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日恋歌（一）

　　“……诚实地说，整个行业的生产厂家，没有一个人可以百分之百的保证每个出厂产品的保温时间有多长。因此，只有在生产过程中和出货前做到百分之百全检保温性能，保证每个产品到客户手中的时候是真空保温的，而这个检验只有真空保温杯生产厂家才能做到的。但众所周知，除了材料、工艺、生产过程控制之外，外形设计也是决定保温杯保温时间长短的重要因素……”
　　雪印保温器皿公司的会议室里，新上任的CTO崔允成正在讲台上侃侃而谈他准备实施的新工作计划。
　　雪印的总经理吕艾萤，眼睛虽然盯着投影仪上的PPT，脑子里却早已神游四海。
　　上个星期一，在发现公司新招来的CTO是崔允成、同时也是她的相亲对象后，立马打电话向集团总裁、她的爸爸吕行之兴师问罪。
　　“没错啊，是我让HR总监叫他来面试的，怎么了？”电话那头是吕总裁不疾不徐的声音，“雪印刚成立，你也刚出校门，经验难免欠缺些，技术总监又是个重要职位。我身为集团总裁，给你把把关怎么了？我这点权限总还是有的吧？”还没等她开口，他不耐道，“好了，我这边还有事，有问题晚上回家再谈吧！”
　　她还没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对面就迫不及待的收线了，徒留她愣怔在原地，茫然的听着听筒里传出的“嘟、嘟、嘟”的忙音。
　　带着一肚子的气，好不容易熬到了晚上回家，艾萤进到书房，见到父亲的第一句话就是：“我不同意让他进雪印！”
　　“为什么？学历、经验、能力都是百里挑一的，年龄也正好，正是年富力强，你有什么好不满的？”吕行之仰躺进大班椅，奇怪的看着女儿，觉得她莫名其妙。
　　“为什么？您还问我为什么！”她向前逼近一步，站在书桌前盯着父亲，“我没办法和相过亲的对象一起工作！这个您不明白吗？”
　　“小艾，注意你的立场和角度！你现在是雪印的总经理，就要像个总经理那样去考虑问题！”老吕坐直身体正色道，“不管他是谁，只要对公司有价值，对公司的健康发展有利，就应该网罗进来为你所用。身为总经理，如果连这点气度和胸襟都没有，那就是失职，就是不够资格！别说是相过亲的对象，就算是离异的前夫，你也应该任用他！更何况——”他突然停住了，慢悠悠的点燃了烟斗，深深的吸了一口才继续道，“你不是嫌人家没工作没收入吗？我帮帮老战友的孩子，给他一口饭吃，省的他再一次因为这种原因被下一个相亲对象嫌弃，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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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答应我，不管今后遇到什么事，哪怕不是那么顺心顺意，也不可以任性，要想清楚后果再去做，好吗？”
　　那个男人的声音突然在她的耳畔响起。
　　是她的白马骑士！
　　她一下子惊醒过来。
　　“你现在是雪印的总经理，就要像个总经理那样去考虑问题！不管他是谁，只要对公司有价值，对公司的健康发展有利，就应该网罗进来为你所用。身为总经理，如果连这点气度和胸襟都没有，那就是失职，就是不够资格！”
　　对，她是雪印的总经理，她不可以任性！
　　她回过神看向讲台，崔允成已经开始阐述他的具体方案了。
　　也好，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如父亲夸得那么优秀那么棒，是不是真有两把刷子！
　　她坐直了身体，目不转睛的盯着他。
　　“我们的不锈钢材质、抽真空工艺在业内的优势还是比较明显的。所以，为了进一步提高雪印保温杯保温保冷的时效，我打算在设计方面下大力气，下一步将和设计部进行联络和对接，必要时可以再招一批设计师，或是做联名款，弥补我们在外形设计方面的短板，设计出一款既美观、保温性能又好的保温杯，争取在即将到来的春节或是情人节打开市场，做出口碑和知名度，确立我们雪印在保温器皿市场上的一席之地！”
　　艾萤的唇边勾起了一丝神秘的微笑。在例行公事的拍完巴掌之后，还未等综合办公室主任请她讲话，她已经站了起来，向允成慢慢的踱过去。
　　“崔总监的计划真是振奋人心呐！听得我都热血沸腾起来了！”她在他的身旁站定，仰起头，咄咄逼人的看向他，“那我就期待着，您会带给我们雪印一个怎样崭新而美好的开始了哟！您可是我们高薪请来的人才，可千万不要让我失望啊！”
　　与她友善的口吻截然相反的是，她的目光里是满满的挑衅和嘲讽，还有一点看好戏的意思。
　　她这副样子反而激起了他的好胜心。
