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秋之颜（二）

　　“……因为H是FG的中点，所以DH是△AFG中边AF的中位线，所以DH//AF；因为AF垂直于BD，所以DH垂直于BD；因为DO是圆O的半径，所以DH为圆O的切线。”
　　育心中心数学教研组办公室，邱妍正在给邵展翼进行辅导。
　　这段时间她没有去他家，因为不敢，因为害怕遇见他哥哥。
　　邵争春答应她，给她一个星期的时间，考虑一下两人的未来。然而三天过去了，她依然是毫无头绪，一筹莫展。
　　她强打着精神给展翼讲完一道几何大题，就倚靠在椅子上望着窗外的梧桐树。树上结了许多圆圆的、棕色的梧桐果，衬着金黄色的梧桐叶子，煞是好看。
　　秋天来了。
　　她不自觉的叹了一口气，低下头就对上了展翼好奇的眸子，心中一惊，立马坐直了身子正色道：“怎么了，还有哪里没听懂的吗？”
　　“没有。”展翼摇摇头，“老师，你有心事是不是？”
　　“我能有什么心事，就算有也是你们的事。”她整了整他乱糟糟的头发，“小孩子操那么多心干啥，你现在应该把心思全放在中考上，知道吗？”
　　“我能感觉的到，你最近心情不太好，对吗？”他单刀直入，“老师，是因为我哥哥不在家的缘故吗？”
　　“别胡说！”乍听他这么说，她吓了一跳，连忙四下瞧了瞧，怕被人听见，“你哥哥在不在家跟我有什么关系？题目都做完了吗？是不是嫌少啊？”她虚张声势的威吓学生，试图掩盖心中的慌乱。
　　“你们两个都把我当小孩，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其实我什么都知道。”展翼不以为然的哼了一声，“哥哥喜欢你，你也喜欢哥哥，所以他不在你就魂不守舍的。”大人真没意思，明明心里是这么想的，嘴上却要那么说，一点都不真诚。“他这个周末就回来了，因为去的是Q省，所以时间有点久。”
　　“Q省？他去Q省了？”他怎么没有跟她说呢？“他去Q省干什么？”
　　“不知道，大概是出差吧。他每次出远门只跟我说去哪里、要去几天、大概什么时候回来。至于去干什么，他从来不跟我讲。”展翼漫不经心道，“不过他这次不是一个人去的，我看他买了两张火车票。他跟我说，要和一个姐姐一起去。”
　　姐姐？他要和一个女人一起去Q省？去干什么呢？出差？旅游？
　　会不会是之前在品酒会上遇到的他那个前女友？
　　“这个姐姐你认识吗？”她装作随口一问，却没发觉自己握笔的手微微颤抖了起来。
　　“不知道，他没告诉我。我还以为是你，他不好意思告诉我呢。”
　　很好，她在心里默念着，邵争春，你真好，你好极了！
　　在他家刚对她说完甜言蜜语，还说要等她一个星期，那边厢转身就带着另一个女人去了外地！还背着她！
　　看样子一个星期对他来说太久了，他还是等不及了吧，然后就去和前女友复合了。毕竟，他亲口对她说过，那女人想和他重修旧好，他们彼此也是相爱过的，这也是人之常情吧！
　　他思前想后，还是嫌弃她了吧！毕竟，他来自城市，而她只是个乡下姑娘，她和他是不相配的，是这样的吧？
　　……
　　然后就到了这一天，争春风尘仆仆的从Q省回到了Z市的家里，这天也是邱妍答应给他答复的日子。
　　他到家洗了个澡，换了身舒服的衣服，还刮了胡子，然后就如坐针毡的等着她。说实话，如果她给他的答案是“不”，他不确定自己会有什么反应。
　　所以，为了防止自己情绪失控当场发疯，他决定先发制人。如果她还是那么死脑筋，不肯和他在一起，那他就告诉她一件事情。他这次前往她的家乡兰溪村，为的就是这件事，因为想给她一个惊喜，所以没有对她说他去了哪里、去干什么。说不定她知道这件事之后，一感动就答应他了呢？
　　他默默的想着，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计划完美无缺，嘴角慢慢开始不自觉的上扬，直到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
　　不出他的意料，邱妍和展翼回来了。
　　“哥你回来了啊，你吃过了吗？”展翼为难的看着他，“这可怎么办，我和邱老师已经在外面吃过了……”
　　“你就别管我了。”他对着展翼说话，眼睛却紧盯着邱妍，“阿翼，帮个忙行不？去帮我买条烟，要那种40块的‘金禾’，哥要送人的。”他掏出几张钞票塞进弟弟手里，就把他往门外推，“去超市买，小店里没有。”
　　“最近的超市得过三条马路，好烦哦！你为啥不自己去？”展翼抗议道。
　　“我忘了嘛，对不起啦！”他又塞给弟弟一张大钞，“都是我不对，呐，哥哥请客，想吃什么随便买，不用急着回来！”
　　被糖衣炮弹击倒的少年身不由己的被推出了门外，屋里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好久不见，你……你还好吧？”她深呼吸，率先开了口。
　　“挺好的，你呢？”他仔细打量了她半晌，皱起眉头，“我怎么感觉你瘦了？”
　　“刚开学，事情比较多，最近又在忙着国庆以后的段考，没睡好吧。”她心不在焉的搪塞了几句，决定切入正题，“争春，我今天来是想跟你说……”
　　“别，你别说话，先听我说好吗？”他向她跨近一步，壮着胆子握住了她的手，“阿妍，其实……”
　　“不，你先听我说！”她蓦地将手从他掌中抽离，后退了好几步，与他隔开一大段距离。该死，为什么他一靠近她，一触碰她，她马上就会心猿意马，意志涣散，几乎又要被他融化，差点忘了自己今天来这里的目的。
　　邱妍，冷静点，你今天是来和他告别的！是要把他从你的生活里完全撤出！别忘了你该做什么！
　　她定了定神，重新看向他震惊而困惑的眼神，咬牙说道：“我今天是来给你答案的，你还记得吧？我慎重考虑了一下，觉得我们不太适合，所以，还是算了吧！”
　　“为什么？”像是被火通体炙烤之后又被一盆冰水兜头淋下全身，他又惊又怒，“什么叫不太适合，能请你明确说明一下吗？”
　　“就是不适合，性格不适合、生活习惯不适合、理想和价值观也不适合，总之就是统统不适合！”她背过身不去看他，“我想过了，你的这种工作性质和生活方式我都接受不了，每天就是饭局、应酬、见客户，常常三更半夜才能回家，还动不动就要出差，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一两个月。虽然社会上普遍的观念是男主外女主内，女人应该多承担些家务，让男人安心事业，可我是个老师，我也有我的学生和我的责任，我怕我到时候会承受不住家庭和工作的双重压力。所以，我们还是……算了吧！”
