子，又改变语气，赶紧说道：

        “还是梵先生早上回来时交代我中午送吃的给你们的呢。王建安还和他吵起来了，但是梵先生已经说服了他们两收留你们了。”

        “所以你们先安心住着吧，别担心！在这里人多才是力量。我相信，我们团结一心，一定可以平安走出去的。”

        他有很认真的安慰他。

        也不知道是真有信心还是假有信心。

        “嗯。”戚楚敷衍的应声。

        他的心思不在这，反而落到了对方话语里的某些词语信息中。

        王建安，他两。估计就是那两个青壮年男性，他们互相认识，比较能打，看待事物的观点也相当统一。没想到姓梵的还说服了他两，而这个书生如此听他话，小孩又做不了什么决定。

        所以说他暂时当上了他们四人的首领，某些程度上可以随意的支配或指挥他们。

        戚楚垂下眼睑。

        真是个相当有手段的人物。

        酆子安也不在，不知道是不是去找姓梵的了，毕竟他知道他的过去，肯定少不了言语上的交锋，他也有许多秘密不方便让自己知道啊。

        戚楚躺靠在门口，看着书生送完东西远去。吹着带着最后一丝带着夏日热烈的秋风，想起了很多人的话，他们在他脑海里纷嚷嘈杂，慢慢变大。

        一会是男孩的声音：场内并没有多少人类了。

        一会是酆子安拙劣的借口：“我尿急，先出去一会。”

        一会是那个姓梵的微笑着说的语句：我住在404，晚上要跟我出去的，欢迎私下找我。

        他按了按发疼的头。

        怎么才能活着出去呢，靠这些各藏心思的伙伴？

        不管如何，姓梵的是最不可控的那个，这是个人际关系淡漠，思想恶劣的人。

        结合刚刚小男孩的话，按照常理来说，他和梵的相处时间最长，那个ta很有可能默认代指的他？

        戚楚决定不要完全相信姓梵的话，自己先去找找线索，摸索一下周边环境，确定其话语的真伪。

        只是他又想到一件事，对方和酆子安现在同时不在房间内，那么自己现在外出，可能跟他们想干的是同一件事，多种常态叠合的情况下，碰面的几率可以说是无限大。

        因为这里空间宽阔，没有什么掩藏的地点，可以说白天是完全不是适合背着人私自探索的好时机，而晚上独自行动又太过危险了。

        他很可能只有这一次避开所有人私自行动的时机，他能干什么呢。

        等等，这是一个机会。戚楚突然意识到了，如果他两真的不在房间里的话，他有更好的方法，不和他们碰面，而了解到最接近事实的原貌，那就是……

        戚楚做了个相当大胆的决定。

        他简单的收拾了一下，尽量让自己衣着干净利爽，把裤脚绑成适合行动的样子，然后静悄悄出了门。不久后，他出现在某个隐秘的荫蔽处，偷溜到这个方位，花费了不小力气，但是他并没让任何人发现。

        不出所料，对面这个门半掩着，根本没有关严实。

        这是……通往姓梵的房间。他做的非常冒险的决定就是，想在光天白日，胆大包天的进去搜查一番。他盯着那个留有一道缝隙的门，手里握紧，微微出了点汗。

        脑海里闪过那个书生的话：“好像是没有人的。”

        他要赌，堵书生没有说假话。而且梵某也没有恰好早一步回来。

        行动往往比心动更快，没多加思考，他便直接从树上流畅的滑下，一把轻推开了那扇门。

        他可是天生的赌徒，他的直觉从来没有背叛过他。如他所料，屋里确实没有人，他反手轻轻把门合上，向前走了几步。

        屋内陈设干净整洁，很符合姓梵的个人习惯，但是空气中残留一种暗香，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戚楚对香料了解甚少，皱了一下眉头。一般来说，除了太过骚包或者比较讲究有其他特定用途的人，别的人烧香是为了掩盖什么东西，比如气味之类。

        他又是哪种呢？

        戚楚对姓梵的了解不多，一时之间不能领会其用意，但不妨碍他快速把房间翻了个底朝天，终于在枕头下，发现了一丝特别的东西。

        那是一个书写着奇怪内容的纸条，有着非常潦草又美丽的字体。

        “秋弥，人能跑的过时间吗？

        亲爱的秋弥，我一直在想，或许时间的流逝才是世界最温柔的一件东西。

        我做过很多事，在这年复一年夜以继日的无眠日里，我看不到尽头，永远的深坠，就像这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

        我的咳嗽加剧了，可我的后悔并没有。

        我是如此固执，俯瞰这世间孤傲的灵魂，为此付出了很多代价，得到过赞美与声嘶力竭的辱骂和反抗。

        那么秋弥，你是否也一样呢？

        在那人群里穿梭，最热闹之处也是最乏味之处。我看见你漂白的长裙，像只蹁跹的蝴蝶，我知道你感觉孤独，平凡是大多数人生命里的底色，你不需要做什么，不需要做的更多。

        亲爱的秋弥，你得到幸福了，曾经我也是多么希望得到这一切，但现在我只有无动于衷的祝愿。

        亲爱的秋弥，帮我照看一下这永恒的长廊吧，我会想念你的。在拿到我需要的药后，我会回来，定时参加你的婚礼。

        你我都知道，这是非常美丽的一天。前提是不出意外的话。”

        戚楚反复的看了好几遍，这篇姑且作为信的东西。看不懂，但有一种奇怪的，无能为力的失重感，像潜藏着最深的、漂浮在空中的堕落。

        他不清楚为什么会这样觉得，明明通篇没有什么特殊的字眼，读起来还那么诚恳。

        没猜错的话，这是剧情的一部分吧。戚楚又摸索了一番，还有几张类似的字条，在书桌底下压着，分开存放，但很明显不是一个人写的，字体不一样，这几张又慌乱毫无章法，被涂涂改改划画一气。

        写着“恶魔”，“救救我。”，“仅以我最衷心的灵魂，奉上诚挚的赞美。”

        还有一张带着泥污和血迹的字：“我们没有明天了……”

        这是一个关于婚礼，秋弥，恶魔，血迹，还有另一个女人的故事，比较重要的是婚礼那天，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可是那天具体是哪一天呢？

        而今天，又是哪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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