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雅銮驾

洛南姝抵达京城时，距离琼华宴开宴仅有半月之期。

        客栈里，洛南姝身边跟着伺候的小厮将打好水的铜盆放在架子里，转头看过来。

        “洛先生，大人为您准备的府邸就在距离内城不远的地界，环境雅致清幽极了！”小厮一脸的为难，哈着腰对坐在面前正低头刮着茶水沫的洛南姝低声哀求，“要是让大人知道您来了京城就住在这闹市的客栈里，回去非得扒了小的一层皮不可！”

        此人是临江府知府管家的义子，的确是个办事极为得力的人，洛南姝这一路隐藏身份从临江府到京城，几乎可以说全是这人从中打点安排。

        “无碍。”洛南姝只是淡淡抿了一口茶水，不是什么上等的客栈，这房里的茶水也显得劣质了些，这让洛南姝皱了下眉。

        小厮见状当即道：“您看，这儿的茶水哪里比得上大人专程吩咐人为您备好的碧螺春呢？”

        洛南姝将手中的茶盏不轻不重地磕在桌面上，转头静静看向眼神闪烁的小厮。

        纵使隔着一层覆目的轻纱，小厮仍旧因为那像是能够穿透魂魄的眼神瑟缩了一下，猛然惊觉，这一路上洛南姝的好脾气竟然让他逐渐忘记了，洛南姝一开始出现在临江府知府面前时是一种怎样的姿态与手腕。

        临江府知府李崇可以说是在临江府只手遮天的人物，虽然是正四品的官员，但是在远离京城的临江府，在大多数接触不到达官贵人，贵族世家的商人眼中，李崇几乎是土皇帝一般的存在。

        做官做到这样的地位，李崇实在说不上是两袖清风的清官，但临江府在他的治理下却的的确确呈现出一种安宁和谐的氛围——不仅仅是官商和谐，临江府境内也基本听不到百姓被富商或官员衙役仗势迫害的风声。

        但每一个从临江府出身的清贫读书人，却都不约而同的，在出名列金榜出人头地之后选择永不还乡，旁人问及也只是摇头叹息，从不见这些官员说过临江府半句不是，这在京城中倒也算得上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一件事。

        李崇不爱财，不重权，这么多年来多少次的升迁都被他拱手相让，七年来就守在临江府，他几乎没有任何弱点——除了他后宅中与他自幼青梅竹马的夫人。

        花市之后，洛南姝第二日醒来便发现黑蛇身上的紫气消失殆尽，伸手触摸发现蛇身已然僵硬，没了气息，此后洛南姝又等了好几日，再也没有附着紫气的动物前来靠近。

        他忽然明白这就是顾澜的态度了——哪怕在这段时间内顾澜再次附身其他的动物，也不会选择与洛南姝相见。

        虽然不知道男人的身份，但一年多的相伴，洛南姝足够了解这个走一步看三步的男人，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可能是心血来潮。

        为什么一定要去花市，去看那一场众目睽睽之下的谋杀？

        特意被选出来的，遮挡住鲜血狰狞的深蓝色眼纱——哥哥一定提前便知道花市会发生那样一场谋杀。

        至少是在杀手动手之前。

        可……为什么？

        探查几日后，洛南姝将视线放在了张榜寻医的临江府知府，李崇的身上。

        李崇寻医问药的告示贴出时恰好便是花市发生命案的隔日，李崇对外只说内子是受了惊吓所致，但请了几十位大夫都无济于事，直到一日傍晚，一位轻纱覆目的少年披着月光而来，叩响了李府的大门。

        “我不关心李夫人与那公子惨死有何关系，我治好李夫人，李大人着你护送我入京。”

        洛南姝的表情仍旧是小厮熟悉的冷清漠然，只是说出的话却让那小厮心下一颤：“交易已成，李大人这是要纠缠到底吗？”

        “先、先生，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小的，小的只是……”小厮背后湿了一片，惊惧到结巴，他曾经轻言目睹这位玄之又玄的咒术手段，哪里敢轻视面前少年半分！

        只是出来之前，大人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跟着这位先生，看准时机引荐一位大人物同先生结交，倘若他此时离开，先生也没有入住大人准备的别院……

        “聒噪。”