　　“你要是不喜欢我做这份工作，我可以和公司申请换个部门，调去那些朝九晚五的岗位，反正我确实也累了，换个工种也不错。”他在她背后急道，“阿妍，公平点，如果你对我现在的工作不满意，你可以直接说出来，我会按照你说的去做。怎样都好，这不应该成为你拒绝我的理由！”
　　“不，这当然是理由，而且很充分！”她转过身来，“因为我不想那么做！我不想让你因为我的缘故去换工作！你说过，这份工作可以让你和展翼过上还不错的生活，这是你的选择，你的人生，不应该由我来左右！如果你因为一时冲动换了工作，万一哪天你后悔了，你觉得这工作不能带给你你想要的，那你会怪我的，因为你是为了我才换的工作！我不想承担这个责任，我也承担不起，你懂吗？”
　　“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承担责任是吗？”他忽然冷笑一声，“你不喜欢我的工作，又怕我会怪你，所以就拒绝了我，是吗？”
　　“没错，就是这样！我胆小、我懦弱、我没有责任心、我没有冒险精神！总之，我就是不愿意和你在一起，明白了吧？”她狠咬住牙根，拼命忍住快要掉下来的眼泪，迅速转身向门口走去，“我的话说完了，我该走了！”
　　她的手刚刚碰到门把手，就被他一把拉了回去。他拽住她的胳膊，生生把她拖到身边，立刻就箍紧了她，她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别这样行吗？你弄疼我了！”她偏过头不看他，“邵争春，你能不能有点风度？”
　　“我不在乎弄没弄疼你，而且我也不认为应该对一个满口谎话的女人保持风度！”他憋着气看着她，这女人总有本事把他整得半死，可他却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你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为了让我对你死心？你如果是那么胆小懦弱没有责任心的人，你为什么要管阿翼的事？为什么要管我的事？你就这么擅自闯进我们的生活，把我的心拿走，然后又把它撕成碎片踩在脚下，跟我说你一点都不稀罕？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他完全软化了下来，用卑微的、乞求的口吻对她说道，“阿妍，我投降了，算我输了好不好？你究竟要我怎么做才肯跟我在一起，直说好不好？只要你说出口，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别再对我说这种假话，伤害我更伤害你自己，你知道我根本不会相信的！”
　　“你……你为什么老是要这么逼我呢？为什么我跟你说的话你都不信呢？我倒想问问你，你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肯放过我？”她横下一条心，“好吧，我实话告诉你，因为觉得跟你不合适，你不在的这个星期，我去相了亲。对方也是老师，性格和我很合得来，家境也还可以，是那种能过日子的人，作为结婚的对象很理想。最难得的是，人家不介意我是乡下人，打算和我认真交往。所以我准备答应他，抓住这次对我来说是也许是最后的结婚机会！”
　　像是有一个焦雷在身边炸开，他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能用一双血红的眸子瞪视着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好了，大功告成了，她该消失了！
　　她咬着唇回视着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再次将手伸向了门把手。这时候，她听见他在身后，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悲怆而绝望的口气说道：“你爱他吗？你说他适合结婚，那么，你爱他吗？”
　　“……婚姻是平实而琐碎的，我不觉得和爱不爱有什么关系。”沉默半晌，她硬着心肠回答，没有回头，“相爱的人并不代表他们适合结婚，原本没有感情的人结了婚也可以产生感情。我虽然不爱他，可我相信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再说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爱与不爱，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你居然可以和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还能说的这么冠冕堂皇。邱老师，你好，你真好，在这点上你确实是老师，你让我望尘莫及！”他的语气终于变得冰冷而决绝，“怪不得你对我若即若离，原来你认为婚姻和爱情是可以分割开的，即使你再爱那个人，可一旦你觉得他不是理想的结婚对象，你就可以无情而残忍的抛弃他！原来你可以为了婚姻放弃你的爱情！原来这才是你拒绝我的真正原因！原来如此，你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人可以活得这么现实真好，只可惜我做不到，那就只好和你分道扬镳了吧！”他的声音嘶哑而黯淡，感觉每个字都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我终于真正了解你了！道不同不相为谋，既然如此，那就祝你婚姻美满，生活幸福！再见！”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他家里跑出来的，只知道自己忍得好辛苦、好难受。到了他家楼下，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无力的跌坐在花坛上，捂紧嘴巴，隐忍的、压抑的、痛苦的哭了出来。
　　争春，对不起！我是如此平凡，与你是不相配的，根本不值得你爱！你值得更好的女孩子！原谅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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