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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暗潮涌(2)


忽然前方传来一阵骚乱,南庐渊抬眼看去,只见巨大的花灯簇中,着一身华美绣龙白袍,头戴白玉珍珠垂丝冠,身披一条缀流苏银狐裘的少年端坐在车架上,在众宫人的簇拥下,缓缓行了过来。

那少年冰肌雪骨,黑发如墨,朱丹红唇,一双眼眸清澈明亮。他的面容尚显稚嫩,然而已能看出俊美飘逸之感来。

“南商王真是好面容。”陆流斓站在南庐渊的身侧,忍不住轻声夸赞道。

南庐渊心下赞同,同时看见了南商王身侧随同的李阳关和苏暮雪。

怎么没有南子笙?

他的脑海中忽而闪过方才在李相身后看不清脸的女子。

南商王的车驾愈发近了,四围的宫人们将看热闹的人群拦住,不断有小姐和少爷们将手中的花灯掷向龙驾,南子潺的身侧渐渐堆满了各式各样的花灯。

南子潺坐在车驾上,冲着四周的人群报以温和的笑容,嘴上道:“不必为本王舍了观灯的乐趣,诸位散了吧。”

南庐渊站在远远的地方,都能感到南子潺疲于应付的心情。

想来身为君王,想要自在地赏灯观景,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忽然有人惊呼出声,只见一群飞鸟忽然在这不该出现的时候出现在天上,被满天花灯燎着了翅膀,受惊着叽呱乱叫,冲撞得四周的花灯纷纷着火落下!

掉下的花灯砸在向上升起的花灯下,顷刻间灯会烧成火海一片!

“子潺!”眼见这惊变的南庐渊一眼看见南子潺头上最密的那片花灯已被点燃,他顾不得其他,侧身急急对陆流斓道:“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便从这片还未被波及的地方纵身一跃,跃过惊叫窜逃的人群,几个轻功踩着巨大的花灯朝南庐渊急行而去!

然而巨大如火球般的花灯已直直地朝着南子潺的头顶砸下来!

站在南子潺身侧的苏暮雪立刻提起内力,运起轻功“七步生莲”,抽出提灯跃至花灯前,狠狠一挥胳膊,将花灯猛地砸进一边的观景河中!

然而还有更多的花灯砸下来!

苏暮雪这一下子,受力倒退了几步,赶不上第二批落下的花灯,因此只能眼睁睁看着李阳关抽出长刀,将花灯一盏盏劈开!

这法子虽能避免密密麻麻的花灯砸到南子潺,却并非上策,被斩断的花灯骨架落在一边,形成了个圈子,骤然燃起大火来!

南庐渊此刻已离得很近,灼热的火焰燎得他的脸通红,四周惊叫奔走的人们扰得他看不清南子潺的位置,他拔出佩剑来,将眼前坠落的花灯一一挑飞到河中!

快了!

离子潺还有二十步!

十五步!

南庐渊不顾眼前熊熊燃烧的大火,以双臂护住裸露在外的肌肤,便这么硬闯进火海!

李阳关已自顾不暇,突然闯进个人来,他下意识当是刺客,想也不想便举刀劈来!

“铮!”

南庐渊一剑挡住迎面而来的长刀,嘴里喊道:“李大哥!”

李阳关清醒了些,仍是赤红着一双眼,脸上被火焰衬得通红,汗珠不停地往下掉。南子潺被围在中间,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和惊鸟震得有些呆滞,尔后从车架上一跃而下,抬头静静地看着天上数不清的花灯。

南庐渊一把拉住他,把他身上沾了火星的大裘扯掉,又脱下自己的外袍披在他的身上,和李阳关对视一眼,抱起南子潺一个箭步跳到李阳关的肩上,由李阳关一发力,南庐渊顺势将怀中的南子潺扔出火圈,而自己被坠落的花灯砸中,受力不稳,重重摔在火焰上!

“庐渊!”李阳关拉了他一把,扑灭他左肩上燃起的火苗,看见他烧坏的衣袍下烫伤的肩头。

火焰愈烧愈高,加之头上不断有花灯被鸟冲撞下来,基本已是绝路!

“我儿才刚会唤我爹爹。”李阳关仰头看着漫天朱红绚烂的火焰,轻声感慨,红光照映着他棱角分明的面颊和光洁白皙的下巴。

南庐渊捂着肩头,炽热的火焰将他的皮肉一同灼烧,哪怕动一下都牵扯着心扉地疼。

“我们拼一把,我送你出去。”他被浓烟呛得直咳嗽,只觉得没法儿喘息,眼泪都一并被熏下来。然而他明白,他们不能一起死在这,必须有一个要活着出去。

“我没力气了。”李阳关扬了扬手里的长刀,南庐渊才想起来他方才斩落了二三十只七尺有余的花灯。

南庐渊轻声道:“不晓得子潺脱险了没,我眼睛被熏得看不见了。”

“你还没给我儿子送满月礼和周岁礼。”李阳关抬起刀斩开一只花灯,累得气喘吁吁,“站直,坐以待毙可不是咱们该干的。”

南庐渊已经被熏得什么都看不清,李阳关也并未好到哪里去。火圈越烧越靠里,他们能清晰地感到火苗在身上炙烤的触感。

南庐渊忽然轻轻地想,陆流斓现在在哪里呢?

