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买花

市嚣渐息，夕阳西下，仅剩下夕暮的余晖轻轻地唤醒着倦归的生灵，晚霞涂抹着花瓣，布谷鸟清脆着柳梢，炊烟缭绕的小镇里，不时地传来几声狗吠鸡鸣，仿佛一个遥远、朦胧的梦。

        梦里有一个栀子花般的少女，穿着素色的连衣裙，撑着伞，手里是一杯气泡水。那是一个细雨绵绵的黄昏，带着夏日雨后的燥热，青石小巷里漫步。雨停了，伞缓缓地收了起来……

        应是一个美丽的女生吧？

        下一秒，许妍从梦中苏醒，如往常般的忘却了一切。窗外暮色如墨般已悄然袭来，任思绪飞舞，在落霞铺彩之时，抚平躁动的心绪，浸润心灵，摆脱世俗的纷扰，获得短暂的平静。

        这是一个人的夕阳，一个人的世界，独属于一个人的远行。

        每一次下夜班睡醒，许妍都有一种被世界遗弃的感觉，就像是被故意地遗落在了凡尘之中，孤独寂寞，无依无靠，找不到根，寻不到源。

        嗡嗡嗡——

        手机的闹钟响了！

        今天是十二月二十一日。

        ……

        万家广场是许妍家附近最大的一个购物广场，占地面积45万平方米，是近几年随着大学城的扩建而衍生出来的，涵盖了购物中心、写字楼、高档住宅三大业态，集购物、休闲、娱乐、商务、居住为一体，最大程度的满足了当地居民的日常需求，推进了经济的发展。

        这就是许妍的目的地了。

        从十二岁开始，许妍的母亲就要求许妍每年的这一天都要带上一束鲜花和一壶酒去祭拜一个亡魂。她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每次母亲提及时都显露出与往常不同的严肃郑重。所以从懂事以来，她就给自己在这一天设了闹钟，避免忘记。

        许妍的母亲一般是晚上九点左右带着她去江边祭拜这个故人。这条江位于许妍家附近，目前那块地方十分荒凉，江边没有一户人家，据说是因为附近的烟花厂爆炸出过事，周边的人家都搬走了，目前就剩下一家孤儿院。

        许妍要去的是一家名叫“壹心”的花店，老板娘是一个十分美丽的中年女人，姓祁。她经常会去这家店买花，时间久了，人也熟悉了。她很喜欢和老板娘聊天，老板娘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在她身边，许妍感觉很舒服。

        这家店的位置很偏僻，在三楼一个非常角落的位置，门口放着一只巨大的熊玩偶，店里布置的很温馨，小角落里放着沙发和桌子，墙壁上贴着心愿贴。许妍轻轻的推开门，门上挂着的风铃叮当作响。

        沙发上坐着的女人正在优雅地品茶，“许妍，你来了。”老朋友般的寒暄。

        许妍走到女人对面坐下，笑道，“姐，打扰了。”

        “欢迎之至，想你好些时日了，估摸着你也是时候应该要到了。”女人倒了茶递给许妍。

        “谢谢。”许妍双手接过。一如即往的茶香四溢、回味无穷，入口微有些苦涩，慢慢的，唇齿间流荡着花香的甘甜。

        “今天怎么这么晚才来？”女人温柔地注视着许妍。

        “昨晚是夜班，比较折腾，今天就睡迟了。”许妍将包放在一旁，包上挂着的玩偶露了出来。

        女人将手里端着的茶杯放下，眼神幽远，“你妈妈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啊。”

        许妍顺着女人的视线看过去，是包上挂着的小熊玩偶。这个玩偶是许妍妈妈在她生日的时候送给她的礼物，亲手做的，全世界独一无二的礼物，她非常喜欢且珍惜，随身佩带。

        “是发生了什么事吗？”女人关心地问道。

        “昨晚有一床病人病情发生变化，凌晨五点抢救，是个15岁的女孩，大量的呕血……”

