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秘密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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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伟起床,洗漱完要出门,庄静叫住他,指了指桌上。桌上一个薄牛皮纸袋,张伟打开来看了看,里面装着小盒牛奶,以及盛着培根跟荷包蛋的饭盒,饭盒是张逸茹小时候用过的。
“早餐。”庄静说道,不卑不亢。
“谢了。”张伟拎起牛皮纸袋,挎起背包,“哎呀来不及了,我先走了啊。”
庄静点头,一直送他到门口,关上门。
张伟对庄静关上门一瞬间低回的神态印象深刻,这意味着她依然有心事。
本来,他昨晚上有意亮出账户上百亿现金,是为了平息岳父母的躁动,果然奏效,但对庄静,张伟固然也有让她安心的意图,但知道这事儿很复杂。
总的来说,结婚十六年,生活平顺,还有个女儿,两个人的收入加一块儿说不上是贫贱之家,但距离任何有意义上的财务自由都还隔着层纸;庄静作为妻子,当然希望手头能宽裕点儿,这是张伟没能提供的,这一点他心里一直有愧,这下不论是百亿,还是一亿,都远超庄静的期望,两人又能融洽地说话,在不能说不是钱驱动的,这不是最好的,但也很好。
张伟也知道,庄静肯定会担心自己的安危,任何普通人都知道突如其来的巨额财富意味着什么;以及,正如张逸茹那天回学校的路上流露的,妈妈也有她的问题,张伟听见了,不能当没听见。
他心情复杂地下楼,刻意不乘电梯,由安全梯下楼,避开所有人到停车场,上车,发动,开车出停车场,出小区,上公交道,上高速,下高速,到公司楼下。
到公司他没法再走安全梯,只好和平常一样排队,过闸门,进电梯,挤在同时上班的众人之中。
从下车那一刻起,一直到坐在电梯里,说是敏感也好,说是他的耳目都较以往更加发达百倍也好,他都感觉到有人在近处远处注视着他,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说他正是那个下流到用上班时间和女人偷情,愚蠢到居然在三十三层的楼上爬出窗子躲避抓奸的猥琐男人,光着身子,浑身是难看的赘肉,万事俱备,怎么没从楼上掉下去摔死呢,他怎么还有脸到处乱跑呢?
这些眼神和讥讽的话让他心里着实难过,而他只有默默地受着,没法辩白也没法吼回去。
进公司时,前台小妹看她的眼神亦复如是,以及经过办公区时,好些人,全是同事,为他驻足,回头,讥讽、怜悯、鄙夷的眼光,混在一起,挥之不去。
好容易回到自己的地盘,项目组的众人待他是另一番态度,和平时无异,甚至比以前更亲切一些。
坐下来,边吃早餐,边听陈念对近期工作的汇总,指出问题,提出解决意见。和每个人具体谈他们工作上的问题,某个设计的败笔胜笔,某笔投放的转化趋势,某个投放策略的阶段分析,一切都很好,丑闻的事,于此处何有哉。
十点半,IM上传来行政部通知,要求他立即赶到二十一层公司大办公室,开临时的高管会,这在意料之中,新官上任三把火,当然有这么一个会。张伟安排好手边事,拿起笔和本子,上楼去。
他是项目经理,不算严格意义上的高管,但也要列席旁听,在大会议室里只好坐在总监级后,靠墙的折叠椅上。全公司他这样的项目经理,有十四个。在他们之上,有公司四个业务方向的总监,以及行政,财务,公关总监,再往上,是总裁和副总裁,以及他们各自的秘书。这些人,此时全坐在会议室里。
新任总裁李晓强理了头发,穿着不怎么合身的西装,一身崭新,拘谨地坐在会议桌当头上,旁边是他的秘书王瑾妤,本来是人事专员,新总裁没秘书,临时给抽调来。
他左手便是祝时雨,担任副总裁,脸色铁青,他的秘书萧雨离桌子比较远,几乎在他后面。两人以下,七名总监和两位高级经理分列两边坐着。
“昨天公司做了重要的人事调整,我呢,接下来不再担任公司的总裁一职,退下来专门分管公共关系,新总裁由李晓强先生担任,李晓强先生呢,是本公司内部跨越式提拔的杰出人才,预示着董事会在干部结构上的决心,以及接下来业务改革的方向,请大家抖擞精神,拥抱变化。我要说的,就这些,接下来请李总给大家发言。”
祝时雨脸色不睦,阴阳怪气地介绍,率先鼓掌示范。
会议室里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众人全看向坐在正中的李晓强,抱着看笑话的心态,也难说不有相当的期待,董事会选择他,难道是搞笑的吗?
