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市一中原先的餐厅就在操场边上，但由于学校持续几年扩招，小食堂不足以容纳这么多学生同时间就餐，所以把学校旁边的家属楼推掉新盖了栋三层楼的餐厅。新餐厅虽说离操场不远，步行也要五六分钟才能到。

        路上时辛简单问了几个关于学校的问题，明桥都一一回答。只是关于新校长，明桥了解不多，实在没法给予他准确的答复。

        明桥一直把手揣在兜里，握着的饭卡已经被汗水润湿，滑手无比。

        他不确定这张饭卡在自己“变成”学生之后还能不能用，毕竟市一中的饭卡本来就是区分教职工和学生身份的凭证之一。

        那些诡异的规则让他无所适从，他不知道这些异样只是单单发生在他一个人身上，还是其他人也正在经历同样的境况。

        “明老师？”时辛叫了他一声。

        “怎么了？”明桥偏头看向他。

        时辛简单一笑：“叫你好几声了。在想什么？”

        “我饭卡里的钱可能不太够。”明桥随便找了个借口掩饰自己的局促，“招待有不周的地方还请你多包涵。”

        “这有什么。”时辛摆摆手，“如果食堂吃不了咱们去外边吃也是一样的。”

        明桥暗松一口气，庆幸自己遇到了一个通情达理的人。

        他们没说几句话就站在了食堂的不远处。明桥正要介绍，就看见明黄色的外墙上挂着一张红底白字的告示。

        以前食堂出告示都是拿两块半人高的黑板写了字竖立在门口，告知就餐人员今天食堂提供哪些菜品，或者告知食堂哪里正在修缮，提示请勿靠近。

        像现在这种，亮眼到无法忽视的告示，在以前一次都没有过。

        明桥心里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都怀疑自己得了什么应激病，看见什么不寻常的都觉得有危险不想靠近。

        时辛同样也看见了这张告示。

        红色对视觉的冲击太大，他甚至觉得那种红色要蔓延到后面的墙面上，以至于把整个食堂楼都染成鲜艳的红色。

        他看了明桥一眼，正好撞上对方的目光。

        明桥眼底一片血红，他眼睛刺痛到不行，就算闭上眼，那个红色的告示牌还是在眼前挥之不去。

        “奇怪吗？”时辛问。

        明桥点点头。

        时辛举起挂在胸前的相机，对着那张告示拍了几张照片。他对着镜头看向那张告示，更觉得那红色刺眼，让他极其不舒服。

        明桥用力揉了两下眼镜，那种不适才稍微减淡。他提议道：“要不我们去外面吃？”

        “行。”

        可是两人刚一转身，就被阻挡在了原地。

        他们的面前好似升起一堵透明的隔膜，按上去柔软有弹性，但又像墙一样坚定不允许他们离开。

        明桥脸色发青，他又遇上了。

        任一个正常人三番五次遭遇唯物主义不能解释的现象时都无法保持淡定。他灰败无力地推着面前的“墙”，试图找到出口，但这东西摸得见却看不着，无论怎么拳打脚踢，它都一丝不动，毫无破绽。

        他又转头看向一边的时辛。那人出了一头一脸的汗，晶莹的水珠从他发根处流淌出来，划过脸颊，再顺着流畅的下巴线滴在地上。

        “鬼打墙？”时辛问。

        “不是，”明桥说：“但我们出不去了。”

        “那总得有个原因吧？”时辛皱着眉，“我不信是无缘无故的。”

        明桥垂着眸，终究还是不情愿：“去看看那张告示。”

        时辛抿着嘴走过去，仰着头看向墙上那张告示。

        【关于餐厅就餐管理的通知：

        本餐厅为市一中内部食堂，主要为在校教职工和学生提供就餐服务。根据兴川市食品卫生条例，特做以下通知：

        1窗口实行刷卡消费，不接受现金和其他线上支付。学生使用学生卡，教职工使用员工卡。

        2外来人员请先登记，后办理临时用餐卡，方可在本餐厅窗口消费用餐。

        3就餐时间为12：00-13：30，18：00-20：00，请在规定时间内就餐。

        4点餐、取餐时要排队，遵守纪律。

        5注意公共区域卫生。

        6节约粮食。

        注：办理临时用餐卡、失物申领请上食堂三楼31号窗口。】

        这张告示看起来没什么特别的，一般的餐厅也都是这些规则。

        时辛动了动酸痛的脖子，回身看向明桥，明桥却对着他摇摇头。

        还是出不去。

        那就只有一条路了。

        明桥无法，领着时辛走进餐厅。

        门口的右侧摆了一张桌子，上面放着登记册，时辛在上面写了自己的基本信息，继续跟着明桥往里走。

        这个时间点应该正是用餐高峰期，但餐厅竟然一个吃饭的都没有，只剩下窗口的几个打饭机器人还在嗡嗡工作。明桥经历过一次，有点见怪不怪，但时辛却感觉心里直发颤，故意拖慢脚步以便观察周围环境。

        按照告示的内容，时辛这个外来人员，应该先到三楼办理临时用餐卡。

        上楼的楼梯在餐厅侧方，两人并排走过去时，明桥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

        “你先走。”明桥后退了两步。

        这个动作让时辛心生怀疑：“你什么意思？”

        “我没办法和你解释。”明桥说：“我不会害你。”

        “我怎么知道你会不会害我。”时辛警惕地看着他：“你把我带到这儿，自己却跑了，谁知道你要干什么？”

