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连月里，天仿佛破了个大洞般，一盆盆水泼下来。

        正在巡查布店的朱道温叹气，今年农庄里收成怕是要不好。

        又想，等南边的涝灾一发，也不知多少灾民将涌进魏县，流年不利，概苦了百姓。

        平日热闹的街市也冷清不少，只有零星几家摊贩。

        仔细一瞧，竟还让家里的男郎也出门了。

        男子们穿着蓑衣拖抱住蓬伞，或蹲坐，或身体斜倾。

        用自身重量对抗着风，也承受着风报复似刮来的雨。

        而蓬伞内，也是狼狈。

        小贩们，有的身边甚至跟着垂髫小儿。

        用木板用草篮用自己的身体遮挡着雨点，护住要卖的食点。

        看孩子们被风雨吹打得发抖。

        朱道温心里不忍，唤来管家朱福。

        “去买下那几家小贩所有吃食，提醒他们早点收摊回家，这般天气太过恶劣，容易出事，纵是生活不易，也该多为家人安全考虑。”

        朱福道是，叫上店里一个年轻小工，撑起伞便去完成主人嘱咐。

        小贩们听明来意，忙谢过朱福，又道朱大善人功德，无所为报。

        而男郎们，看有陌生女子过来，不敢离去。

        怕一时不着就让风将蓬伞刮去，只是尽力将脸和身子别过。

        朱福象征拿了些糕点吃货，就催促小贩们收摊快些回家，趁天未暗，路上也能稳当些。

        “倒是想有幸面谢朱大善人，但念自己身卑位微，恐唐突冲撞了贵人，而今自家只有这些吃食，万望大人能多拿些去，虽粗鄙，但几十年老手艺，当尚能入口。”一个小贩对朱福作揖。

        朱福听这小贩讲话思路清晰，倒是新奇：“以前可有念书？”

        “回大人，曾有幸被家母送去学堂，粗读了几年，有幸识了几个字，但算不得念书，算不得。”小贩扬起一张还算周正的脸。

        朱福又仔细瞧了瞧小贩旁的招牌，心道熟悉，想起来。

        “你这“唐记糕点”可与曦光县的“唐记糕点”有些渊源？”

        “不瞒大人，本是一家，只是族中姑母将家店夺去，而后又将我一家赶出曦光县。”

        “小人无法，也无望夺回店铺，只能来到贵县，支摊求生。”小贩唐苑雯叹了口气。

        “唉，也是可怜。”

        朱福看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一直盯着自己的手，心中一叹，将手里的吃食放进桌上的草篮。

        心也被孩子们的眼神刺得有些生疼，决定帮帮这家人。

        解下个布袋递给身旁的小工，示意小工继续去剩下两家小贩处打点，又看向唐苑雯。

        “你收拾一番，便和我去见主家吧。”

        “有什么要求的？先与我道来，免不切实际，去到主家前，污了主家耳朵。”

        朱福怕这小贩是个不懂知足的，给主家徒增麻烦。

        “不敢，不敢，卑人如何敢提什么过分要求，只是奴才一家，到现在也没有个遮风避雨的家所，若是有幸能成为朱家家奴，便是万分感激，能过上朱大善人赏赐的安稳日子。”

        听这漂亮话，朱福有些不喜，今日倒遇上了个厉害角色，但既已承诺。

        “恩，你与我一道来。”

        “家眷就不必跟来了。”瞥了眼一旁的两个孩子，又软下心。

        “是，是！是！”唐苑雯弯腰连声应是，也不拿伞，冒雨跟上朱福。

        朱福见状忙将伞让去一半。

        “不敢与大人共撑一伞。”唐苑雯躲过伞，她还需要演出苦肉计给朱道温看呢。

        一个让伞，一人躲伞，倒也离布店越来越近。

        朱道温在不远处看着两人拉扯，有些无奈。

        “人家不愿，你就别迫了，赶紧打伞过来，别淋了雨，害病！”

        听见主家话，朱福闹了个脸红，也不再强求，急步进入店内，朝外收起伞。

        只是唐苑雯到了门口就不再动作。

        “小人便不进门了，怕这一身脏湿，污了主家的店。”

        “你愿在门外就在门外罢，说吧，有什么事情？”

        朱道温打量着唐苑雯，这是个小心翼翼的，但有些过了头。

        不过既已领到自己脸前，能帮还是帮的。

        屋外的瓢泼大雨，将一切都浇湿淋透。

        朱福不忍，将手中的伞递给唐苑雯，示意她撑起挡雨。

        雨水泼打得唐苑雯眼睛半闭，看到递来的伞，忙惶恐地收下。

        却只将伞抱在怀里，继续淋着雨，诚惶诚恐地向朱道温道了自己的谢意与乞求。

        听完一连串的大恩与大德，朱道温沉吟了会。

        “家中奴仆之事，素来是我夫郎掌管，倒是不便插手，但你糕点做得好，“唐记糕点”素有名气，我也曾听闻。”

        “主家过奖。”唐苑雯面上总算出现了点骄矜。

        既是个有手艺的，朱道温便开口邀请：“不知你可有兴趣到我家的糕点铺做活？”

        “至于居所，可以先给你预支几月劳费，你用这钱去租个房，应是不难。”

        又仔细瞧瞧唐苑雯：“你道如何？”

        “主家大恩。”

        唐苑雯如何敢道不好，她立马跪下身子，膝盖被浸没在一摊水洼里。

        见事已了，朱道温便不再管，该是回府的时辰了，转身向布店后院去。

        朱福从店里又拿了把大伞，悄声让唐苑雯起身别再跪着。

        没接唐苑雯双手递来的伞，紧步跟上主家。

        朱府外，朱福跳下马车，就看朱喜站在府边，二人对视。

        朱喜撑起伞过来和朱福一人一侧扶朱道温下车，朱喜跟着朱道温一道回府。

        朱福落后半步，没有跟上。

        温声对府门边的侍者吩咐：“去通知厨房煮些热姜汤，煮好送到主院来。”

        “给周蛮子也送去一碗。”周蛮子是今日赶车的马夫。

        “是。”

        进了回廊，收起伞，朱喜才欠身向朱道温汇报。

        “主家，汇茗院来了消息，主夫正在生产，大夫和产伯都在房里。”

        “什么？你为何现在才说！”

        朱道温一惊，冒着雨就往角门的方向去，从那走可以更快到达后院。

        “主家，还请慢些。”

        朱喜叹息，忙提步追去，撑伞往朱道温头上送。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雨点落在伞面上，发出一连串音律，急促的就和朱道温的脚步一般。

        突然，急促的音律停下了，戛然而止。

        整个天空像是一瞬间被某种力量笼罩，雨水被隔离在云里，落不下来。

        朱道温跨步走进汇茗院。

        “哇啊，哇啊！”

        一阵清脆的婴儿哭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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