“谢谢大家。”李晓强手肘撑在桌面上,身体前倾,开口说道,明显紧张。
“我还是个新人,本来只熟悉我那一块业务,相关的业务,我还要慢慢熟悉,包括公司运作,各部门,各业务板块,我都了解得不多,还需要时间……”
他准备了个稿子,放在桌子上,不时看一下,再继续念下去。
头一次亮相,在一众高管面前念稿,当然很失分,但好处是至少有条理,不会更多的失分,张伟心里暗暗为李晓强辩白;自己若在那个位置,又能做得多好呢。
祝时雨歪着头,望天花板,不时换个姿势,不耐烦的样子,总监大部分抱手坐着,一两人大概昨晚上没睡好,手撑着脸,眼睛似睁似闭。
“我们属于创业行销,竞争力在于创意和执行,这两者的核心都在于人,我们有必要解放员工,从繁冗的业务流程中,从假装的所谓满负荷工作安排上,必须要保证员工有良好的休息,放松的心态,被鼓励创新的精神,才有可能拿得出有竞争力的产品和行销案……”李晓强继续读稿子。
“蠢货。”他听见有人脱口而出地骂,声音压得很低,大概隔壁还能听清,隔一个人就听不见了。
这当然是预期会有的反应,张伟觉得自己不出面是对的,那是个烧红的王座,谁坐上上面也不会舒坦。
“……配套以具体的措施,公司决定,从今天开始,所有部门原则上都不再要求员工加班,公司实行严格的八小时工作制;确有加班需求的,需要部门负责人提前申报,得到我的同意后才可安排,同时必须按劳动法的要求,足额及时地发放加班费,不能以换休代替加班费。”李晓强继续。
张伟心里一热,他的话李晓强听进去了,当然,这其中也有马心宇的功劳。
“那个……我有不同的意见。”有人举手,冷冷地打断了李晓强继续往下读。
众人皆看向那人,是制作部的总监魏明仁,态度十分不恭地半对着李晓强。
“你等李总说完再说吧。”行政部总监朱丽在他斜对面打圆场。
“没事,请……说吧,有问题立即解决,比存到最后解决更好。”李晓强还叫不出魏明仁的名字,含糊着说。
“不能加班这一刀切太形式主义了,我这边儿一半人都在跑外景,合着你坐半天车到骊山到洛北,一看时间,下班了,还拍不拍了?不拍也不行啊,坐车回城也算加班吧,对不对,那等于是公司付了加班费,全撒在路上了,一点儿正事儿都没干,这不扯的吗?”魏明仁抢白地说。
李晓强不熟悉制作部的工作,顿时被噎住,说不出话来。
“就算不是制作部,一般业务部门也做不到,我们公司四大业务十七个项目组,为一百多个公司提供互联网、电视、报刊杂志和户外媒体的品牌与广告服务,我们算同行里混得不错的公司了,订单基本饱和,订单饱和意味着什么,靠所有人没日没夜的加班才能完成这些工作,如果不能加班,业务部门好不容易拿到的订单完不成,受损的还不是公司和员工?”营销组业绩第一的项目经理刘丽云也举手发言。
“我们可以招聘更多的员工啊,我知道营销四组一直缺线性编辑,相关工作必须转交制作组完成,效率就很成问题了。”李晓强说,这是他熟悉的情况。
“更多的员工,呵,李总,你可能还不清楚,现在全公司员工总数一百八十三个,半年计划预备在年底前员工总数降低到一百五十人以内,所以,行政部还有三十三个员额削减有待进行呢!”人事部邓玲也加入到反对的意见中。
其中一个,本来就应该是他李晓强的,但给张伟钉子了下来,反映到祝时雨那儿,祝时雨决定拿掉张伟本人,约等于减掉三个普通员工,结果也没能成;这事儿知道的人不多,在座也有好几位。
“李总刚刚到位,不清楚情况情有可原,实际上,公司去年亏损六百多万,今年的计划是扭亏为盈,半年财报还可以,利润能有一百多万,下半年努力一下,回款率争取能达到90%,利润能超过六百万,把净资产缺口抹平,如果回款率达不到,或者低于70%,甚至可能会续亏。无论如何,今年财报的上限就是六百万利润,按现在的加班强度,如果全部都发加班费,我很怀疑财报的上限都没法做到盈利。”
这时祝时雨又加入进来,不紧不慢,抑扬顿挫,扣人心弦,他以逸待劳,用上严峻的财报数据,等于对李晓强的新政直接下了杀招。
四个人次第发言,全是反对的意见,商量好似的,烈度梯次上升,就连一个李晓强也对付不了,脸胀得通红,头还勉强昂着,目光却禁不住下坠,躲躲闪闪,说不出话来。
张伟在旁边听,表面平静,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这里每个人都在说公司如何,业务如何,却没人说普通员工如何。利润薄,赚不到钱是员工的责任吗?明明是在座衮衮诸公该付最大责任,不检讨策略,固步自封,脱离潮流;不肯给自己减薪,让员工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儿,连加班费也不给,公司要是盈利,当其然地分走最大一份蛋糕,给员工们留些残汤剩饭,还说他们不勤奋不聪明。
李晓强还是个新人,不懂,他是个老鸟,这时候必须站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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