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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叙世情


沈辞惊奇,“父亲,这是我师兄,您怎会说认识他?你们没见过面呀?”

        宋璟容色微动,缓步走近,“敢问师傅是认识我,还是认识我父亲?”

        沈霁笃定道:“宋御夕岚之子,你是宋璟对不对,贫僧一看你的脸便认出来了。”

        “是,师傅与我双亲有旧故?”

        乍见故人之子,触动了沈霁封尘的旧往,沈霁眼神变得悠长,浮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我从前很喜欢外出游历,是在一次机缘之下结识宋兄,后来宋兄来信说要成亲,我快马赶去金墉城贺喜,当时游心真人也在,婚宴很热闹,宋兄和夕岚仙子感情和睦,令人生羡。”

        宋兄……

        这别样的称呼惹得沈辞忍不住看向宋璟,恰巧两人目光交汇,宋璟眼睫闪动,沈辞心有微妙,戏谑地挑眉冲他一笑。

        一提宋御夕岚,沈霁像是想起什么,“宋施主,你身上可有观尘令?”

        宋璟摇头,“观尘令是为何物?晚辈从未听说。”

        沈霁道:“曾听宋兄提过,你们家族一脉患有某种心疾,好似说……修行抵达某个境界时就会诱发心疾,心脉灵息极易发生逆流,观尘令便是夕岚仙子特地造出来的仙器,用于压制宋兄的心疾。”

        沈辞道:“心疾!?那师兄也会有吗?”看向宋璟,“你知道这事儿?”

        宋璟摇头。

        宋御夕岚夫妻罹难时宋璟才九岁,当年变故来得突然,根本没时间交代后事。

        “贫僧于修仙之道一窍不通,只从宋兄口中偶然知道这么一桩事。想来,既是宋氏一族特有的旧疾,宋施主应当也难以避免,还是尽早搜寻观尘令的下落,未雨绸缪为好。”沈霁回想,“贫僧见过观尘令,那仙器像一柄簪子,夕岚仙子一直随身携带,不定宋施主曾见过。”

        宋璟颔首:“多谢师傅提醒,晚辈谨记。”

        沈霁手持佛珠,长念一句,“阿弥陀佛,人生如雾亦如梦,缘生缘灭还自在。今日贫僧见宋施主风姿神采肖似宋兄年少时,一时感慨良多,你双亲在天有灵,定也会长乐夷愉。”

        沈辞犹豫看向沈霁,终于将疑问道出:“父亲,那您当年跟娘亲是如何认识的?娘亲她是什么样的人呢?”

        “阿虞啊……”

        沈霁消颓的双眼难容浮现出一丝缱绻温情,“阿虞她温柔,善良,笑起来很好看,有着让我为之倾心的灿烂。”

        沈霁神情有些飘忽,挪步目光看向门外青翠的草木光影,“我认识你母亲时,正好也是这般的好天气。当年,赴完宋兄的婚宴之后,我顺道南下巡游,便是在江南的乐游城遇到阿虞,她是医女,我因感染时疾去了医馆,为你娘亲所医,之后便带她回王府成亲。”

        沈霁带楚虞回王府后的事,沈辞模糊知晓。

        两人成亲一载后有了沈辞,沈辞还未足月,楚虞突然得了不治之症,据说病因是产后虚亏以至卧床不起,沈霁遍寻天下名医,重金求来药材为楚虞进补,皆无济于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妻子香消玉殒。

        沈辞打听过,楚虞怀孕前身体无恙,并且她还是医女,更精通如何保养自身,怎会因为一次生产而拖垮身体,他始终觉得楚虞的病因有异,当年之事一定另有秘辛。

        “娘亲她、她真是因为生我所以……”

        “阿辞。”沈霁制止,“阿辞,你莫多思,将来若有机缘,或许你会知晓,贫僧希望你知道一点,父辈恩怨与你无关,往事已矣,你只需走你该走的道。”

        “可是……”

        宋璟拉住沈辞的手臂,冲他轻轻摇了摇头。

        沈霁将闭了眼,手里不断地数着念珠,再睁眼时,刚刚眼底的那点人气又堙灭消无,双目死寂空洞无一物,他道:“阿弥陀佛……贫僧这一生,享尽天家富贵,见惯血亲相残,吃遍最美味的珍馐,喝过最醇厚的美酒,降服过最烈的马,踏遍大好河山,还娶回了最美的女人,前半辈子快活够了,现而觉得青灯古佛亦为乐事。”

        也曾年少春衫薄,也曾当街打马快意恩仇,昔时红袖添香笑春风,今夕繁华落尽,前尘过往皆化梦幻泡影。

        “阿辞,你出去后,帮贫僧捎带一句话。”

        沈辞依言向前走近一步。

        “阿辞,你告诉外边的人,贫僧余生唯愿清平度日,至于……从前故人,不必再见了。”沈霁的声音轻得仿若随时绷断的风筝线,近看更觉得他骨瘦形销,脸色苍白透明,裹着这一身惨白的禅衣,像个随即往生的活死人。

        故人?沈霁还能有什么故人?沈亥!?

