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赏菊

九月初九重阳节，宫中惯例仍要办宫宴，只是重阳的宫宴办在了白日里。

        翊王妃兴致高涨，早早吩咐了三位小姐蒸好米糕，命人带至宫中。

        及宴过半，翊王妃站起来向隆始行了一礼，道：“父皇，上回儿臣家的姑娘们吃了柔儿的糕点，都纷纷叫好，这不，回去就学了做糕点，说要献给皇祖父尝尝呢。”

        隆始帝抚须笑道：“哦？做的什么？”

        翊王妃笑道：“回父皇，姑娘们手笨，只学会了米糕。”

        “嗤——”英王妃掩嘴笑出声，道，“我没听错吧？米糕？”

        翊王妃脸上的笑一滞，她本就不喜英王妃刻薄的性子，因此两人总是针锋相对，她正准备反驳，却听隆始帝道：“米糕是样好东西，老百姓谁家不吃米糕。如今你们身份尊贵，倒是连米糕都看不起了。”

        话音落下，英王妃面红耳赤，低声道：“父皇教训得是。”

        翊王妃得意地斜睨了她一眼，又命宫人给席中众人呈上王府小姐们做的米糕。

        郑芊柔瞧了一眼呈到她桌案的那碟米糕，切成四方形状，模样纯白朴素。拈起一块尝了一口，酥软微甜，入口即化。平心而论，味道还可以，只是与她上回做的桂花糕相形见绌，她微微一笑，又放下了那咬了半块的米糕。

        席中众人与郑芊柔反应相差无几，相比于日常吃到的名贵点心，这米糕确实只能算得上中规中矩，众人皆是只尝了一口，贺棠更是干脆没动。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隆始帝竟将碟子里的三方米糕吃净，且对这平平无奇的米糕大为赞赏。

        “还记得朕年幼之时三餐不济，带着妹妹流亡，连草根树皮都啃过。后来被那女菩萨救了，平日里也总是蒸米糕吃着，可真是朕吃过最美味的食物了，叫朕一直念念不忘。可惜后来再吃米糕，无论多精细的米粉所蒸，都不及那会粗面蒸出来的那般美味。想不到倚秋姊妹有这样细巧的心思，这米糕倒是让朕回味起了那时的味道。好！好！”

        翊王妃大喜。她原本不指望姑娘们做得多好，拿这米糕上来也不过是讨老爷子的喜，让府里的姑娘们尽尽孝心，搏个好印象。谁知这趟马屁是拍对了，还连得了两个“好”字。隆始帝一向性情严肃，夸赞极为难得。

        座中各人亦是神色各异。

        这宫里谁不知隆始帝幼年遇到的那位女菩萨是他心中普照大地的白月光，甚至有传闻郑贵妃得宠这么多年，当初从一个小小京丞之女被隆始帝看中直接进宫封贵妃，也不过是因为长了一张与女菩萨相似的脸罢了。总之，这些捕风捉影的传言先不论，但凡与女菩萨能扯上关系的，便一定能得到隆始帝的青眼。

        果然，隆始帝大手一挥：“上回渤海郡进贡的那一斛珍珠，便赐给倚秋姊妹赏玩吧。”

        倚秋等三位郡主大喜，忙跪下谢恩。

        郑芊柔恨恨地攥起手。

        渤海郡产的珍珠极为贵重，郑贵妃那么疼她，也不过挑了五枚珍珠给她打步摇戴，如今翊王府的姊妹们凭一碟毫不起眼的米糕就能受此大赏，凭什么啊！说到底自己虽自幼长在宫中，不过是个外姓人，还算不上贺家人。

        思及此，郑芊柔不禁又有些忧伤了。

        英王妃与翊王妃向来不对付，见翊王府这次大出风头，再看看席间英王府的子女，两个儿子中规中矩的，女儿们在同辈姊妹里亦不出色，唯一一个长了英王府面子的贺棠，还不是亲生的。她越想越气闷，便打定主意还是尽快抱住郑贵妃这条大腿较好。