        洛南姝声音一冷。

        小厮哈腰低头，电光火石间眼珠一转，计上心头，这位即使住在这里，能做的事也并不少，更何况，在这样人多眼杂的客栈里，或许更好安排也说不定……

        思及此，小厮不敢多留徒惹洛南姝不悦，当即退了出去。

        房间的门发出轻微的磕碰声。

        洛南姝站起身，十七八岁的少年，却因为这一身清冷漠然的气质与遮挡眼眸的轻纱而显得年龄模糊了几分，本应当是分外出挑的姝丽颜色，却独独少了少年郎应有的热烈与张扬。

        脱下外袍搭在衣架之上，洛南姝将手伸进铜盆中仔细搓揉擦拭，原本戴在手腕之上坠着金叶子的腕链滑入水中，被水面浸没扭曲出不同形状的金色光影。

        睫毛在眼窝处垂下扇形的阴影，洛南姝低声念了句什么，腕间的金饰在水中陡然炸开。

        修长纤细的手指自水中离开，洛南姝注视着裹挟了金色光点的水渐渐扭曲成向下的漩涡，眨眼间，所有的金色随着漩涡的消散也消失不见，铜盆中的水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澈。

        做完这些，早已经困倦不少的洛南姝走到床边放下床帐仔细掖好，在昏暗的帐中缓缓闭上眼睛。

        茶不好喝，床帐不够厚实，被子也不够松软……

        在陷入沉睡前，少年轻轻缓缓地叹了口气。

        ……

        子时将至。

        原本守在客栈附近不敢离开分毫的小厮在刚刚与前来接头的人碰面时，还未能说上几句，便听到身边一阵骚动，来往的百姓纷纷避开来将主道让出足够马车通行的地方。

        “这是怎么了？”小厮茫然道。

        纵然在府里备受器重，重点栽培，但他仍旧是没有见过京城世面的寻常仆从哪里见过这般阵仗！

        此时街道上安静到落针可闻，两边避让的不仅有寻常百姓，方才还在主道上行驶的马车也往一旁避让，不少身着锦衣华服的公子小姐都掀开车帘看向街道的尽头。

        小厮身旁的人恍然之后便是一凛，拽着堵在路口的小厮就往旁边商铺的房檐阴影下钻，压低声音呵斥：“这是占星鉴的车架要到了！快闪开！”

        小厮正欲再问，却听得马蹄声与车轮碾压的辘声自寂静的街道传来，定睛一看，两匹通体纯白，形体健壮的高头骏马拉着一辆丝绸轻纱遮蔽的马车缓缓而来。

        以玄色的楠木作为车身，窗牖上镶嵌着玉石金饰，纯白色的绉纱遮挡住马车内的陈设，透露着一种低调奢华到极致的雅气。

        驾车之人身着素色衣袍，腰间坠着占星鉴的令牌，抬手拽住缰绳将马匹稳稳停在了客栈正门前。

        悬挂于车架两侧的金铃晃出清脆的声音，悠悠荡荡着在寂静的街道上漾开。

        “竟是雅銮驾，京城何时来了占星鉴的大人物？”

        竖着耳朵的小厮隐约听到有人小声嘀咕。

        “张管事，雅銮驾是……？”小厮面上带着谄媚的笑问身边皱眉思忖的男人。

        这张管事是个有眼力的，倒也能回答个三四分出来：“雅銮驾是占星鉴最高等级的车架，一般而言只有国师阁下出行才会动用，说起来，京城已经有十几年未曾见过雅銮驾了。”

        得知占星鉴雅銮驾的出现，闻讯赶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快就将客栈外除了街道以外的地方围了个水泄不通。

        就在这恭默守静，众目睽睽之下，紫色长袍轻纱覆目的少年自客栈缓缓而出，动作自然地搭着那占星鉴弟子伸出的胳膊登上马车。

        就在登上车架之时，紫衣少年忽然微微侧首，顿了顿，这才掀起纱帘弯腰进入车厢。

        很快，清雅华丽的车架便消失在通往京城内城的街道尽头。

        显然是特意为接这位少年而来。

        “恐怕又是个日后不能得罪的大人物……”张管事松了口气，转头问从方才就没了声响的小厮，“对了，你说的那位手段玄妙的贵客也是住在此间客栈？”

        小厮瞠目结舌地指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冷汗涔涔，手指微微发颤：“他、他……他便是洛先生……”

        “什么？！”

        小厮却再也没有接话的心思，只觉得冷汗涔涔。

        只有他知道，洛先生进入车架前的那一侧首，是在看他。

        亦或者是……看他身后站着的，知府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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