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梦魇（二）

　　“妈的，还有劲站起来呢！”
　　他的下巴又挨了一拳，又重又猛，他全不设防，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感觉后背被人狠命一推，他再一次跌倒于地。
　　谁，有谁能救救他？谁能带他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充满暴力和肮脏的地方？
　　渐渐模糊的视线里，他似乎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让你再多嘴！”还未来得及细细辨认那身影是谁，他的脸上就被重重扇了一耳光，“让你再多管闲事！”紧接着肋部又遭到了一拳重击。
　　他仰躺在地上，努力用手肘撑起上半身。用手抹了一把，鼻子和嘴角全是血。
　　他的目光上移，四周围满了人，但每个都看不清脸，他只能听见纷乱而嘈杂的声音，都是这些人在说话。
　　“早就看他不顺眼了！一天到晚装什么大尾巴狼，不就是家里有几个臭钱吗！”
　　“就是，什么年代了还玩英雄救美呢，他以为他是谁啊！”
　　“早想揍他一顿了，你们都不同意！拽个屁啊拽，老子看他那样就来火！”
　　……
　　血，从他的额角流下，迷蒙了他的双眼，世界在他的眼中陡然变成了一片猩红。他强睁着眼睛，挣扎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的眼睛瞪视着前方，努力想看清什么东西，却什么也看不见！
　　终于，他看见了她。
　　她拨开人群缓缓走向他，穿着一件烟灰色的风衣，里面是一身藏青色的职业套装，看上去就是那种最普通的公司职员。半长不短的头发搭在肩头，留着弯弯的刘海，和一部他很喜欢的经典海外剧里女主角的发型一模一样。
　　她走到了他面前，蹲下身子看着他。她的皮肤很白净，眉尾处有一粒小小的朱砂痣。可能是由于过度的惊吓，她大睁着眼睛，眉头深锁，嘴唇发白。
　　她叫什么名字？他拼命回忆着。
　　静女其姝，美心曰窈。这是《诗经》里的两句，说的是一个外表文静，心地善良的女孩子。
　　“阿静！阿静！”他早就想这么喊她了，虽然她的本名也很好听，但他就是想这么叫她。
　　“救我！救救我！”他乞求的眼神在她脸上逡巡，“别走！求求你，救救我，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求求你！”
　　“让你再鬼吼鬼叫！”对方怒火中烧，想也不想就从地上搬起一块大石头，朝着他的脑袋猛砸下来！
　　他闭上眼睛，然后感觉自己被揽进了一个柔软而温暖的怀抱。
　　鼻间充盈着清雅的茉莉花香，尾调是木质香和广藿香。
　　是她，是她救了他！
　　“我不走，不走！”她低声哄着他，轻抚着他的后背，“我不会离开你的，放心吧！”
　　她抱紧了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他。他的视线越过她的肩头，看见那块石头对准她的脑袋，直直的砸了下去……
　　“阿静！”陌然大叫一声，从沙发上坐了起来。
　　目光首先接触到的，是墙角的落地灯，柔柔散发着橘色的光。他转动脑袋，发现头痛欲裂，于是用手摸了摸额头，想揉揉太阳穴。这一动不要紧，沙发那么软，他找不到支撑点，瞬间失去了平衡，一下子摔在了地板上。
　　“陌然！你怎么了！”闻声而来的静窈看见他坐在地板上扶着头，赶紧跑过来跪在他身边，“是不是摔到脑袋了？快给我看看！”她急切而轻柔的摸索着他的头部，怕他头上有肿块。
　　“阿静！”他居然显得比她更紧张，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焦灼的问道，“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他们砸没砸到你？”他紧张的按住她的头，痛苦万状的喊着，“我该死！我罪该万死！我一个人受苦就够了，怎么能把你也拖进这个火坑里？你如果出了什么事，我也死了算了！”
　　“我没事，我好好的。你看，什么伤也没有啊！”她抓着他的手，在自己头上摩挲着，“倒是你，摔了一下有没有事？我扶你起来好吗？”
　　听她这么一说，他才陡然清醒过来。环顾四周，他才发现这是自己的家。
　　原来刚才那个，是噩梦。
　　他又发梦魇了。
　　他在心里沉重的叹了一口气，还好，只是个噩梦而已。
　　将他扶回沙发上坐下，她看着他的侧脸，满肚子的疑问最终化为了一句：“你饿吗？我煮了点粥，给你盛一碗吧。”
　　他不由分说将她拉回了身边：“别走，陪我坐一会好吗？”他现在很害怕一个人呆着，有她在身边，他会觉得安心。
　　她只得乖乖的坐回去，思忖着该说些什么。
　　“我刚才做了个噩梦。”他主动开了口，将脸埋进双手，看起来颓废而无助，“我又梦见以前被人霸凌的情景了。只要我一入睡，就会做这种噩梦。”他转过头，歉疚的看着她，“把你吓着了吧？”
　　她摇了摇头：“你以前睡觉的时候都是这样吗？”
　　她后怕不已，刚才实在是太危险了，他都吐沫子了，如果她再晚进来5分钟，说不定他就没命了！
　　“不会，因为我都不睡觉。”他的声音暗哑而虚弱，透着一种无力感，“现在你知道我的店为什么24小时营业了吧？”
　　“不睡觉？”她的声调因为太过惊讶而微微拔高，“那怎么行，身体会受不了的！”
　　“正常人不睡觉会撑不住，我不会，因为我不是正常人！”他盯着橘色的落地灯，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一样，“与其每天遭遇一遍那样可怕的情景，我宁愿一辈子不睡觉！”
　　他落寞的样子落在她的眼底，她的心突然被狠狠撞击了一下。
　　“你……你脸上全是汗，我给你擦擦吧。”她用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脸，想转移他的注意力。
　　以前见他时他总戴着眼镜，直到此刻她才终于看清他的长相。
　　他的发质很柔软，在橘色的暖光下泛着微微的巧克力色；他有一对浓黑的剑眉和明亮的眼睛，眼周和眼角带着浅浅的红晕，眼尾稍稍上翘，应该就是传说中的“桃花眼”吧；他的鼻梁高而挺拔，呼吸不时的轻拂在她手背上，痒痒的，麻麻的；他的薄唇紧抿，喉结在她眼前不安分的上下滑动着……
　　感觉到自己的脸燃烧了起来，她低下头，回避着他迫人的注视。还好房间里没有开大灯，不然她丢人就丢大了。
　　她收回了手，正想起身告辞，却发现自己的手腕早已被他紧紧扣住，她根本动弹不得。
　　“很晚了，我、我该回去了……”她心慌意乱，徒劳的扭着手臂，试图挣脱他的钳制。
　　“阿静。”他轻柔的唤着她，“以后……我可不可以一直叫你阿静？”
　　发觉自己说不出一个字，她只好点了点头。
　　“今晚别走好吗？”他不知道自己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居然都不担心她会把这理解为别有深意的挽留，只是单纯的希望她能答应他，“陪陪我，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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