        上回英王夫妇在宫宴里吵了一架，回去以后又争执了一番。

        英王爷看不起郑尚书，不想跟他联姻。

        英王妃谆谆劝导道：“你大哥早逝，陛下也没再立储，现在看来你们兄弟是一派和谐，谁知道过几年陛下身子不好以后会争成怎么样呢。如今陛下身边只得郑贵妃一人，她说什么陛下就听什么，咱们趁郑家还风光跟他们联了姻，郑贵妃能不说咱们英王府的好话么？枕边风吹多了，父皇也才更看重你。到时郑家没用就没用了，可咱们英王府支棱起来了啊！你可别光替东瑜着想，你得替整个英王府想想！东瑜有了本事可不会听你的了，郑家当了他岳家，他翅膀才硬不起来，你始终得压他一头！”

        英王爷一听，仔细琢磨了几日，越想越觉得在理，两夫妻便暂时站在了统一战线上。

        得了英王爷的首肯，英王妃在席中讲话便直接明了了：“今日重阳，听闻大佛寺的菊花开得极好。一会宫宴结束，元芝姊妹们要去那边赏菊。柔儿在成日在宫中闷着，今日可要跟她们一块去赏秋菊？”

        郑芊柔闻言悄悄看了贺棠一眼，笑道：“好啊！贵妃娘娘还整日让我出门去，只是苦于无人作伴，便日日只在御花园流连。如今能和元芝她们一块去赏菊，那自然是求之不得。”

        英王妃满意地笑了笑，又状似不经意地对贺棠说道：“东瑜，一会你护着你妹妹们过去。大佛寺民众众多，小心被人冲撞了。”

        贺棠道：“午间安国公设了宴，脱不开身。我让云回领一队人马护送便是。”

        话音一落，英王妃在众人面前被下了面子，心下不快，其他人也是面色微妙。

        近日安国公府的大小姐放话说要嫁给贺棠，众人嘴上不说，除了当事人，其他人都看起了周落云与郑芊柔的热闹。如今贺棠为了赴安国公的宴而拒了护送郑芊柔的差事，很显然就有那么点偏向周落云的意思了。

        其实贺棠倒没有想那么多。他根本没见过周大小姐，对她说要嫁给他的事也没放在心上。只是他不愿浪费时间陪别人去看菊花，又正好安国公真的设宴，便直接拿来当回绝的理由了。

        这下不仅是郑芊柔面色沉下来，连郑贵妃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了：“不过是赴一场宴，先将姑娘们送到大佛寺再去赴宴也来得及。难道安国公还敢问责你不成？只是赴完了宴，还需将本宫的芊柔安安全全送回宫里来。”

        郑贵妃都发话了，贺棠不能回绝，只好应下了。

        一路上出了皇城，街道上人便多了起来。

        贺棠骑着青骢马开道，中间是王府小姐们与郑芊柔的轿子，身后又跟着一队卫士，旁人看了这阵仗也远远地避开了去。

        贺棠在马上看着街景，忽然想到他上次宫宴结束去巡城，在街上便遇到了容绯苓。今日重阳，不知她会不会也去大佛寺看菊花呢？

        大佛寺的菊花一向开得很盛，尤其重阳时节，在大佛寺赏花已成京中一景，这样的盛况，绯苓自然不能错过。

        她大清早的约了舒瑶，两人雇了辆马车到大佛寺，一路上人潮拥挤，想来也是去看菊花。

        “英卓哥哥呢？”绯苓问道，“重阳他不是休沐吗？”

        “他要去安国公府赴宴呢！不过他让我们在大佛寺北门等他，说有东西要给我。”孟舒瑶说道，又眼睛亮亮地看着绯苓，“你说，会是什么好东西呀！”

        “我猜是饰品吧！上回你不是说想去金玉坊挑首饰吗？”

        “是珠花吗？还是项圈、珥珰，或者玉佩？”

        两人绞尽脑汁地想着，马车便驶到了大佛寺。

        此时方至中午，天气极好，凉爽无云，是出行的好日子。大佛寺已有许多百姓，两人边赏菊边走到北门，也属实饱览了一番菊海胜景。

        大佛寺摆了许多菊花，针松型、彩球型、翎羽型、平带型，极尽妍态。

        两人一路观花走走停停，及至午时，方走到北门。

        “阿瑶！”

        两人循声望去，正是孟钧。他今日没穿戎装，只穿了一身玄色暗纹常服，挺拔修长的身形在人群中分外亮眼。

        孟钧大步走过来，见到两人，眼底露出笑意。

        他掌中一翻，递过来两只精巧的文竹雕花长方盒。孟钧将雕腊梅的竹匣递给孟舒瑶，又将雕莲花的匣子递给绯苓，道：“这是我在金宝阁定做的簪子，打开看看喜不喜欢。”