        “您是让我告诉皇伯父,您不想见他?”

        “是。”

        “那……”没由来地,沈辞心戚戚矣,失望道:“您也不想再见我吗?”

        “阿弥陀佛。”沈霁双手合十,“阿辞,为父离开你时你还没记事,今日见你成人,余愿已清,贫僧已了却了最后一丝尘缘。”

        “至于宋施主,今日真是意外之喜,不想还能见到宋兄的孩子,更想不到你与阿辞会成为同门。”

        “许是父辈缘分,落到我与韫玉身上。”宋璟眼带深意,对沈霁躬身致礼,“晚辈明白您所嘱托,定然不负所望。”

        “多谢。”

        ……

        回程路上,两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车轮滚滚,马车微有摇晃,车厢内静默无声,宋璟没策马,坐在沈辞身边,递给他一个水囊。沈辞咕咚咕咚吃了半囊水,长舒一口气,混乱纷杂的头脑清醒许多,再将水囊递给宋璟,“你也喝。”

        宋璟接过水囊,“你还好吗?”

        “我没想到今天的见面会这么……”这么什么?惊心动魄?一波三折?信息量庞大?好像没法用一句话完全诠释,这游戏剧本越来越捉摸不透了。

        “师兄,你说……我父亲和皇帝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方才两人从湖心孤岛出来,面见早早等候在湖岸边的沈亥。

        在听到沈辞所转述的沈霁的话之后,沈亥脸上阴云密布,竟一脚踢翻了湖边的小舟,皇帝早年征战四方,文武兼济,帝王之怒不容小觑,随行的内官侍卫跪倒一片,然而暴怒过后,沈亥却是久久地不发一言,最后落寞地孤身离开。

        从前亲厚手足,缘何如今沈霁深居佛堂,连见一面沈亥都不愿?

        宋璟道:“这些疑问,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终究是父辈恩怨,与你无干系,你父亲的话在理,多思无益。”

        沈辞点点头,看着宋璟手里一直攥着水囊没喝,“你不渴吗?”

        “……嗯。”宋璟慢吞吞仰头,对着囊口灌了几口水。

        沈辞掀开车帘子,看着白帝城御街上的热闹景象,百思不得其解,“他们兄弟关系都那么僵了,皇伯父还能对我这么好,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呢?”

        沈亥对沈辞的慈爱之情勿庸赘述,甚至还想将皇位留给沈辞,而不是他的亲生儿子。沈亥有七子,但没有一个关系亲近的,一方面,沈亥从小就想着怎么谋朝篡位,对他的皇帝老子就没有过父慈子孝的觉悟,推己及人,自己是逆子,沈亥便觉得自己的儿子们也是逆子。

        当皇帝的心思就是这么矛盾且霸道,这皇位朕可以给你,但你不能肖想,否则便是大逆不道。

        沈辞就听说了上一届的夺嫡大赛十分血腥,先任老皇帝有十九个皇子,单太子人选就换了五轮,前头废一个后头再接任一个。沈亥的前半生,一边是手足相残,一边是父子相斗,根本不敢对任何人付诸信任与情感,只对与自己一母同胞、毫无威胁的沈霁极尽疼爱,将他当成自己仅存的亲情和善念。

        沈亥对沈辞的爱护也是基于爱屋及乌的缘由,到底两兄弟是有什么坎过不去,会闹成今日局面?

        “师兄,难不成皇帝做了什么亏心事,对不起我父亲?”

        宋璟道:“刚让你莫再纠结,又问?”

        “好好好……”

        沈辞摊手作罢,宋璟突然倾身凑过来,还未明白他要做什么,就见宋璟伸手探进沈辞衣领里,手指勾出一条细细的金颈链。

        宋璟捏着玉牌,眉眼微凝,“我第一眼见你的护身玉牌,便觉得此玉蹊跷,今日你父亲一见你面,第一桩事便是嘱咐你玉牌不可离身,万一离身,又会如何?”

        “你这么一说,是有些奇怪。”

        护身玉牌竟是沈霁特地向清虚大师求的,按说剧本不会无缘无故安排一个无用的道具,难不成这玉有什么特殊用处?沈辞敲了敲系统,试图套话。

        【玩家,涉及剧透的提问,系统无法回答哦。】

        嗯。沈辞确定了,这就是特殊道具,那到底有什么功用?

