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无水浮萍（三）

这几天，巧珍的心情如同冬天的天气一样，阴沉郁闷。俗话说，“男靠舅家，女靠娘家。”这天一大早，巧珍把甜甜武装成一个大熊猫，骑着车子带着甜甜，朝着高家村的方向悠闲的骑着，这是马拴离世后，巧珍第二次回娘家。
  一路上，巧珍想了许多，生活中马拴带走了她的希望，甜甜又给她带来了希望。
  到娘家的硷畔下，巧珍就下了车子，吃力地顺着斜坡推着车子，等走到娘家的门楼下，巧珍已经连撑车子的劲都没有了，门半掩着。巧珍一手抓着墙，一手死死地抓着车子手把。一边喘着气，一边“妈唉…妈唉…”喊个不停，直到母亲从窑里面出来，“哟，我娃来了！”巧珍的母亲说着，就从车子前头梁上的竹篾坐坐上抱下了甜甜，她把甜甜放在地上，等甜甜站稳后，母亲就从巧珍手里接过车子。巧珍的母亲推着车子前面走着，边走边落泪，甜甜蹦蹦跳跳地过去拉住巧珍的手。
  母亲把巧珍的车子推进窑里，出来从巧珍手里抱起甜甜，巧珍进窑后，走到了车子跟前，从车子后座上解下包袱，巧珍把包袱往炕上一放，叫了一声“妈”，就难过地说不出话来，眼里含泪地看着母亲，“姥姥，妈妈哭了！”甜甜喊了一声，“珍珍，咋啦？”母亲极不安地问道，“妈，你还要我不要呢？”巧珍略带哭哑的声音地问道，“瓜娃哟，你说这是啥话，你是妈的孩子，是妈妈的心头肉，妈怎么能不要你呢？”“我就想回来多住几天。”巧珍终于忍不住泪水，带着哭音说道，“你听妈妈说，你爸爸跟着你明楼叔在窑上，巧玲住在学校也不太回来，咱家就是你的家，你爱啥时回来就啥时回来，你爱住几天就住几天。”
  巧珍站了许久，才说道：“妈，那我过去把那安收拾一下，你把娃抱走吧。”母亲抱着甜甜，向门楼底下走去。
  巧珍走进了她做女儿时住过的窑洞，一个人靠在炕沿上发呆了一会儿，接着她的目光就像雷达一样，四周八下地扫视着，往事不断地萦绕在她的大脑。
  就是这炕，自从她懂事以后，她就和姐姐巧英睡在这里。后来，姐姐出嫁，跟了高明楼的大儿子高魁星后，妹妹巧玲又和她睡在这里，巧玲上高中后，她又一个人睡。巧玲高中毕业后，她姐妹俩又睡在了一起。现在巧玲在马店学校教书，睡到了学校，只有在假期才睡在这里，这幢窑就一直闲置着。就是眼前这幢极普通的窑洞演绎了巧珍二十多年悲欢离合的人生故事，这里曾经让巧珍欣喜欲狂，也让他痛不欲生。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
  往事历历涌心头，多少恩怨多少愁。然而这一切都取决于高加林。巧珍记得替高加林卖馍的那天，她就像一个密探锁定目标那样把加林跟踪了大半天，给他把馍“卖”给了姨家，给他送了一条烟还有一瓶碘酒，更重要的是把初吻送给了加林。晚上吃饭，爸爸问她骑车子干什么去了，她闭口不答，只是埋头吃饭。她认为今天是她一生中过得最有意义的一天。因为，她巧珍的倾心，她的执着，使她终于随了心愿，是在对方毫无知情的情况下，她和心爱的加林偎随了一路，在黄昏无人的路边，四周被青纱帐笼罩，一对妙龄青年拥抱在一起进行着心灵上的沟通。她不知那里来的勇气，伸出她那拿惯锄把的手，抓住高加林的手腕让他那握惯笔杆的手，在她那娇嫩的脸上额上抚摸以熨帖着她那焦躁不安的心灵。那天回家她几乎亢奋了一个晚上。
  卫生革命（原着：巧珍看见加林去井台打水，她也提着水桶扁担来到井台，加林发现井水污浊，就动员巧珍和他去县城买漂白粉撒在井里，群众向书记高明楼反映情况，说是加林向井里撒毒药，高明楼带头喝水，平息了事端）的那天，巧珍随加林上县买漂白粉，给加林买字典，和加林照相，半月后，巧珍把她的照片及和加林的合影，虔诚地夹在了大板柜上方的镜框里。那天是她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天。