惊变发生的时候,他们所站的地方是不受波及的。想必现在,她应当很安全。

奈何情深缘浅,就算活着出来,怕也是面容尽毁武力全失,没有办法再娶心上的姑娘了。

那时的杜松音......想来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忽而疾风骤起!

南庐渊感到有一道飞快的力带着自己抛出了火圈!

他猛地落在河里,又被飞快带起,轻轻安置在地上。

“快来些人!帝相大人在这边......手脚再快些!”

他听见耳畔朦朦胧胧有嘈杂的动静,口鼻掺着水,眼里还蕴着眼泪,只能隐隐约约看见一袭白衣。

他猛地拉住眼前人的衣角,从口中含糊不清地喃喃道:“顾......顾霜华......”

那人似乎顿了一下,将带着淡淡鹅梨暖香的手抚在他的眉眼上。

“睡吧。”他听见那人说。

分明极力的保持清醒,然而双眼好似不受控制一般,沉沉地闭上了。

他的意识止于白衣人离去的一刻。

黑暗将他侵蚀。

.........

...

“醒了?”

睁眼,一袭红衣映入眼眶。

南庐渊试图动了动,然而只能轻微地挪了挪手指。

陆流斓叹了口气,将冰凉的浴巾搭在他的额头上,知晓他暂时不好言语,也不方便行动,于是先开口道:“你睡了一天了。火已经被扑灭了。纵鸟的是刚进京的一个观赏鸟贩子,已被抓起问审了。南商王被你们抛出来后被混乱的人群推搡进了河里,是李相家的小姐跳下去把他救上来的。”

南庐渊轻轻启唇,含糊不清地咳了一声。陆流斓给他端了化痰的茶水,接着道:“李阳关也并无性命之虞。早上朝廷的人统筹过了,一共死了二十人,烧伤踩踏伤一百人。”

南庐渊喝了茶水,清了清嗓子,才勉强能发出声音来。陆流斓帮他把烫伤的肩膀上了膏药,接着道:“你被浓烟熏了嗓子和眼瞳,需要静养几日。肩上这伤着了水,今日化了脓,有溃烂的风险,会留下疤痕。”

南庐渊哑声道:“无妨。”

他动了动,忽而从袖中摸出一张布条来,摊开,上头不知用什么笔墨写了些字,遇水还能维持。

“商唐盟,违天命,谴降灾,兴血光。”

“璇玑阁。”

这是什么意思?璇玑阁并不像期望看到西唐和南商联合?

那他为何还要救自己?

那张笑眯眯的长着狐狸眼的笑脸......总有哪里不对。

两国联合,必然是南商王和西唐太子收益。莫非璇玑阁阁主是齐王的人,所以要嫁祸给两国的联盟?

这是璇玑阁阁主的意思,还是......真是测出来的天命?

陆流斓凑近来,看了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南庐渊诧异地偏头去看陆流斓。

这个狐一般明艳动人的女人用食指和中指夹起这片布条,认真地翻覆着打量了一翻,才讥道:“什么人都敢冒充璇玑阁阁主。”

“......何出此言?”南庐渊觉得可能是焰火还烧坏了自己的脑子,一时竟有些转不过弯来。

“我见识过阁主的字,他写不出这般丑陋的字来。”陆流斓将这布条卷起来抛了一下,复接住,道,“更不会用这么寒酸的法子来给人传天命。”

南庐渊漠然,片刻低声道:“我看清送这字条的人的脸了。”

陆流斓伸出食指抵住南庐渊的薄唇,抢先一步道:“先听我的,再做定夺。璇玑阁阁主的容貌很好辨认。他左眼下有一块小指指甲大的红痣,醒目至极,阁主也并不屑于遮盖它。若你所见之人面上并无红痣,那么绝无是阁主的可能。”

南庐渊闭目回想了一下,确实那人脸上是没有红痣的。

“况且,阁主有事也绝不会贸然差人替他,更不会差除了阁主夫人之外的人。”陆流斓接着道,撑着下巴靠近南庐渊,“实不相瞒,救了你的人便是阁主顾霜华本人,救了李阳关的是他的友人,我不清楚是谁。他托我转告你一句。”

陆流斓凑近他的耳畔,清晰无比道:

“静心守职,待风起时,自会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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