        许妍粗略地把15床的情况说了一遍，女人听得很认真，还不时地安慰、鼓励她。

        “那小女孩最后有抢救回来吗？”女人示意许妍把空杯递过来。

        许妍摇了摇头，沉默了。

        女人温柔地抚摸她的脑袋，轻声道：“许妍，不要难过了。这对于小女孩来说，也许是一个解脱了？她去往了一个心的世界，在那里没有病痛，没有难过，在那里她会生活地很幸福……”

        “——人不是只有活在这个世上，才是活着。”

        许妍愣愣地注视着女人，她的目光温柔而又深远，像是在追忆某些曾经失去的东西。

        ……

        “姐，那我先走了。”

        “好的，路上慢点，注意安全。”

        许妍手里抱着一束包装精美的花束，准备去广场旁的老巷子里打壶酒。卖酒的是一个姓胡的中年大叔，北方汉子，祖上传下来的一门精湛的酿酒手艺，不是专门开店营业的，量不多。有的时候得拜托他留，才有剩下，不然都被爱酒的人士买走了。

        许妍一个月前就跟大叔打过招呼了。胡大叔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许妍沿着路旁的小巷子走进去，拐了几个弯才到达目的地。

        胡大叔家是个自建房，面积不大，有个小院子，里面种着白菜、花菜、生菜，一旁的花盆里是翠绿的蒜苗，长势很好。

        许妍刚准备敲门，结果发现墙上贴着一张纸。

        有事外出一周，酒在老地方，自取。

        胡大叔是一个人住在这个地方的，没有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到的这个地方，也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家人。他就像是突然冒出来的一个人。每个月总有那么一周他要出门一趟，许妍之前和大叔聊天时，有问过这个事情，他说是去找他儿子。

        老地方说的是房子旁的一个小房间，面积很小，仅能放下两辆的电动车。门被锁着，钥匙放在门口的花盆底下。许妍搬开花盆，拿出钥匙，打开房门。房间里的长桌上就放了一壶酒，用空的雪碧瓶子装着，上面贴着一张纸，纸上写着许妍的名字。

        许妍将钱放在桌上的铁盒子里，拿上酒，关好门，将钥匙再塞回花盆底下就算完事了。一抬头，竟开始下起了蒙蒙细雨，淅淅沥沥的。

        还好有备无患，带了伞。

        许妍掏出包里带着的雨伞，撑着伞走在青石古道上，脚尖微湿。走到巷子口时碰到了迎面走来的念岳清，行色匆匆、东张西望，像是在找什么，竟一时没发现对面撑着雨伞的许妍。

        许妍刚准备打声招呼，只见念岳清直接往屋檐下走去，看到她后眼神中闪过一丝的不自然，慌张地将手里的纸张塞入裤兜里。许妍内心有些狐疑但被她忽视了，避开水洼走到屋檐外。

        一步之遥。

        “念岳清，你要去哪里啊？我可以撑伞带你。”许妍笑容洋溢。

        念岳清沉思了一会，“环境变得太多，跟我记忆里的都不一样了，我也还没找到地方。能不能麻烦你把我带到广场那边，我在那边躲会雨，谢谢你。”

        “好的。”许妍跨了一小步，将伞伸过去。念岳清连忙走进伞里。

        雨还在下，眼前的景色都像是蒙上了一层帘幕，叫人看得不真切。雨伞内的空间不大，两人肩并肩，走在这青石小路上。

        烟雨朦胧雾蒙蒙，细雨纷飞眼蒙蒙，夜色阑珊醉蒙蒙，是梦是醒分不清。

        “你是来找人的吗？”

        “嗯……”一个遗忘的故人。

        “好了，到这里就可以了，今天麻烦你了。”念岳清满怀谢意地说。

        许妍将伞收了起来，接过念岳清递过来的花束，花束被保护的很好，没有淋到一点雨，包装纸清清爽爽的。

        “没事，没事。”

        许妍见念岳清的肩膀处淋湿了，正准备掏出包里的纸巾，手机振动了。科室的电话！对着念岳清示意了下手机，走到不远处接电话。

        “喂，护长……”

