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主家。”

        “奴有些话想与主家说。”

        武氏靠在凭几上，抬手拨了拨玉簪，又瞧了眼月朗刚端来的两盏茶。

        “何须卑称。”朱道温走到武氏身旁坐下。

        又笑：“怕是有什么事要求于我。”

        武氏低头，双手扶起茶盏，递与朱道温。

        “主家果是料事如神。”

        朱道温接过茶盏，喝了口，瞬时口鼻沁香，熏的眼睛轻眯。

        “这茶倒是别致。”

        侧身问武氏：“何处来的？”

        武氏也拿起茶盏，缓喝着。

        “先不说茶的事，主家可听闻了？”放下茶盏，摆出一副要与朱道温拉家常的样子。

        朱道温疑惑，夫郎素来不喜背后言论，今日是为何，只摇头没有接话，继续听着。

        “杨家，就是主家熟识的那个杨家，她家大女君八岁还要小郎追着喂食呢。”

        “真是笑死人了。”

        武氏状似兴味盎然，朱道温听着却是心中不耐，起身就要走。

        夫郎今日转性，扯些有的没的，自己还是先避开为好，至少不用耗在此处费时间。

        “主家，主家，还有呢，奴家还有话呢。”武氏忙扯住朱道温手臂，温声安抚。

        “昨日甘棠来信，信中道最近朝淇竟还闹床，她都五岁了！甘棠还说他家孩子都不省心，之前朝霏十岁都还要奶伯在床上陪着才能睡着。”

        朱道温脸上的不耐散去，但只垂着眼，并未应答。

        又闻武氏接着笑道：“他直说羡慕我呢，夸阿晴乖巧，从小就不用人为她操心。”

        武氏抬起茶盏，喝了口，移眼一瞥，见妻主总算是明晓了自己的言下之意。

        润了润嗓子，直奔正题。

        “外人谁家不说朱家小女君早慧，未满四岁便能每日跟着母亲奔波，偏也不哭不闹，进退合宜。”

        朱道温轻呼一口气，决定说些什么，只是刚唤出一声“墩羽”，剩下的话就被哽在咽喉。

        现在不是该妻主应声的时候。

        武氏直起背，打断妻主的轻唤，接上自己的话。

        “外人又知道什么。”

        “这一年来，阿晴日夜不缀，可有一天与主家说过休息，前几日来我处请安，我瞧着她都困得不行，偏还坐的端正，维持仪礼，料想在外也是这个样子，累困了不提，就熬着自己。”

        “她才多少年岁呢，就晓得这般。”武氏低头沉吟，但也叫朱道温听得清楚。

        眼中沁出泪水，悄悄用帕拭去。

        “奴心无大志，脑里也没什么用货，不知晓什么大出息，只是幸得阿晴唤一声父亲，对阿晴向来是千个万个的惬心。”

        朱道温知晓武氏这是在质问自己，责怪自己苛待了女儿。

        有些委屈，但看他流泪，还是安慰的拍了拍武氏的胳膊。

        “阿晴怎会不让人满意。”

        又向武氏递去茶盏，自己也端起盏喝了口，轻轻放下。

        “我知你心苦，我怎会不知呢？”

        “阿晴近来说话利落，我也有打算让她不跟在我身旁操累了。”

        武氏惊喜：“从今日起？”

        见武氏破涕为笑，朱道温心中一叹。

        带个孩子在身边，自己行事还不便呢，相比以往要辛苦许多，偏没人心疼，还落埋怨。

        “便从今日起。”赌气阔步离去。

        宜宁醒来时，发现自己没在马车上，也没在阿姊或者母亲怀里，而是在自己的大床上。

        下床趿着鞋，向屋外走去。

        日明正端着碗补粥进来，就见女君出屋，忙向院里唤人，放下粥就来抱宜宁。

        “女君，怎得醒了不知会一声，那连赐爹爹也不知跑哪去了，竟没仔细看顾您。”

        近来，日明单方面在与连赐别苗头，宜宁也不大管，只由着他生机勃勃地折腾。

        宜宁对这两人都很给脸面，毕竟是自己第一次睁眼起就伴在身边的。

        但要说亲近，还是连赐，若究原因，大抵就是食人嘴短。

        “无事，放我下来。”

        日明将宜宁放下，指挥起一众小郎伺候宜宁换衣洗漱，摸了摸碗，看粥还温着，递与女君。

        宜宁喝了几口，便舍去，置于桌上，背手向外走去。

        “女君可是要去花园？”

        日明见状忙跟上，又点了几个小郎，去准备女君待会要使到的用物。

        “恩。”