        宋璟摩挲了墨玉表面,从车厢暗格里取出纸墨,将墨汁倒在玉牌上,拿纸拓下玉牌上篆刻的字符。

        “这些字符像是古籍上的某种佛偈,或可从此处查出端倪,等回太素山,我们去上藏书阁找找看有无线索。”

        一听要翻书,沈辞玩兴骤减。上一次去藏书阁,还是因为要专研游心真人给的心法秘籍,原本已经破译道具密钥的沈辞为了装样子,又跟宋璟上了一趟藏书阁深度翻阅,那晚简直无聊透了。

        沈辞不耐烦,躺下原地耍赖,“哎哟师兄,这就小题大做了,我听话好好戴着玉不就成了,从小到大一直也没出事啊。”

        “……对了!”沈辞身板咋呼一下又竖起来,“话说回来,父亲还提到你们宋家有个什么绝症,你不会出事吧?”

        “不会,你多虑了。”

        “嘿!你怎么能不当回事啊?你没听我老父亲说吗?将来你会灵脉逆流经脉爆裂啊,多可怕呢?”

        宋璟淡然看着他夸大其词,无动于衷,沈辞上下打量着宋璟的身体,“嘶……你检查过身体没有,身上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没有。”

        “没有?”沈辞歪头,“是没有奇怪的东西还是没有检查过身体?”

        宋璟无奈叹气,“你莫胡思……”刚开了口,宋璟骤然睁大双眼,伸手挡住沈辞扑过来的身体!

        沈辞以猛虎扑羊之势,先发夺人跨坐在宋璟大腿上,伸手摸人腰带,“别动啊师兄……身上有些地方你自己是看不到的,我帮你检查……诶!”

        沈辞双目一眩,宋璟暴起将沈辞压倒,一只手掌按在他胸膛,再一手绞了沈辞双手按在头顶,一招擒拿术死死按住对方。

        “师兄,别冲动!”沈辞身板动弹不得,“……你手劲儿松一点,我喘不上来气了都……”

        倒地的闷响有够大声,幸好后背底下垫着厚厚的毛毡,并不疼,动静惊动外边的齐平平敲响车厢,“公子,宋师兄,里边没事吧?”

        “没事没事……”沈辞嘴里应付外边,双眼则滴溜溜看向宋璟,眼神同他告饶。

        宋璟表情不悦,“胡闹。”

        沈辞笑脸不改,“师兄,我关心你呢……哎哟你松松手,我骨头要被压碎了……”宋璟面有缓色,掣制沈辞的手松动不少,沈辞眼底几不可察地闪出精光,趁这松懈之机迅捷扭动手臂,以一个极度柔韧的姿势从宋璟的桎梏下抽身而出,同时手边精准探向宋璟腰部!

        宋璟错手先机,惊觉腰部一溜……

        “啊嘿!”

        沈辞一手高高扬起,抓着宋璟的腰带。

        宋璟气息一滞,咬牙上前欲夺,沈辞果断将手移出窗外,“诶诶诶!”

        “你要是敢过来,我立刻就把你腰带扔出去!”

        “你!”

        “不许再压我……”沈辞一顿,感觉这话哪里不对,“不许再动手,否则你待会儿就提着裤子回去,我看你面子往哪儿搁!”

        宋璟衣襟松垮,看着沈辞得意洋洋的脸,肩膀起伏,蓄着气,“你怎么如此……”

        “如此什么?反正我赢了!”要说宋璟今日这身手和反应忒迟钝了,明显不如往日,反让自己占了上风,男人的胜负欲如此简单,沈辞满面春风,一副胜利之姿,“怎么样啊师兄,只要你跟师弟服一次软,好声好气求我将腰带还你,我就……”

        嘴巴还张着没讲完话,倏地靠在窗外的手被蛮力一扯……

        沈辞宋璟同时注意到车厢外有一个矮小的人影闪过,视线双双移动到窗边,但见沈辞手中一空,腰带竟然不见了!

        “哎!?”这下轮到沈辞急了,脑袋探出车窗。

        不远处有一群小孩嬉闹,聚成一团七手八脚在拉扯什么东西,赫然看清小孩手里拽着的正是宋璟的腰带。

        原来沈辞置在车厢外的手太招摇,被街边游荡稚童看中,小孩子猎奇心作祟一把给拽走了。

        沈辞:“……”

        宋璟:“……”

        查看的这一过程,那群小孩被马车越甩越远。众目睽睽,总不能为了一条腰带当街追着一群小孩跑吧?这还是沈王府的豪华马车,街上多少人围观呢。

        “师兄,你今天有带乾坤囊吗?”

        宋璟面无表情道:“放在屋里了。”

        沈辞强作镇定道:“那……也不要紧,就快到王府了,可以让平平先进府重新取一条来……诶!”沈辞惊声低头,宋璟闷声上手解了他的腰扣,手一扬抽出腰带。

        宋璟据为己用,穿上从沈辞腰上夺来的腰带,转眼整理衣襟穿戴整齐。

        沈辞呆若木鸡,“你……”

        …………行!是我弄没你腰带,小爷讲道理,小爷不与你计较,马车滚轮的声音停下,齐平平叩了三下车厢门,“公子,我们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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