        绯苓有些意外地接过了，道：“我也有？”

        孟钧笑道：“傻丫头，有阿瑶的一份难道能没有你的？”

        绯苓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见匣内宝蓝绒布上静静卧着一支通体莹白的玉簪，簪身修长莹润，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如雪魄冰姿。绯苓爱不释手，小心地取下来轻轻插入发间，抬头看着孟钧道：“怎么样，好看吗？”

        阳光照到玉簪上反射的光闪了他的眼，雪玉陷在黑缎般的云鬓里，迎着绯苓的笑魇，一时竟不知是玉衬人还是人衬玉。

        “孟将军！”

        三人转头看去，见是一个穿着银甲的圆脸少年。绯苓好奇地打量他，见他是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郎，年纪应该比她小一两岁。

        “云回！”孟钧看了眼他身后，道，“你怎么在这，东瑜呢？”

        云回抱怨道：“就是他让我来这候着的！说一会让我带着卫队保护王府的郡主们赏花。这本是他的活，却丢给了我，自己跑安国公府吃酒去了。”

        孟钧哈哈大笑，道：“你既然是他的随身侍从，这活不给你给谁？别人想要这样的福气还没有呢。”

        云回不服气地嘟嚷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孟钧跟云回说了一会闲话，他要去赴安国公府的宴，又向绯苓和舒瑶告别。孟舒瑶逛了半天，已经兴致缺缺，便让孟钧顺路送她回去，绯苓不愿回去，便与他俩告别，孟钧又叮嘱了一番注意安全，方带着舒瑶离去。

        待孟钧走后，见云回还在原地看着她，绯苓便问道：“你是叫云回吗？你是唐公子的侍从？”

        “唐公子？”云回愣了一下方反应过来，道，“哦对，是，是。姑娘怎么称呼？”

        “我姓容，你叫我绯苓就是。”

        云回奇道：“我以为你是孟将军的妹妹！早就听闻孟将军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我还好奇得很呢。”

        绯苓笑道：“方才离去的那位才是。不过，你也可以当我是孟将军的妹妹。对了，你家公子不出来看菊花吗？”

        云回挠挠头道：“我家公子要去安国公府赴宴，哪有空来看菊花。”

        闻言，绯苓不禁有些失望，又问道：“对了，你家公子平时都巡的哪条街啊？”

        未想话音一落，云回用见鬼一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道：“我家公子不用巡街，他只用调度，调度，明白吗？”

        绯苓听说他不用巡街，又是一阵失望，又不死心地问道：“那你家公子平时都喜欢吃什么啊？”

        吃什么？云回一愣。他只是贺棠的随从，又不是婢女，谁知道他喜欢吃什么。

        云回略一思忖，道：“猪头肉。”

        “猪头肉？”

        “是啊。”云回点点头，“要一整个完整的猪头，下了十八种香料卤过焖烂的，配一壶花雕，抱着啃，谁会不喜欢呢？”

        绯苓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云回眼尖，一眼透过人群看到了半条街外英王府的马车，他忙道：“容姑娘，我要办正事了，先不跟你闲聊了。”

        绯苓忙道：“你快去忙吧。”

        云回灵活地穿过人群跑到马车边，贺棠正立于马旁，见了云回，问道：“去哪了，不是早传信让你过来了？”

        “殿下恕罪。”云回道，“我方才见到了孟将军，与他闲话了几句。”

        “英卓？他怎么也在这里？”

        “他陪他家妹子来的。”云回道，“还有一位容姑娘，长得非常漂亮，殿下也认得吗？”

        贺棠下意识地往人群里扫了一眼，边漫不经心地回答云回：“嗯，有过几面之缘。”

        “容姑娘还问我你喜欢吃什么，这我哪知道啊！”

        贺棠终于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说什么了？”

        “我就说了猪头肉啊！一整只的猪头肉，那么好吃，殿下应该也喜欢吃吧？”云回道，边回味地咂咂嘴。

        贺棠无言。猪头肉是不难吃，可是走禽河鲜，山菌野果，茶酒浆醴，随便说个什么都比猪头肉好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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