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国旗下检讨

方朝彻睁眼的时候已经六点半了，他起身去洗漱完发现到处都没找到校服，他忽然想起来是昨天让他洗了，他走到阳台摸了摸衣服一角，基本算是干了，但还是感觉有点泛潮，他顾不上那么多，一把拽下校服衣服裤子套在了身上。

        等他骑车进学校的时候是七点二十，路上他还顺便在他常去的那家包子铺随便扒拉了两口早餐，在校门口的时候他还特意朝四周看了一圈，没见到谢安的车。

        进了教室门他就听见赵子龙火急火燎地追问：“我衣服呢？”

        方朝彻这才想起来家里阳台上应该还挂着一件校服，他索性把自己身上的那件脱下来扔给了他，“你穿吧，我忘带了。”

        “那你怎么办？”赵子龙问。

        “没事儿。”方朝彻说。

        升旗仪式之前，老韩走到队伍后面的方朝彻和曹斌处，他盯着方朝彻问了一句：“你校服呢？”

        “忘带了。”

        老韩一脸不满地指了指他，“去前面找教导主任，回头咱们再算你的帐。”

        曹斌他俩往旗杆那边去了，江辰他们几个此时也在那儿站成了一排，方朝彻路过的时候江辰瞥了他一眼，他们有了一个一两秒的短暂对视。

        国歌响完了之后，教导主任义愤填膺地对他们几个打架的事儿做了通报批评，他站在升旗台上言之凿凿，说了已经有了快五分钟。

        曹斌朝旁边的方朝彻瞟了瞟，小声问他：“你稿子呢？”

        “什么稿？”

        “演讲稿啊。”曹斌道。

        方朝彻轻笑一声，“你真当你国旗下讲话呢。”

        曹斌难以置信道：“你没写个草稿？”

        方朝彻脸上有几分不屑：“写个屁。”

        “那你一会儿怎么说？”曹斌又问。

        “用嘴说。”

        曹斌又不可思议地看了他两秒。

        这时候，教导主任的话终于说完了，在站满操场的全校师生的凝重注视之下，江辰先上去了。

        气氛显然严肃得有点僵固，江辰他们几个接二连三地照着稿子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了一番，站在最后的方朝彻有点无聊，他把手伸进裤兜里掏了掏，兜里有一小块的东西，他感觉是大大泡泡糖。

        “你稿子给我一张，我看看。”这时，方朝彻对曹斌说了一句。

        曹斌看了他一眼，脸上竟现出几分得意，他道：“借鉴一下行，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方朝彻没说话，他接过曹斌手里的一张稿子，顺手把从兜里掏出来的那块泡泡糖放在折了半折的纸里，于是他一边假装看稿子一边把糖纸剥了下来。

        接着他又用那张纸挡住了自己的脸，然后一下把泡泡糖塞进了嘴里。

        好像跟小时候的味儿不太一样了呢，不够甜，他嚼了一会儿，得出这么个结论。

        江辰他们几个流水作业似的完事之后到曹斌了，他上去像念小学生日记一样念得规矩又乖觉，虽然整个场上的氛围还是噤若寒蝉，但下面的方朝彻听着，却总觉得有点想笑。

        等曹斌说到“我保证……”叭啦叭啦的语法时，方朝彻知道他快说完了，他看了一眼手表，都八点多了，但他刚才好像没听见上课铃的声音，他想，学校为了给他们承认错误树立典型提供方便也是做到了极致，连上课铃都给掐了。

        曹斌下来之后，方朝彻走了上去，他拿着话筒往底下整齐的众目睽睽扫了一眼，这是他最烦的场面，这种时候他往往觉得他像个动物园被参观的动物，更恰当的比喻也可能是，他感觉这像是一场审判。

        他就是那个需要无条件地接受一切评判的人，哪怕不是这种千夫所指的严肃的场合，只要是个万众瞩目的舞台，哪怕只是场演出，他仍然有这种感觉。

        表演，都不过是表演而已，他觉得这一类的场面的荒谬之处就在于，这看似是在展示自我，实际上恰恰深藏了真实的自己。

        他憎恨的莫过于此，他讨厌虚伪的造作，讨厌万众瞩目的审视，他对此尽管不屑一顾，却也知道，他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也早已被他这种愤世嫉俗的情绪掩埋在了黑暗之中。

        算了，他忽然想到了谢安说的话，算了，没必要太较真，很多事较真了也没改变，也没结果。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能放弃自己和这个世界一如既往的对峙，放弃紧绷着的敌意，试着像很多人那样玩世不恭。

