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30章

暮霭沉沉，街道上遥遥飘来一笼灯光。

        伊霂一收到金雀送来的信，便心生不安，忙放下手中事务与掌柜告别，匆匆赶了回来。

        她在巷口跳下金雀马车，不巧落在结冰的石板上，脚下一滑，差点儿摔了一跤。

        推开疏影小筑的门，就见微沫歪倒在廊下。

        伊霂心头一下跳空，直到探过微沫鼻息，摸过脉象，才不由松了口气。

        等她将昏迷的微沫移到床上，给微沫脱了外衫，掖好被子，要出门给微沫抓药时，才注意到台阶下放着一陶盆清水，水里还沉着两枚玉佩。

        她想着抓药要紧，一切等微沫醒来再问吧。

        远山暗影重重，山线起伏，夜幕上还夹着几笔灰白。

        疏影小筑的灯火都被伊霂点亮，照着小院明亮又温暖。

        屋檐下挂着风铃，有的怎么都不响动，有的轻轻一阵微风，便随着叮叮铃铃响个不停。

        床上的微沫还在沉沉睡着。

        伊霂随手取来微沫近日在读的书，是一本史籍——

        “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

        夕阳斜照，晖色昏黄。

        原来一望无际的草甸是有尽头的。

        一块块黑魆魆的巨石隔着固定的距离矗立在草甸的边缘，上面凿刻着个古字——“禁”。

        “她”坐在黑色巨石上，小小的身影像一朵红色的蘑菇。

        一股寒意从骨血里透出来，先是在红色斗篷上，接着在周围的黑色石面上，很快结出一片片雪白的霜花。

        “她”太冷了！

        却因为岁月漫长，习惯了忍耐。

        只是想着，眼角的那朵花必然恣意盛放着。

        听说草甸外的密林里有很多凶兽，不知道自己熬不过去了，咕噜往下一滚，能不能刚好给它们打打牙祭。

        不过，黄昏时的天光和云霞可真好看啊。

        像是会有一个光辉灿烂的终章。

        于是，也能故作忘了身受病痛折磨。

        日暮，天际余光收尽，“她”也意识模糊。

        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呼喊——

        待到昏沉中有一丝清明时，“她”正伏在一个男孩的背上，听着男孩絮絮叨叨的声音。

        “千万不要跟着‘光’走。”

        嗯——“她”在心里回应着，眼前似浮现出一座接天蔽日的高山，山生五色，光芒大盛。

        山也非山，光亦不明……

        “她”又睡了过去。

        遥远的天际，海浪涌上大地，海岸线在云雾间时隐时现，那里传来一声又一声的吟诵，和风起，又和风散。

        “她”在温暖中转醒。

        火塘里的木柴烧着，偶尔发出“噼啪”的炸声。

        “她”盖着赤羽织衣斗篷，正躺在一块火黄色的玉床上。

        火光暖融融的，照亮了坐在床前的白发阿婆，双手合十抵在额头，嘴里正念着怎么都听不懂的祷文。

        壁龛上、石桌上摆着成摞骨片和木简。

        石窗下的蒲团上坐着一位妙龄少女，外面的日光顺着格子照进来，恰好勾勒出少女姣好的侧颜。

        门口坐着的男孩，拿着刻刀，注意力都在手里的木雕上。

        他离得最远，却不知为何，在“她”的视线移过去时，他便似有所感，侧头对上“她”的目光，欢喜着喊到：“你醒啦！”

        而后又惊着似的，忙把手藏到身后，“我即去告知族长。”

        话音还未落下，身影就远远的不见了。

        阿婆笑，少女也笑……

        时光走的飞快，转眼间就是数次日升日落。

        晴空万里，日光灿灿，明亮极了。

        “她”终于能坐着看书——用藤绳穿起的十几张骨片，上面密密麻麻刻满了古文。

        也许“她”看不到明日的太阳，可今日的字是要识完的。

        男孩在这时一路跑来，停在门外，由日光圈出他的身形。

        “她”抬起头望过去，忽然惊觉，这个“她”曾经看着出生的孩子，已经大致有了少年的轮廓。

        男孩笑起来，“我有礼物送给你。”

        原是一块巴掌高的木雕——神女衣袂飘飘，彩带环飞，手里牵了个披着斗篷的女娃。

        “我之前背你回来，听到你迷迷糊糊中喊‘阿妈’。”

        男孩近前，将木雕放到“她”手里，“你莫难过好不好？”

        “她”垂眸看向手里的木雕，鼻尖一酸，热泪涌出，一滴滴滚落下来，模糊的视野里，有小字镌刻在相牵的袖口——“暮伽”。

        暮伽！

        沉睡着的微沫，口中喃喃，眉头紧蹙，迷糊中觉得身子一空，心中陡生惊恐，立时醒了过来。

        一眼见到熟悉的帐顶，脑海里一片茫然，情绪都哽在胸口，隔着鲛纱朝外望去——

        躲在云层里的阳光忽明忽暗，书房青瓦上还有一片一片的积雪，檐瓦边缘结着的冰溜子正不断的滴水。

        伊霂坐在堂前廊下守着药炉，炉里烟缭火绕，上面的药锅里不时传来“咕嘟咕嘟……”的沸声。

        不知为何，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随即想起一事，忙用被里擦去眼泪。

        这时，伊霂听见声响，侧头望过来，对上微沫的视线，瞬间眉眼弯起，“你醒了！”

        伊霂走近床前，见微沫脸色尚好，安心许多。

        “我害你担心了。几时了？”

        “巳时初。昨日回来见你倒在地上，我……”

        “对，那两枚玉佩。”微沫清明起来。

        “我昨日从央珥大夫处取得一枚玉佩，按照他说的方法将玉佩浸在水里，放在日光下见水上浮出字来。”

        “暮伽”

        “朝音”

        微沫念着字来回几遍，伊霂也不打断她，过了会儿，见她要起身从桌上拿纸笔，忙伸手按下她，帮忙把纸笔递给她。

        微沫想起来，她曾经在藏书楼看到过一本书，因为上面有些关于青丘的记载，就认真多看了些，记得里面还写了一段明月乡流传的歌谣——

        诸沃之野，青丘之南。有神明月，暮向伽兮。

        诸沃之野，瑶水之北。有神明月，朝知音兮。

        诸沃之野，堂庭之上。有神明月，祈世善兮。

        ……

        “祈善、朝音、暮伽”，微沫在纸上写下这些，又愣着出神，不知在想什么。

        “微沫？”

        “这个是云晞送我的玉佩”，微沫指着“朝音”，随后又指着“暮伽”，“这是央珥大夫的那枚玉佩。”

        “我昨日一看到这两个名字，耳边就响起很是遥远缥缈的歌声，再之后就昏过去了。”

        “我也不知为何，也许过几日做几场梦，就能理清楚。”

        “央珥大夫请你过去是为了给你一枚玉佩？”

        “说是让我不要空跑一趟明月乡。”

        “如此，你还去明月乡吗？”伊霂想了想，还是又问出口，以微沫现在的状态，实在不宜来回奔波。

        微沫沉思许久——“不去了。”

        伊霂终于放下心来，陪着微沫一起用过朝午食，看着她喝完安神的汤药，才回自己的卧室休息。

        微沫坐在床上，靠着软枕，怔怔望着窗外，心里却还在念着那几个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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