        “我真不会害你。”明桥烦躁地啧了一声，“那你先跟我来。”

        明桥已经草木皆兵，他看清了那张告示的内容，其中一条拨动了他脑海里紧绷的那根弦：学生使用学生卡，教职工使用员工卡。

        按照之前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算是教职工了，但他不确定手里的卡是否跟着他一起转变成学生卡。

        他必须验证这件事。

        于是带着时辛一起来到一个窗口前。

        看着面前闪烁着绿光的刷卡机，明桥把一直攥在手里的饭卡按了上去。

        “滴，员工卡。”

        明桥不信邪地又按了一次。

        “滴，员工卡。”

        果然。

        只有他自己变成了学生，其他什么都没变。

        他不知道以现在的身份用了这张卡会怎么样，但他不想冒险。

        他已经够倒霉的了。

        “走吧。”明桥对时辛说：“带你去办卡。”

        时辛被他一连串的行为搞得一头雾水，连忙拉住他：“你刚才在干什么？”

        “看看我饭卡还有多少钱。”明桥有点烦了，“我请不起你吃饭了。”

        “多大点事，凶什么凶。”时辛翻了个白眼，“你这老师怎么一点耐心都没有。”

        明桥懒得和他争辩。

        他在这种情况下已经将近没有思考能力了，更别说维持什么耐心。

        古怪的事一件又一件不停息地朝他砸来，把他砸得晕头转向不知所云，他觉得自己得回家查查黄历，或者找路边的神婆算一卦，看他是不是得罪了什么神仙，以至于人家要这么整他。

        一路无言，直到上了三楼，明桥的脸色依旧很难看。

        时辛也没什么好心情了，他迅速找到那个所谓31号窗口，轻轻敲了敲窗口的玻璃：“有人吗？我办卡。”

        等了半天没人来，时辛正要抬手敲第二次的时候，柜台下方钻出来一个身形佝偻的老头。

        他头发已经接近全白，短到甚至可以说是贴在头皮上，面色黝黑长满皱纹，只有一双眼睛可以勉强辨认。他睁着浑浊的眼珠死死盯着时辛，那种感觉像是有浑身黏液的蠕虫爬过一样。

        看到他的第一眼不是饱经风霜，而是惊悚和恐怖。

        时辛无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求救似得看向一旁站着的明桥。

        “我没见过他。”明桥小声说。他深吸了一口气，小心地问那个老头：“他是外来人员，能不能帮他办一张临时用餐卡？”

        老头的眼神从时辛的脸上滑到明桥的脸上，他默了一会，慢慢地从柜台下掏出一张卡，抬手按在上面：“给钱。”

        明桥连忙从兜里翻出一张五十递给他，老头接过去又看又摸，确定是真钱才把那张卡推到两人面前。

        时辛空咽一口唾沫，从桌上把那张卡拿了起来。

        看上去纯白干净的卡摸起来却是油腻无比，时辛把刚捏过卡的两根手指放在一起搓了一下，竟然还有粘黏感。

        这可把他恶心坏了。一想到这张卡可能经历了什么，时辛就一阵反胃。

        那老头早已不见踪影，他们就是想换也没办法换。

        明桥在旁边看得也难受，两人没走两步就一齐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走吧，先下去吃饭。”明桥边给自己顺气边拉着时辛站起来，“我觉得，从这里出去的方法只有一个，那就是吃完这顿饭。”他随即苦笑一声：“来餐厅不就是吃饭的嘛。”

        “我信你一次。”时辛呕得眼不是眼嘴不是嘴的，“你们这学校太奇怪了。”

        明桥无话可说。他不知道该怎么说明这所学校的古怪，他倒是希望这一切都是一场梦，只要梦醒了就能结束一切。

        但他清楚地知道，这就是事实。他，和这个一样倒霉的记者，正在一起经历这一切。

        两人一起下楼，用时辛的那张临时用餐卡一人打了一份大米套餐。

        温暖香醇的食物多少让两人心里有了一点安慰。市一中的伙食向来不错，荤素搭配，让人食欲大开。

        时辛把最后一口米饭吞下肚，就急不可耐地冲向食堂外侧。

        那堵墙还在。

        他原路返回站在明桥面前，撑着桌子居高临下地看他：“你不是说吃完饭就能走吗？”

        明桥也不正面回答他，只说：“你去把餐厅门口的告示再看一遍。”

        时辛出去的时候，明桥也在想这个问题。

        是不是他们又漏了什么东西。

        餐厅的告示一共六条。第一条是刷卡消费，明桥不敢用自己的那张员工卡，所以两人一起用的时辛的卡，应该没有违反。

        第二条是外来人员要办临时用餐卡，也没有违反。

        第三条是就餐时间的规定，明桥看了眼时间，下午一点整，还在规定时间范围内。

        第四条要求排队，但从他们进来就一个学生也没看见，不需要排队。

        第五条是注意公共区域卫生。

        这个倒是有问题，明桥把两人的餐盘送到收餐台，还拿了抹布把桌子擦干净。他以为两人违反了这一条，但时辛依旧站在外面朝他摇头，说明问题不是这个。

        那就是最后一条节约粮食了。

        他们也没浪费啊……等等。

        没浪费吗？

        明桥看向不远处的一个个窗口。

        色香味俱全的饭菜依旧安安静静地躺在大号餐盘里，打饭机器人脸上的笑容此刻变得让人崩溃。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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