        接完电话，许妍把包里的纸巾塞入念岳清手里，就急匆匆地离开了。

        ——许妍，晚上五点半开科务会，你是不是忘记了？赶紧的，这个月绩效还要不要了？

        现在已经五点四十分了，广场离医院走路至少要一个小时。天了！又得扣钱了，她的钱啊，她辛辛苦苦的卖身钱啊——

        许妍是六点到的科室，护长正在点评护理查房，她猫着身子打算悄咪咪地溜进会议室，结果好巧不巧地被护长逮着个正着。

        她对着护长尴尬地笑了笑，护长仅是挥了下手，让她赶紧找个位置坐好，别挡着投影屏幕。事后也没提她迟到的事情。今天的科务会罕见地只开了一个小时就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凌容娇伸了个懒腰，“我要赶紧去睡一觉，困死了。”凌容娇今晚是下夜。护长规定不管上什么班次，不管有任何理由，一律不得请假，科务会任何人都得参加，没有特殊个例，没参加的则一律予以扣奖金处罚。

        凌容娇揽过许妍的肩膀，“许妍，你还挺幸运的。刚好今天发文件公布聘任的事情，所以她今天心情好，不然你今天就……啧啧，该倒霉了。”

        聘任？

        护长前段时间外出支援，当时就有风声说她这是去丰富简历，镀金的，回来时间一到，就得上去了。所以这是到时间了？这也太快了吧。

        “15床这个月第三次了吧？”

        “什么第三次？”

        “第三次发生死亡啊。”

        “对哦，这事整的怪奇怪的，一个月连着发生三次，还都在同一个床位。”

        更衣室里，大家手里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嘴里谈论着15床的事件。

        这个月第三次了啊？

        许妍听到她们的谈话，下意识地抓住包上挂着的小熊挂饰，毛绒绒的触感从指尖缓缓地沿着脊背传到了发梢。

        凌容娇手仍搭在许妍身上，自顾自地说着，“不过这个月还真是多事之秋，这都第三起了。”凌容娇意有所指地说，“第一个是个脑干出血的病人，凌晨时分走的，据说没家属，三无人士。哦，对了，当时是你给病人做的尸体护理吧。”

        许妍下意识地避开了凌容娇看过来的视线。

        凌容娇转回头，接着说道：“第二个，是那个老病号，她老伴走后，基本每个月都要来住一次院。这次来主要是想治头晕，当时其实不需要把她放在15床，不符合标准。但是没办法啊，床位紧张，只好放在15床先过渡下。”

        “谁知道啊，世事无常。”凌容娇一副遗憾的表情，“第二天晚上人就没了，据说那天二线还是主任了。”

        凌容娇惋惜道：“可惜了那些钱啊，据说她是个拆迁户，拆迁赔了十几套的房子，融城小区那边好几个楼层都是她的。”

        “许妍，你说，她无儿无女的，老伴也去世了，这房子最后归谁啊？”凌容娇问道。

        许妍拉下搭在肩膀上的手，“反正不会归你。”甩开凌容娇，快步离开了。

        “哎，哎，许妍——”凌容娇伸出去的手落了个空。

        这是生气了？！

        凌晨一点，许妍突然从梦中醒来，借着手机微弱的灯光，窸窸窣窣地翻找着。

        太好了！找到了。

        许妍摆弄着手里的小熊玩偶。小熊就巴掌大，全身都是蓝色的，唯独左侧的折耳是白色的。

        “你包包上挂的小熊很可爱啊，眼睛特传神，哪里买的？我想买只一样的给我哥当礼物。”

        “啊！那个……不是买的，是我妈妈给我做的生日礼物。小熊眼睛很漂亮对不对，和市面上卖的很不一样，就感觉跟，额……像是真实的眼睛。”

        “小熊为什么左侧做成折耳啊？”

        “那个啊，我也不大懂。我问过妈妈，她说是因为这个品种的天生残缺。”

        “残缺吗？是你母亲亲手做的，那就买不到了，感觉有点遗憾了。”

        “对不起啊。”

        “为什么要跟我说对不起，这又不是你的问题。没事，我换个礼物给他。”

        小熊吗？

        许妍摸了摸小熊身上唯一的白色。

        也许可以试试看做一个新的。他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小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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