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狼尾

青浦高中好不容易放一次假，最后一节课的下课铃刚响，平时不是睡觉就是睡觉的同学此刻像是逃荒似的，抓起书包夺门而出。

        不过也有不着急的，女生们你推我，我推你，不知谁在混乱中喊了一声：“龙一！”

        他刚回头，刺眼的闪光灯伴随着咔嚓声，女生们又捂嘴笑着散开。

        同样在收拾书包的何胧胧好笑道：“偷拍都不知道关闪光灯？”

        “这才不是偷拍呢！”

        龙一拍得都无所谓了，他也不好意思和女生说你们能把照片删掉吗。只当作是小打小闹，背着书包走了。

        何胧胧跟随他的步子一起出教室门，黄筱月每个月底都要去学生会，所以她今天被剩下来了。

        何胧胧注意到前面的人有意识放慢了步子，像在等她，却没敢往这方面多想。

        开玩笑，龙一会等人？他有时能正儿八经瞧上别人一眼，已是恩赐了。何胧胧可不敢冒犯这尊大佛，路过男神所在的班级，后留恋了一眼，便老老实实低下头来认真看路。

        从教室楼梯一直看到校门口，直到一双打勾的白色运动鞋横在面前。

        她还不小心踩了一脚。

        何胧胧认出鞋的主人，不可置信地抬起头：“龙一？！”

        龙一更是不可置信，看鞋子上的印章：“你踩我的鞋？”

        “……明明是你自己送过来的……”

        “没事，逗你玩的。”他抬起脚象征性地拍去鞋子上的灰，眼睛弯了弯，看似随意开口道：“你手机里的那张照片，能给我吗。”

        何胧胧：“什么？”

        这是龙一第一次主动和何胧胧产生对话，不对，从一开始他拦下何胧胧的时候，就已经很匪夷所思了。

        她愣愣问：“哪张照片。”

        “就那张，”龙一甚至还开了个玩笑：“我哥的。”

        “啊！”何胧胧反应过来，噗嗤一声笑了。

        龙一也低头笑着，鲜有腼腆一面，脚尖踢了踢路边的石头。

        她顿时觉得其实龙一也没有想象地那么冷淡，拿出手机：“加个企鹅，我发给你。”

        男生轻轻地靠过来，临近夏天，天气已经很热了。他校服领子微微敞开，冷白的脖子下是更白的锁骨，袖子也被撸起来，露出一小段雪藕似的手臂。

        这就让他一整个人在阳光下，简直白到发光。

        还在校门口没走多远，周边的停留的视线越来越多。

        历经上次的事情后，何胧胧早已不愿在学校方圆百米内拿出手机，便拽着龙一的衣袖：“算了，边走边说吧，你家不是也住花巷吗？”

        “花巷？”

        “就是凤凰花巷，不过我们一般都叫老街或者花巷，叫那么洋气干嘛？”

        “哦。”龙一不知道，他小时候搬走之前，街还没这个土名儿。

        他报完号码，何胧胧刚刚确认加为好友，那边已经同意了。她一愣，想问是不是加错了，抬头看见龙一手里不知何时也握了部手机。

        “原来你平时上学都带手机！”

        “对。”

        “那怎么从没看你拿出来玩过。”

        “有什么好玩的。”龙一锁了屏，把手机放回口袋。

        “哎！”何胧胧连忙止住：“你还没给我打备注。”

        “备注？”

        “我经常换网名换头像的。”

        龙一极不情愿地再次点开她的企鹅号，备注个名字。

        何胧胧撒手不管了：“这也太官方了，照片不发了。”

        “那我换一个。”龙一食指指节抵着下唇思考：“要不，胧胧行吗？”

        他平时有个习惯，在想特别难的题目时，总喜欢抵着嘴巴，要不用手，要不就笔。说准确点，不是下唇，而是下唇最中间的一道疤。

        何胧胧看他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心道想个备注有必要摆出一副写数学填空第十四题的架势嘛，也没听清龙一说了什么，再次问道：“什么？”

        “胧胧。”龙一侧目看着她，笑着说：“这样行吗。”

        “行吧。”

        何胧胧的照片早就发过去了，龙一当然看得见，但他还是认真对待何胧胧的要求，并且送过去给她过目。

        “等一下。”何胧胧让龙一举着手机，拍下屏幕里的界面。

        很快，新朋友的聊天界面上就提示道好友刚刚发布一条新动态。

        龙一点开一看。自己的手和手机都出镜了，配文：以后就叫我胧胧吧！

        何胧胧应该属于那种屁大点事都喜欢发空间发朋友圈的女生，和常年一片空白的龙一恰恰相反。

        但龙一倒也挺乐意配合她的，笑着切回聊天屏幕，将肖玉的照片保存下来。

        黄昏拉长了孩子们走在回家路上的影子，两人一前一后，踩着一树一树的阴翳。

        他们路上遇到不少熟人，女孩们笑着和何胧胧打招呼，视线却落在一边龙一的身上。

        何胧胧也看他，龙一完全落入夕阳，眉目平和，神游在外，生出十分落寞的错觉，仿佛身处的世界一切，都与自己并不般配。

        可刚刚连一个玩笑都这么当真的男孩子，其实内心也应该是很温柔多情的吧。

        “何胧胧！”身后有人追了上来：“今天你怎么没和黄筱月一起走？”

