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冬日恋歌（三）

　　这里是距M市大约200公里外，J省著名的风景区——凤鸣山内的一处山间民宿。
　　允成站在房间的落地窗前，眺望着远方的竹林。
　　眼前的就是凤鸣山了，时值清晨，天刚刚亮，浓浓的云雾仿佛就在他身边飘渺着、游荡着，那种梦幻和恍惚让他感到极不真实。
　　所以，他为什么会答应她和她来这里的呢？
　　事情的起因是周三那天晚上。
　　奋战了一个多月，新品保温杯终于正式投产。艾萤很高兴，于是在下了班之后，不由分说拎了几罐啤酒、一点零食，拉着允成一起，把车开上了M市近郊的海螺山。
　　海螺山的海拔并不高，只有200多米，它之所以名声大噪是因为可以俯瞰M市美丽的夜景。在这一点上，艾萤显然是熟门熟路的那一类，不费吹灰之力就挑到了一处可以全览M市夜景的最佳地点。
　　因为是工作日，所以海螺山的山路并没有节假日那么拥堵。到达山顶之后，登高望远，整个M市好像可以一手掌握。艾萤一时性起，低声吟诵道：
　　“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真是野心勃勃啊！”此姝的雄心壮志让他望尘莫及，“曹操若是地下有知，想必会非常高兴有你这位红颜知己。”
　　他踱到了她身后，带笑的睇着她的背影。
　　就着车灯的光线，好像看见前面的人回过头，给了他一记大大的白眼。
　　“我可不期待他老人家半夜托梦！”好大的胆子，竟敢取笑老板！“我只是感受一下曹操那时那种踌躇满志、意气风发的感觉而已。你不觉得这样看M市，好像能一手握住它一样？”她摊开手掌，和脚下遥远而绚烂的流霓比较着。
　　“我只想远观，欣赏即可，不必非握住它。”
　　“这就是我跟你的不同了！”
　　有点冷呢！艾萤搓搓双臂取暖，抚整着被风吹乱的长发。
　　允成走到她面前，有意无意的替她挡去了风势，脱下大衣披在她身上。
　　淡淡的甘草味飘入她的鼻子，很甜很清爽的味道。
　　“吕总，风太大，早点回去吧。”
　　“叫我小艾，阿成！”意料之中看见他惊讶的表情。他该不会以为她没事就会拉不相干的人出来陪她玩吧？
　　“我实说了吧，我不想和你仅仅保持那种一板一眼的上下级关系，我想交你这个朋友。现在我认真的问你一句，你，愿意让我做你的朋友吗？”
　　“我──”
　　允成凝视着艾萤的脸，此刻她的表情看起来十分严肃，让他感觉自己相当被重视，而她也在非常诚心的等待他的回应。
　　他困惑了，实在不知道自己有什么过人之处值得她如此看重。平凡如他，在她眼里却好像突然间价值连城起来。她凭什么这么笃定他崔允成值得她交朋友？
　　唉，到底还是男人。她是个很吸引人的漂亮女孩子，而他也不是什么四大皆空的得道高僧，只是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性格，因此从来不去过分奢求什么，也不会刻意攀附别人。在自己与人群之间，他会适度划出界线：什么样的朋友可以交心、什么样的朋友只能谈笑，隐隐约约，会有一定的分野。在秉承不越界的交际规则的前提下，他还尽量缩小自己的交友圈，无论男女。动机很简单，只是不想要那么多必须刻意交际却无法掏心的泛泛之交，只是想让自己的生活单纯些，不要让太多人分散掉自己有限的时间和精力。
　　然后现在，突然间面对一个不属于自己舒适圈的人，又是这么出众的女孩子，试图越过他的界线，他一下子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的真诚和坦率，打破了他三十年来不轻易结识交际的习惯而不自知。
　　允成深思着、烦恼着，自己要用什么心态看待这位既是他的老板、也是位出色女性的人，却浑然不觉自己想都没想过“要不要拒绝她”这个问题。
　　“吕……小、小艾……”他在她快要变脸之前及时改了口，“为什么是我？”
　　“我欣赏你！”不知道为什么，面对他，她的真心话总是很容易说出口，“你有我没有的品质。也许是你的随遇而安，也许是你的宁静淡泊，也许是你看上去与世无争其实不轻易妥协的性格──谁知道呢，也许就是单纯觉得跟你相处很轻松。”
　　“你对你缺少了这些品质，深以为憾吗？对这样的自己不太满意？”
　　“不，我很满意现在的自己，因为这是我选择的人生！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既是为了帮助我爸爸，也是为了证明自己存在的价值。这是我的志愿，也是我的理想，所以我要努力，再怎么辛苦也不会后悔！”
　　她说得好豪气、好潇洒，让他不禁佩服她积极的人生态度。
　　他微笑着，走近她身边，顺手将她被风吹乱的碎发捋到她耳后。
　　“我只跟朋友出游。”这意思，很明显了吧？
　　“你说什么？”她瞪圆了眼睛，像是不敢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想交我这个朋友，但是──”
　　“但是什么？”她性急地打断他的话，迫切的想知道结果。
　　在她惊喜又紧张的注视下，他的声音也被感染上了一丝波动，带着微微的颤抖，但无碍于内容的表达：
　　“小艾，我很高兴，你愿意做我的朋友。”
　　……
　　所以，做她朋友的直接后果，就是他莫名其妙的答应陪她去爬凤鸣山，还要陪她露营，周五傍晚出发，和她一起度过两天两夜的周末。
　　他觉得自己就像这窗外的景物一般，跌入云里雾里，连带着他的内心都变得混沌，怎么也看不清。
　　他听见了轻轻的叩门声。
　　果然是她。
　　“呀，你都起床了啊，我还担心你在睡觉呢！”艾萤看上去神采奕奕，一脸的神清气爽，丝毫不见开夜车常有的疲惫感，“我们去吃饭吧，然后去租帐篷和睡袋的地方看看。”
　　“小姐，现在才7点诶！”他身不由己的被她拉着胳膊，努力绷住笑意。怎么感觉她像出来郊游的小学生一样，兴奋得不得了，一点都不知道累，“你几点起来的啊？开车不累吗？”
　　“我都好久没和朋友一起自驾出来玩了，太开心了嘛！”她又拖又拽的薅着他往电梯前挪动，“我们晚上在山上露营，然后看日出，好不好？”
　　他静静的看着她，纵容她在他面前展露这种蛮横的天真。他知道她很辛苦，所以在他宣布她成为他的朋友之后，就忍不住宠着、疼着、呵护着她。在他眼里，吕艾萤只是吕艾萤，虽然是他的老板，但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一个天真的女孩。想清楚这一点之后，他慢慢将自己的角色定位为不光在工作上尽心尽力帮助她、辅佐她的下属，也是在私人时间里可以让她安心卸下面具、放纵真实性情的对象，做一个吸收她对现实不满和抱怨的垃圾桶。
　　他能为她做的不多，倾听与陪伴是他唯二能为她做的事。既然如此，那就像现在这样吧，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吧。
　　“好不好嘛？”见他只是看着她不说话，她又开始摇晃他的胳膊，对他撒起娇来。
　　他笑了，用另一只手抓住她缠在自己胳膊上的手，紧紧的攥进手心。
　　“好！”他爽快的答应了，拉着她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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