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中元

转眼过去大半月，立秋时节的京城，暑气已下去大半。晨晚时分已有一丝凉意。

        慈济堂每日事务并不多，绯苓每日除了烧烧菜，做做点心，便是帮何管事料理一些琐事。她渐渐适应如今的新生活，过得倒是如鱼得水，既少了前世皇宫中的繁琐规矩，又得见太平安生盛世民乐。

        这日，绯苓正在熏一条五花肉准备到腊月吃，何管事却找了过来：“绯苓，再过几日便是中元节了，到时你可得帮帮老身。”

        绯苓问道：“慈济堂中元节要做什么吗？”

        何管事道：“按惯例中元节那早慈济堂要到城东大街舍粥千碗，馒头千个。这是朝廷初建时便留下的传统了。老身做这个也做了三十多年，如今老了，是一年比一年吃不消。”

        绯苓好奇道：“这传统有什么由来吗？”

        何管事一听，便眉飞色舞地说道：“你这丫头，真是京城人？连这都不知道？”

        “话说啊，隆始元年那年，咱们当今圣上带兵攻入了京城，可是内城却怎么也打不下来。那会军师就出了一计，说内城不破，是前朝亡魂作祟。只需在中元那日，蒸许多馒头投入护城河，那亡魂去抢馒头，内城自然不攻而破了。今上不忍浪费这么多食物，做了许多小馒头，把省下的粮食都煮了粥施给城里的百姓。中元节那日，馒头一投过去，对面城门就打开了，好多人出来抢馒头，就这样，咱们圣上就顺利入主皇城，建立大济。后来呀，大家都说，是圣上的馒头镇了亡魂，粥米得了民心，改朝换代是天命所归。中元节舍粥这个传统也由慈济堂继承下来了。”

        绯苓一听，感触良多。若是她没有这个奇遇来到大济，恐怕就是被困在皇城的一员了。

        前朝皇帝多行不义必自毙，只是累及了无辜的平民百姓。她得以避开这场改朝换代的动荡，恐怕也是老天爷看她心善，特意庇护了吧？

        她下定决心，如今世道虽然向好，但也要留在慈济堂尽己所能布施众生。

        很快到了七月十五。

        慈济堂后厨宽敞，许多灶台锅炉不用，只在今日开火。绯苓前一晚便与小满和马老头一起将锅炉刷了个干净。

        当日丑时三刻，天光未亮，绯苓便早早起了身清点米面。米面是昨晚户部派人送来的，足有十数麻袋之多。

        慈济堂的馒头与粥只施一千份，城中百姓皆以得了慈济堂的粥为福，寓意邪祟尽祛。

        因此虽然如今仓廪丰实，慈济堂的施粥还是很吸引人，只待宵禁一关，百姓便会纷纷带着碗到城东大街排队。

        往年何管事都只是带人煮好白粥，蒸好白面馒头布施出去。

        轮到绯苓主持这事后，她却十分上心，在粥里加入了甘草、黄豆、莲子、冬菇、山药、玉米粒、豆腐皮等七味食材，又将这七种食材剁碎了混入面粉里揉成面团，再蒸出馒头。

        做出来的粥与馒头，分别叫“七星粥”与“七宝馒头”。

        这是旧时大渝皇宫过中元节的做法，只是馅料用的是火腿、干贝、燕窝、蟹黄、鸭肉、甲鱼、松茸。绯苓将馅料替成了价格低廉的素菜，便让昔日皇族的食物流入寻常百姓家了。

        因施粥是项浩大的工程，因此何管事发动了周围街坊前来帮忙。

        绯苓给前来帮忙的二十几位街坊煮了一锅七星粥与几笼屉七星馒头，用完膳后，众人皆赞不绝口，纷纷称赞绯苓的巧思与手艺。

        众人吃饱后，便在绯苓的指挥下开工，架锅的，洗米的，揉面的，和馅的，一时间热火朝天。

        五口大锅与十个蒸笼齐上，正好可以做二百份。

        卯时的时候，第一批做好的七星粥与七宝馒头便送到了城东大街。

        慈济堂雇了些劳力在城东大街两侧架起了棚架，金吾卫出动了一队人马维持秩序。

        此刻城东大街排队的百姓已从街头排到了街尾。

        热腾腾的七星粥与七宝馒头运送上来时，长队里的人群一阵骚动。

        百姓们纷纷探头去看，先领到粥的百姓冲后面的人说道：

        “不一样了！今年的粥跟往年的粥不一样了！”

        众人纷纷探头去看，见那先领到的人碗里的粥与馒头果然不似往年那般素淡，都开始议论起来：

        “今年这施的是什么啊？”

        “好香啊，不知是用什么食材做的？”

        “这是七星粥与七宝馒头！”