        是的，为什么不呢。

        他手上空无一物，除了嘴里那块被他压在舌头底下嚼得快没了甜味儿的泡泡糖，他只有满脑子被调动起来的活跃细胞。

        “能有这么个机会说话，我要感谢的人很多。”方朝彻在众目睽睽之上开了口。

        “首先，我要先承认自己的错误，我的错误在于我不该参与同学间的打架斗殴，这既不利于同学的团结友爱，又给老师们添了麻烦，我觉得十分过意不去，因此我深刻地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打架斗殴作为一种违法违纪的行为，不仅危害身心健康，还会扰乱社会安定，甚至会给国家带来一定的经济损失，我为自己作为一个破坏整体和谐氛围的人感到深深的忏悔。但与此同时，我还是要怀着感恩的心首先感谢党，感谢国家高瞻远瞩的一系列政策建设了一个团结稳定的社会，让我们在民主法治、公平正义、诚信友爱、充满活力、安定有序、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社会中生活。其次，我要感谢学校领导和老师对我的谆谆教诲，尤其感谢教导主任对我悬崖勒马的制止和事后耳提面命的教导，让我及时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防止我在破坏校园和谐和社会稳定的路上越走越远。最后，我以自己的个人之失警醒并呼吁大家，一是个人自身的和谐，二是人与人之间的和谐，三是社会各系统、各阶层之间的和谐，四是个人、社会与自然之间的和谐，五是整个国家与外部世界的和谐，我们最终的社会理想，还有我们的思想道德体系和先进文化建设，离不开‘和谐’两个字，因此，小到校园，大到社会，再到国家的和谐安定，都与我们每个人切身相关，我们能做到的就是尽量避免冲突，使大家在和谐□□存，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社会主义和谐社会的构建贡献力量。”

        等方朝彻一口气说完，场下起初是一片懵逼式的震惊的死寂，几秒钟过后，有一小片人反应过来开始鼓起了掌，一边还夹杂着起此彼伏的起哄式的叫好，再到最后，如潮的热烈掌声蔓延到了整个操场，只听后面还有一小撮一小撮的男生此起彼伏地兴奋地叫嚷着：“牛逼！牛逼！”像极了明星开演唱会。

        这种群情激愤的场面持续了得有几分钟，方朝彻在憋红着脸的教导主任的瞪眼下从台上走下来，径直朝十三班队伍所在的方向走了过去。

        最前面的萧国添笑着拍了一下方朝彻的肩膀，一脸兴奋的戏谑，方朝彻朝他挑了一下眉，擦肩往后走。

        凡他所经之处，无不是众人瞩目，前面同班的那些女生们，还有相邻的别班的人的目光都紧跟着他迈步的方向移动。走到后面，曹斌深陷在众人的欢呼叫好中激动不已，他看见方朝彻愣是没说出话来。

        赵子龙倒比曹斌冷静得多，他看着方朝彻嘴里嚼着的口香糖在此时吹出了一个泡泡，他吹得恣意，但似乎又像是故意为之，他一向了解方朝彻的风格，但在此时，他的眼里还是浮现出几分掩藏不住的欣羡。

        方朝彻特意走到了赵子龙身后站定，因为赵子龙后面是谢安，他有意朝谢安看了一眼，此时谢安的嘴角又勾着一丝似笑非笑的含混，这是最近以来他看方朝彻最频繁呈现的表情。他俩对视了一下，方朝彻在这时候把口中的泡泡吹到了最大，然后泡泡破了，他一边把泡泡收回嘴里，顺便给了谢安一个一脸无所谓的笑意。

        但这种爽感维持了不到两秒，就被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老韩打破了，他背着手盯着后面几个起哄的男生，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到了方朝彻身侧。

        方朝彻原本嚼动着的唇齿瞬间定住了，他看了一眼老韩，老□□一脸严肃地盯着他，就在最前方集合回教室的指令响起，他们即将朝前移动的时候，老韩从身后伸出一根手指警告性地在方朝彻眼前点了一点，没说话，方朝彻心里有点没底，但没等他再多想，他就不得不随着前面的队伍走了。

        “牛逼了哥，你这哪是检讨，整个一领导干部会议讲话啊。”进教学楼的时候，曹斌回过头抻着脖子对方朝彻说，两手还顺便竖起了拇指。

        方朝彻没应声，这些套话，他打小就听他爸妈在各种场合说，耳濡目染久了自己也能理出个七七八八。

        此时方朝彻回头看了谢安一眼，谢安恰好也正看着他，谢安的眼神好像在说：你之前不是说你最烦在公众场合一本正经地说话吗？但事实好像并不如此。

        方朝彻从谢安那里解读出了这个意思，他有种急欲解释的冲动，他可能不想让谢安误会，觉得自己口不应心，但这一时他又觉得自己好像也说不出什么，他只得没话找话地对他道：“我刚才真是即兴的。”

        话一出口，方朝彻就觉得自己在越描越黑，并且还有点装逼的意味，他有点无奈，此时谢安却勾起嘴角淡淡道：“看出来了，政治书背得不错。”

        这事在全校引起了轰动，方朝彻虽然没在说话的时候报上自己的姓名班级，但是他已经被不少乐于打听的人挖了个明白，以至于很多女生在见到他的时候会一脸兴奋地拉扯着旁边的人，然后描述他的标签是：就是他，高二十三班最帅的那个男生。

        这评价倒是不虚，他心想，不只在十三班，在更大的范围内他可能也担得起这个“最”字。

        教导主任没再找他，老韩也没有，方朝彻知道，他那番公开的言辞虽然不合套路，但也的确做到了态度诚恳有理有据，并且还有一定的升华，估计他们虽然不爽，也没什么理由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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