  几分钟过后，巧珍脸上的愉色，很快地就收敛了。
  记得最伤心的那一天，是三星先天下午捎话让她第二去县城，说是加林有事找她，谁知她高兴而去，扫兴而归，加林说他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工作，加林的一句话就割断了她精心编织的爱情锦绣。晚上，孤独寂寞的巧珍，望着镜框里憨厚的加林，她不知落了多少眼泪。
  现在巧珍背靠的地方就是当年马拴坐在这里向她求婚的地方，在她被高加林抛弃后的三两天，马店的马拴又来到她家向她求婚，马拴追了她七八年到这时还对她不离不弃的。处于人生绝望中的她，还有什么可选择的呢？马拴是在她刘巧珍最背霉的时候，坐在这里来向她求婚的，现在她的屁股似乎都能感觉到马拴的余温。
  那情景巧珍至死都不会忘掉，马拴向巧珍求婚的那天上午，不管巧珍说什么马拴都满碟子满碗应承着。马拴对巧珍死心塌地的愚爱，真让巧珍激动不已，特别是马拴那句“我要亲眼看见你和加林结婚后，我再去找婆姨！我也不逼你，我知道强扭的瓜不甜。我还可以再等，直到你结婚，我就彻底死心了”的话，有这一句就够了，巧珍终于向没有爱情的婚姻低了头。既然马拴过来过去对她依依不舍，她还能再次拒绝吗？

  那天马拴走后，巧珍的唯一举动就是及时了断和高加林的情感联系。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窑里一个人的巧珍心里激愤到了极点，她肚子里的怨恨无从发泄。她便从窑壁上取下镜框，轻轻地放在炕沿，她用祖母遗留下来的拔纳鞋底子老针的手工打造的钳子，拔掉了镜框背面?三合板的鞋钉子。巧珍要取出了镜子里面她和高加林的合影，这张合影她不知看了多少遍，亲了多少遍，每次都能让她极度兴奋，让她想入非非，她时时都期盼着和加林从镜框里走出来。
  巧珍再一次拿起照片，她必须和高加林来一个了断，她转身从炕角拿来笸篮，这里面放着针头线脑，剪子，顶针，锥子等女工用具。
  那天晚上，巧珍拿着她和加林的合影，几乎哭了一个晚上，她含着泪咬了咬牙，从笸篮里取出了剪子和锥子，她一会儿操起剪刀，一会儿拿起锥子，她不知道是把加林从上面剪下来好，还是用锥子把身边的加林戳个千疮百孔好，巧珍两眼模糊了，一时又没了主意。毕竟这张照片是她和加林情感生活的唯一再现。她最后含泪把照片取出来夹在背景纸和三合板之间，把镜框里的照片重新做了调整，装好?好，又挂在了墙上。
  巧珍透过镜框，眼前还能浮现出里面的合影，不过她的眼睛又模糊了……
  巧珍清楚地记得，那天回家的路上，她手里提着两块砖似的《中华大字典》坐在车子后座上，加林悠闲地骑着，下坡时，加林用右脚在她的臀部蹭了几下，让她唱信天游，“巧珍，你就小声地唱我编的那个！”巧珍还用嘴轻轻地咬了一下加林的右耳坠。因为，德顺爷爷对她说过，“耳坠大的人有福，加林的耳坠就很大，两耳坠肩，有福！你跟着他不会有错。”巧珍咬完后，就靠着加林的右肩舒心地唱道：
  一对鸳鸯池塘上漂，
  世上就数咱两个好。
  硷畔上那双毛眼睛在瞅谁？
  你永远是我的心上人。
  黑豆豆剖开白心心，
  看见你来格外亲……
  过去那美好的岁月，如天上的彩虹倏忽变得无影无踪。
  一场情感波澜起伏后，巧珍只能看着窑顶发呆，她还能祈求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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