        整个朱府，最让宜宁喜爱的两个地方，她的大床和府中的花园。

        朱家主夫的管家能力远近闻名，被他收拾过的朱家花园自然也是魏县一景。

        每到夏初秋末，魏县叫的上名的公子夫郎总会齐聚朱家花园。

        武氏经常在府举办宴会，与县里各色郎君维系关系。

        每到这时，宜宁却总会躲得远远的。

        她喜欢看热闹，却很讨厌自己被当做热闹看。

        今日，没听闻家里有宴会，宜宁很放心地来到花园。

        窝在独属于自己的秋千上，闭上眼慢慢晃荡，心里很是轻松愉悦。

        每日跟着母亲和阿姊，虽说能遇着不少有趣的人、见到许多逗趣的事。

        但有时候过于喧闹，宜宁也会感到疲惫。

        名义上她不过四岁，但她存在何止万个四岁。

        她本该无波无澜，只是四年来她的感受过于纷杂，也一时无着，常产生些陌生情感。

        还是自己独自一人时，熟悉的安静，虽不彻底，但也接近。

        这样的环境能让宜宁卸下所有思绪，只静静感受这个宇宙的时间。

        只是尚还未享受够这份久违的宁静，便被武朝悠打破了。

        “阿晴！”

        这小公子跟在连赐身后，好奇的看着花园里的各色植物。

        虽听到自己奶伯的咳嗽声，就端正身体，不敢再乱望。

        但在看到秋千上的那抹人影后，马上忘记了所谓仪态，加速赶去。

        宜宁睁开眼睛，看了眼连赐，奶伯原是去父亲处接人了。

        又望向武朝悠，心中猜测，定要来与自己抢秋千。

        果然，宜宁还未来得及伸开腿，旁边的位置就被移步过来的武朝悠占领了。

        他一屁股坐下，把宜宁挤的稳不住身子，往旁边一倒，一众小郎都吓得挪了位置。

        “阿晴，小心些，别摔疼了哭哭。”还是武朝悠扶住了宜宁。

        他甚至用手揽住了宜宁的肩膀，他大过宜宁几岁，也比宜宁高上不少。

        宜宁猛闭眼，正措辞，要好好说道这个不知礼数的毛头小子。

        结果还未开口，就听到一声惊呼，来自武朝悠的奶伯。

        “公子！怎可与女子这般亲近！”丘粟上前就将武朝悠抱下秋千。

        “我总要嫁给阿晴的，这有什么的，阿母说我和阿晴会是最亲近的，我们以后还要做更亲近的事情呢！”

        被抱离宜宁身边，武朝悠不满。

        虽素来最怕自己的奶伯丘粟爹爹，但道及阿晴，也顾不上害怕，忍不住嘟着嘴反驳呛声。

        “骇！”丘粟爹爹吓得用手捂住心口，院里的小郎们听闻也用手捂嘴。

        宜宁挑眉，但也没多管，只调整姿势，霸占住整个秋千，确保武朝悠无缝可钻。

        “你为何来了？”

        “今日来看舅舅，舅舅告诉我你在家，我便马上来寻你了。”

        武朝悠朝宜宁露出个笑，也不介意自己没有位置安坐。

        来到宜宁身旁，轻轻为宜宁摇着秋千。

        “唔，何时离开？”宜宁被摇的头晕，索性从秋千上下来。

        走到一旁，去看近日才盛开的粉色花朵。

        “不离开了，舅舅是有名的贤夫，阿母让我来此处长住，学习本领，这样日后。”

        武朝悠只跟在宜宁身后，雀跃。

        “日后，能更好伺候阿晴，成为阿晴的贤内助。”

        宜宁吓得回头，瞪大眼睛。

        “姨母呢？”

        “阿母吗？”武朝悠得逞的坏笑。

        “阿母刚刚就回家啦，本要来看你的，但你又赖床，就只好回去啦。”

        “阿晴可是想阿母了，没有关系，明日阿母就会过来。”

        “接你回去吗？”宜宁忍不住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

        两人一道蹲在粉红花朵前，小郎们都退回远处，不敢听扰小主子们谈话。

        丘粟爹爹也与日明站到一处，低声窃语。

        “当然不是，是送来我的衣物。”武朝悠忍不住伸手想摸摸眼前这粉粉的一团。

        “甘棠姨父呢？他怎舍得你？”

        宜宁看着武朝悠的胖手，怕他马虎，伤了小花，将他手按下。

        谁知这胖手顺势就牵上了宜宁的小手，武朝悠扬起灿烂的笑，看向宜宁。

        “阿父也没办法，这是阿母的决定。”

        笑容加大，露出小小的一排乳牙。

        “况且我总是要嫁与阿晴的，阿父必须舍得。”

        宜宁看着那排乳牙，又见武朝悠平常黝黑的头发在阳光的照射下变得棕红，像是柔软。

        好奇触感，伸出未被牵住的手往他的头顶拍了拍。

        “嘿，阿晴，我是哥哥哎！”武朝悠别开头，也伸手去摸宜宁发顶。

        只是宜宁哪里肯依，连忙扯开短腿跑远。

        两个小儿在花园里奔跑，先是避开盆盆植物彼此追逐玩闹，而后又甩开小郎们一起向前腾去。

        “哈哈哈。”

        肆意的笑，乳牙徜徉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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