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滚滚的震山雷声，应龙的狂怒吼声，巨大的撞击声汇在一起，势如山崩海啸，撞进耳膜里，带起心脏激烈跳动，像是古战场上一擂而起壮士气的战鼓声——

        这一刻，勇气凌驾于生死。

        白色的枯树，蓝色的锁链，紫色的长鞭……各色各形的闪电交替划破夜空，照亮了撞出火星的铜金色鳞片，皮肉翻卷，鲜血淋漓的伤口，以及草伏无数，林木断折的整片山头。

        眼见双方之势愈演愈烈——

        “收灵使应该到了。”浅夕一手压在护栏上借力，轻轻一跃，站到了护栏上。

        夜幕之下，东山之上，雨水扭曲了一切的光线。几道雪白的身影于山峦间起落有序，银光闪过，点线成面，交错成网。疾风扫过，飘起的斗篷上，金绣暗纹，折射出冷锐的光。

        收灵司，顾名思义，辖有归万灵，理六洲繁事。

        天边忽传来鹤骨翅笛声，悠扬清越，余韵宁远。应龙和螣蛇闻音止戈，自受银缚，随即风缓雨歇，雷电齐消。

        “散吧。”伊霂踏下脚凳，收了避水珠。

        微沫仰起头，细密的雨丝落在脸上，冰凉醒神。

        “明日旬休，我们用些夜宵，喝白露酒好不好？”

        莫说果果看得热闹，想来整个书院乃至这城里，凡是目睹的，都免不了要热论一番。

        “这么晚了，用多了难消化。”伊霂笑道，“我不是败你的兴，只和你提个醒儿。”

        “我没事的，你们说好不好？”果果的眼神依次掠过微沫、伊霂和浅夕，见她们都点头，笑容越加灿烂。

        既然都同意了，她们收拾好阳台就回到一楼。大门一关，在厅里支起汤锅，摆出几盘点心，启出一坛白露酒，温在小火炉上，而后围到一块儿，行坐无相，随意随性。

        不过一会儿，汤水沸腾，咕嘟冒着热气，飘出了满屋的香味，混上淡淡的酒香，聚成一片醉熏熏的白雾。

        灯火之外，秋雨漫天地，草木渐萧疏。

        微沫上午睡醒，裹着被子倾身推开窗户，见细雨绵绵，万物皆沾绕茫茫湿气，远山于云雾中朦胧如画，草木多被泼染成黄，天地之间已起清冷秋色。

        “沫沫，冷……”

        微沫回头，这才注意到她的卧室和果果卧室用来隔断的移门是拉开的，果果正蜷在被子里，往里滚了滚。

        微沫抬手去关窗户，只留了寸余细缝。

        在孤儿院长大，总有谨慎的地方，故昨晚只浅酌几杯。

        她轻手轻脚下楼洗漱，又往厨房的陶锅里撒了把小米，添水熬粥，快出锅的时候，拌了几粒山楂。

        粥还没有喝完，千叶就来了。

        “蓬莱街四时布庄新到了一批料子，听说质地、花样都很好。我们趁着旬休一起去看看吧，若是合适，正好添裁冬衣。”

        “好，你先坐着等我一会儿。”

        “不着急，我们可以到处逛逛，戌时关门落锁前回来就好。”

        微沫舀一口粥送到嘴里，闻言笑了笑。

        千叶又小声和微沫说了几处热闹地方，想是打听了不少关于十里画廊的消息。

        微沫喝完粥，洗好餐具，又往炉中添了些细碳，等着果果和伊霂起了，喝着刚好。

        随后，她回卧室取钱，出门时将楼门掩好，就和千叶往十里画廊去了。

        十里画廊沿昆仑湖西岸，北始于空濛馆，南终于月莹海堤，其间直距十里有余。东有长街烟雨，西有书廊另言，其间有坊市均台、洛邑、岱舆、成康和蓬莱，商铺林立，客旅往来不绝。

        微沫很喜欢另言书廊，长长的一条街，大大小小的书肆挨在一起，不喧闹也不哗众取宠，只安安静静的卖书。

        千叶想看看洒金花叶信纸，微沫便陪着她一家一家的挑选。

        微沫踏进人间书屋，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丛热烈生长的灌木月季。四四方方的小花圃里只有这么一株月季，上面对着露天的圆形天井。

        月季未经人工修剪枝形，只杂乱无章的盛开着。

        老板娘穿着飘逸的曳地红裙，外面拢了一件墨绿羊毛披肩，躺在纱窗下的老藤摇椅里，昏昏欲睡。

        千叶正犹豫要不要出声询问，老板娘这时似清醒几分，侧过头来，看向她们。

        那是一道很深的疤，蜿蜒着自眼尾划进鬓角。

        千叶想美玉有瑕，美貌留痕都是很可惜的事情。

        可惜修行已近千年的花妖老板娘不这么想，季悦的眼神落在波澜不惊的微沫身上，“请问，两位顾客要看什么？”

        “我们想看看洒金花叶信纸。”

        季悦伸手指了个方向，千叶便拉着微沫过去选看。

        手工裁制的洒金花叶信纸都十分漂亮，而且仔细去看便不难发现，没有一张是重复的，就是与其他书铺里的比较，也是自成风格。千叶对此很是中意。

        千叶选了一套十二月时花令，转身去柜台结账，却见老板娘依旧躺在老藤摇椅里，昏昏欲睡。

        “钱币丢在那个竹篮里就好，找零也自己数好从里面拿。”话语里满满的一切随意。

        微沫和千叶的身影转出书屋消失时，季悦的眼睛方浅浅露出一道光缝，“现在的孩子，小小年纪，心思便这般深沉。”

        声音娇软，音度极低，像是喃喃地自言自语，又像是和谁在隐秘的交谈。

        千叶她们逛到四时布庄时，里面有许多来看新布料的顾客。

        微沫不太热衷这种热闹，只得独身退了又退，直到一处比较僻静的角落。这处挂着的布料，花样都比较陈旧，但质地都好，微沫伸手摸上去，想来穿在身上也是舒服的。

        太阳出来了，穿过疏落的云层，照着一切都亮堂起来。

        千叶选好布料，回头找微沫，看见她正站在铺子的门檐下，脸上挂着笑，望着斜对街的面具铺子。

        她想着过会儿结完账，要陪微沫去看看她喜欢的东西。

        待到日暮四合，华灯初上，逛了近一天的千叶和微沫才回到书院。她们在寝舍的廊房分开，转身朝各自的住处走去。

        微沫手里拎着从十里画廊买回来的各色小吃，抬眸看向灯火明亮的小楼，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像是久归又像是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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