        何胧胧一看是十班的温婉和她的朋友们：“她开会。”

        温婉：“那我们一起回家吧。”

        何胧胧又怎么不知道她是真的想和自己一起走，还是想和龙一一起走。

        刚好龙一此刻回头看过来，她躲在人群背后摆摆手。

        ——你快跑。

        龙一没看出温婉的心思，自然也不知道何胧胧的好意。

        但何胧胧让自己先走，他便背着书包默默走了，绕了远路。

        几个人刚想跟过去，何胧胧直接长臂一伸，揽过三个肩膀：“走呀，不是陪我回家嘛，我家这条路。”

        温婉看她一眼，甩开手，往龙一离开的方向跑去。

        “你看不出来她喜欢龙一？”一个叫郑悦的没好气道：“你干嘛不帮忙，你不会看人喜欢什么，你也要喜欢什么吧。”

        “你开什么玩笑，”何胧胧说：“她喜欢又怎样，你看龙一会不喜欢她吗？”

        那少年，从里子到外面，明明都长了一副完全不可能早恋的模样。

        郑悦：“你怎么知道龙一不喜欢？如果温婉都追不到，那我们学校还有人追的了吗？”

        不信就算，何胧胧好话不多说，才懒得管她们的事情。

        呜——

        船笛结束最后一声长鸣声，船行驶离港了，海风送来咸湿的气息，吹乱了龙一的刘海。

        他真的已经离海太久，都快忘了大海这般温柔的呼吸，也曾让自己如此着迷过。

        若不是突然有人拉了拉他的衣服，龙一都没发觉自己又发呆了。

        他回过神来，温婉站在身侧，冲龙一甜甜一笑。

        “还记得我？”

        龙一点点头，这不刚刚在前一个巷口见过。

        温婉还是自我介绍了一遍：“高一（10）班，温婉。”

        说完，她从手里递过一罐可乐，唇边的小酒窝可爱极了：“给你。”

        龙一的目光从脸上转到可乐上。

        “对，不为什么，就是想请你喝。”少女眨眨眼：“收下后一起回家吧。”

        他看着被女生握在手里的可乐，慌神了半秒，在这半秒里，不知哪来的烟草味，在鼻尖拂过，很快卷入海风里消失。

        女孩的手是弹钢琴的，又细又白，芊芊软玉削春葱。

        他们学乐器的手，似乎都保养得特别好，让人不得不怜香惜玉。

        “好像不太顺路。”龙一说。

        此刻他话里的拒绝温柔又含蓄，不怪温婉没听出来。

        “怎么会不顺路呢，你家不就是在……”当她再次上前靠近一步时，龙一退后的动作那么明显，直接把衣袖从温婉的手里扯了出来。

        他看了温婉一眼，不再说话。

        温婉总算是懂了，低声说句对不起，几乎是逃走的。

        龙一叹了口气，伸出手把原本因为热而撸上去的袖子放下来，抚平，双手继续插回口袋。

        正准备离开时，一朵凤凰花恰巧落到了他的头顶。

        于是，他第二次，停在这棵树下。

        十六岁的龙一仰起头，满树的凤凰花都开好了。

        枝桠交错间，有人站在二楼水泥砌成的台子上，指间还夹着未燃尽的烟。

        龙一心底一惊，瞳孔深处映出少年的傲气凛然，是海州这座温濡柔和的小城养不出来的。

        肖玉也在看着他，龙一甚至不知道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站在那里。烟雾弥漫间，那张好看到具有攻击性的脸更显妖孽。

        应该是风改变了方向，龙一在若有若无间，又闻到了烟草的味道，轻轻地咳了一声。他竟不知道，原来肖玉还会抽烟。

        那点火光被捏在指间，像换了个人，更加冷漠痞气。

        听到龙一的咳嗽，他慢慢把烟压灭。居高临下，垂着长眸，发稍被风吹下几缕撩过额头。

        他的头发又黑又亮，带着天生自然微卷的弧度，不管是春寒穿的大衣还是初夏穿的衬衫，都显贵气。

        谢子承曾不止一次冲动过：“要不我也留点长发，卷个狼尾？”

        龙一之前好奇过，这样的头发摸起来会是什么感觉？

        其实后来，他不仅掌心摸过，指尖绕过，嘴巴含过，牙齿咬过，甚至在欢愉之际的受不了，十指都深深地埋入过少年浓密的黑发里，或者濒临爆发的前一秒，抓住过额前的刘海强迫人松嘴。

        当那么一张神圣高洁的脸从他的腿间抬起来——

        真的比他妈的吃了□□还刺激。

        不过那是他以后该害怕事情，而现在龙一不知道自己被什么吓住了，不敢多看，一眼后，便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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