　　“吕总请放心，我绝对不会辜负您的期待的！”他兴味十足的回视着她，自己已经好久没有这种斗志昂扬的感觉了，“我会让您觉得，您的这份高薪，绝对值回票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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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点半，早已过了下班时间。
　　终于处理完了手上所有的事情。艾萤长舒了一口气，一抬眼才发现，窗外已经零星飘起了雪花。
　　真烦，怎么又下雪了！她的秀眉不自觉的颦起。小时候一到冬天，最盼望的事情就是下雪，长大之后反而讨厌起来。因为一下雪，整个城市的交通就会瘫痪，车子在路上慢得像乌龟爬，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到家；有时候下的大了，车不能开，电车也会停运，那就连家都回不了了。
　　所以，趁现在下的不大，得赶紧走，不然就麻烦了！
　　她麻利的套上大衣，边系围巾边在走廊上疾行。路过一间办公室，里面亮着的灯光拉住了她的脚步。
　　谁啊，怎么还没走啊？
　　她抬头看了一眼门牌，是CTO办公室。
　　那个崔允成还没走吗？
　　好奇心顿起，她敲了敲门，里面立刻传来一声“请进”。
　　她推开门走进去，刚要开口问他怎么还不走，就听见他说：“谢谢，资料放在茶几上就可以了，有什么事明天上班我再找你吧，辛苦了。”
　　她不说话，倚着门，好笑的看着他。
　　迟迟得不到对方的回答，允成将目光从电脑显示器前移开，看见艾萤正看着自己，含笑而立。
　　“吕总！”他连忙站起来，内心暗骂自己的冒失，“您是找我有什么事吗？”
　　“都下班了能有什么事？”她走近他，“外面下雪了你知道吗？还不回家？”
　　“是吗？”居然都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吗？他扭头看了眼窗外，刚想说点什么，回过头发现她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把他吓了一大跳。
　　她怎么神出鬼没的，走路都不出声？
　　“你在看什么，这么专心？”她俯下身子盯着电脑，上面都是国内一些著名保温器皿公司的产品介绍。
　　“我刚回国，对国内这一块的现状不是很了解，这一周其实一直在熟悉业内的情况。”他回答完毕，又提醒她道，“下雪了，您还是早点回去吧，不然路不好走。”
　　“你还挺用心的嘛，连各个品牌用的密封圈尺寸都要研究。”没有理会他的提示，她看着他桌上摊开的记事本，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各种数据，半开玩笑的随口说道，“我先声明，加班费是有上限的，多了申请不了哦！”
　　“没办法啊，已经向吕总您夸下海口了，不用心点怎么行呢？万一辜负了您的信任，您一个龙颜震怒，我就得睡大街去了。”她揶揄的口气让他有点绷不住，也和她小小的放肆了一下。
　　他、他居然在和她说笑？！
　　她有些惊讶，回过头盯着他，瞪大了眼睛。这人是谁啊？跟那晚那个沉闷死板不讲话的相亲男真是一个人吗？
　　她一下子没憋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见他也在看着她笑。
　　“行了行了，不跟你打岔了！”她收起笑容，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所以，看了一个礼拜，有什么心得吗？”
　　怎么就坐下了？她不是要回家吗？
　　他刚想多嘴再提醒她一次，就看见她拿起他的记事本，自言自语起来。
　　“真空保温瓶的口部大小和容量大小也会决定保温时间长短……”她抬起头想了想，点点头道，“没错，一般来说口部越大，保温时间就越短，而容量越大，保温时间就越长。所以现在市场上主流的保温杯都是口部小容量大的。嗯，确实是这样的。”
　　“还有直身杯与子弹头杯的差别。由于子弹头杯采用的是内塞式杯盖，因此在同等材质的情况下，子弹头杯比直身杯保温时间更长久；但在美观、体积和便利性上，子弹头杯就略逊一筹。”他看着她那副认真又专注的样子，生生把到了嘴边劝她回家的话咽了回去，转而重新坐回了椅子，将自己刚刚翻阅的资料点击出来给她看，“再比如‘悦美’吧，曾经的龙头老大，这两年品控质量有所下降，致使产品保温时效越来越差。我猜测是他们在不锈钢的整卷材料中出现了合金元素不均匀的状况，造成微小的毛细孔出现，这些有毛细孔的材料通过拉伸涨型，毛细孔会变大，然后抽真空时又有气体残留，经过时间的推移，或者使用过程中遇到某些外力，这些毛细孔就会产生漏气，杯子的保温时长就变短了。所以我们在技术和品控这两项传统优势上还是不能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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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白马骑士吗？只要在你需要的时候，他就一定会出现！”