        灵活得像只猴儿一样的小满在各大棚架之间穿梭，一边大声地向排队的百姓们介绍七星粥与七宝馒头的做法及寓意。

        辰时，绯苓正手忙脚乱地带着众人煮第四轮粥，贺公子突然走了进来。

        这些日子，贺公子着实倾倒绯苓的厨艺，时不时便到慈济堂用膳，两人也渐渐熟悉了。

        贺公子字清洵，自称住在西城区永福巷，永福巷与慈济堂所在的城东大街相隔三条大街，步行过来要三刻钟。

        见他过来，绯苓也不客气，让他帮忙递送米面。

        贺公子帮忙了一阵，好不容易瞅得了个空，方走到绯苓旁边，道：“我方才从城东大街过来，看到这施粥场面好生热闹，往年都没有排这么长队的。原来都是我们容大厨的功劳！”

        绯苓抿嘴笑道：“如今不是只求吃饱饭的世道。在施粥上多做些新意，却也是对盛世的迎接呢。”

        “我听闻旧时宫廷菜里有一道‘七星粥‘与‘七宝馒头’，你可是从这里取的巧思么？”

        绯苓讶然地看了他一眼，赞道：“原来清洵不仅善吃，更博识。我这两道菜正是取的宫廷菜的做法，只是换了食材。”

        末了，又道：“很多宫廷菜只讲究采用名贵的用料与繁复的做法，其实，一道好菜，并非名贵食材叠就，只要厨师用心，食材搭配合理，便是全素亦能做一道宴席出来。”

        贺公子道：“只是这食材容易，用心难得。为难你这主厨了。”

        绯苓笑道：”下厨是我热爱之事，何来为难之说？倒是有给我下厨的机会，我就再高兴不过。“

        两人闲聊了一会，又各自忙去。

        早晨的施粥直忙到巳时方结束。绯苓带众街坊清理收拾了后厨，便将人一一送走。

        何管事累得瘫倒在躺椅上，直嚷道：“累煞我也！本以为今年有容丫头会轻松许多，没想到倒是比往年要累得多！”

        绯苓笑着上前给她捏肩：“何嬷嬷，横竖一年也就这一天。累是累些，却也值得。”

        何管事笑着打趣她：“不过要说累，还是容丫头你累。不过好在这么多街坊来帮忙。你这名声算传开了，到时不知道多少人家上门求亲。”

        绯苓笑道：“何嬷嬷这便急着把我打发走了么？”

        何管事道：“自然不是，嬷嬷我要好好替你把关的。说起来，我认识好几家”

        绯苓不想谈论此事，便道：“对了，嬷嬷，午间我想去寺庙祈福，先去后厨备点饺饼。”

        今日城中各大寺庙都有法会，绯苓准备到西城区的佑国寺进香祈福，预备做上五福饺饼供奉。

        五福饺饼是从前中元节的一道宫廷菜，用蟹黄、羊羔肉、鸡蕈、银耳、蛤蜊填作馅料。如今入乡随俗，绯苓用五花肉、鸡蛋皮、笋丝、绿豆、胡萝卜作馅，将备好的馅料填入面皮折成圆筒状，再将包好的饺饼摊在大鏊上油煎至金黄酥脆，喷香扑鼻。

        饺饼出锅后，小满看得眼睛都直了，非要缠着绯苓跟她一块进香。绯苓也乐得让小满帮她提食盒，便带上他出门了。

        佑国寺所在的洪福大街今日分外热闹，道路两旁排满了各色摊贩，当季的瓜果琳琅错目，西瓜、葡萄、青梨、灵枣，也有卖脆笋、莲蓬、菱藕的，有卖糕点扁食的，甚至还有卖糖人的。只是天气炎热，糖人放不了多久就会化掉。

        小满一路走走停停，留恋地看着各个摊子。

        绯苓有心给他买些东西吃，可惜她初来乍到，身上并无银钱，想帮他也有心无力。若还是穿越前，渝朝皇帝赏赐大方，绯苓又没有家室所累，也算得上小富婆一个。

        因此绯苓只好假装看不见小满眼里的留恋，拉着他目不斜视往前走。只是这条街上摩肩接踵，要挤出去着实不易。

        小满道：“容姐姐，这里人太多了，我倒是知道一条小路，我们还是抄小路到佑国寺吧。”

        绯苓正求之不得，于是两人绕过了人头攒动的洪福大街，另往小道上去了。

        佑国寺坐落在半山脚，洪福大街修了一百八十八级的石阶。走小道的话，就没有石阶走了，只能顺着陡峭山道往上走。

        绯苓抱怨小满，早知道是山道她就不走了。突然，前面的小满停了下来，指了指侧前方：”那儿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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