　　她真傻啊，为什么当时没有缠着他让他说出自己的名字呢？她没办法去找他，只能被动的在这里等，等的她好苦！
　　“你不必知道他的名字。如果是命中注定，再怎么百转千回，你和他，都一定能相遇！”
　　艾萤突然睁开了眼睛。
　　一灯如豆，是她头侧的落地灯发出的橘色的光，温馨而踏实。她扭了扭脖子，发现自己枕在沙发扶手上，身上还盖着一件深灰色的男式大衣，散发着淡淡的甘草气味，甜甜的、暖暖的。
　　她想起了十年前，曼尼亚鲁格峰上的一个林间小屋里，她也闻到过这样的气味，让她安心的气味，让她想念了十年的气味。
　　朦朦胧胧中，她从沙发上爬起来，想确认自己在哪里。
　　“你醒了？要不要再躺一下，反正天都快亮了。”
　　她循声望去，是允成，坐在另一张单人沙发上，在落地灯的另一侧，她的头旁边。见她醒过来，他放下了手上原本拿着的记事本和笔，从茶几上拿起一杯热茶递给她，“口渴吗？喝点水吧。”
　　“谢谢。”她接过杯子，歉疚的对他说：“对不起，我睡着了。”她太不像话了，居然让下属不眠不休的工作，而自己就这么睡过去了！
　　他摇了摇头表示无所谓，又重新拿起了桌上的本子和笔。
　　“你在写什么？”她像只小猫一样偎到了他身边，双臂支在沙发扶手上，凑上前一瞧，这才发现他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画，“这是什么？看上去像个杯子。”
　　“不是像杯子，就是杯子。”他看着她笑了笑，“我把我们晚上讨论的结果总结了一下，然后自己画了个草图，就是我想象中新产品的样子。”他把本子递到她面前，“这个看上去比较小巧秀气，我觉得很适合女孩子使用。你看看，提点意见呗。”
　　她注意到他是用左手拿着笔，不由问道：“你是左撇子？”
　　“对啊，怎么了？”
　　“没什么。”话音未落，她像被电了一样，心脏突然一紧。
　　何其熟悉的对话！好像在哪里也曾经发生过！
　　“吕总……”被她盯得心里发毛，允成只得开口问道，“您……怎么了吗？”是不是睡糊涂了啊？
　　“没事，我、我有点饿，你也一晚上没吃东西吧？我去买点吃的。”
　　不可能！她在心里对自己喊道，天底下左撇子那么多，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吕艾萤，你是不是疯了啊！不要是个男人都觉得是白马骑士好吗！还死盯着别人看，像个花痴一样！
　　“我去楼下买了玛记的外带，不介意的话，你要不要吃一点？”说完之后他就后悔了，他怎么给忘了，这姑娘嘴巴可挑了，在咖啡馆喝个咖啡都要吹毛求疵的评论一番，估计平时喝的都是国外进口的高级咖啡豆磨出来的咖啡吧，现在给她吃垃圾食品，不是在难为人家吗？
　　然后，在他颇感意外的目光中，她抓起一个汉堡，毫无形象的张大嘴啃起来。三两下解决之后，又拿起一大包薯条狼吞虎咽。
　　“放的有点久了，都不脆了。”她果然还是没忘了点评，他正要感叹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就见她拿起一根蘸着番茄酱的薯条，伸到他面前。
　　“你不信啊？呐，你尝尝，全软掉了。一会我再去买点吧，让店员炸久一点。”无视他惊愕的注视，她执着的举着那根薯条停在他嘴边，“快吃啊，还愣着干什么，你不饿啊？”
　　他的额上开始冒汗，面对着欺身上前的老板，只得认命的张开嘴让她投喂。好不容易咀嚼完毕又艰难的咽下，他刚想说她和他这个样子好像不太合适，“吕总……”他只来得及说出这两个字，嘴里立刻又被她塞进了一根薯条，让他再也讲不出话来。
　　她满意的看着他胆战心惊的眼神，得寸进尺的挨近他的脸：“从今天开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不许叫我吕总，叫我小艾！”她一径盯着他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霸气十足的威胁他道：“不许说不！我是老板，你必须听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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