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离开村长家，张钰青神清气爽。

        又被舅妈精心照顾了几天，张钰青的气色好了不少。

        算了算身上的钱，父亲的一千三，自己的七百，加上杨剑新赔的两千，一共是四千块！

        天，四千块？

        当张钰青从农村信用社出来，竟感觉手都在抖！

        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

        激动完，又想到家里的那一亩玉米地。她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回家。

        最近连着一个月没下雨，百年一遇的干旱，出现在了万辰市。

        牛萍纳闷：“你后妈那么懒，你家的玉米早枯死了吧？”

        “没有。”张钰青笑道：“就算是我生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我也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每个星期会浇一次玉米地。”

        听说，地里的那条河，已经到达了最低线，完全排不出水了，所以张钰青必须回去想点办法。

        辛辛苦苦种的玉米，可不能化为乌有。

        玉米灌浆了，籽粒好不好，重不重，就看后期有没有追肥和浇水。

        清晨，杨帆开着公家的那辆车，把表妹送回了家。

        他满脸担忧：“白天你别忙活，等晚上我们下班，再来想办法。”

        张钰青从小卡车的车斗上面，跳下去。

        不远处的乡亲，十分稀罕这辆车，如今这年代，很难在农村瞧见四个轮子的。

        “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任的表哥，就是好，还能让我蹭车，十里八乡，我独一份！”张钰青突然有感而发。

        杨帆失笑：“这是用来装货的，我是公车私用，你必须保密。”

        张钰青挥手：“行，我一定保密，帆哥，你去上班吧！”

        现在是早上六点，一天最凉快的时候。

        杨帆还是不放心：“记住，不要逞强，我请半天假，中午给你带些肉回来，下午给你浇地！”

        张钰青没有答应，她心疼表哥们累着。

        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皮肤生疼，还容易中暑。

        她笑着转移话题：“帆哥，我家里的米和面没有了，你在百货商店，帮我买些回来好不好！”

        说着，她塞了两张大团结给他。

        杨帆想也没想丢出来：“不要钱，二哥之前太忙，连你遭了罪都不知道，二哥给你买些米面，就当是……是庆祝你重获新生！”

        那车飞快的开走了。

        张钰青无奈捡起了钱。

        也不可能真的乖乖等着几个表哥下班来给她浇地。

        和几个婶子打着招呼，在众人的注视下，她拿着布袋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院子外面的门锁，还好好的挂在木门上，张钰青表示很满意，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隔壁传来了一声冷哼。

        张钰青扭头一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拎着渔网回来，手上还提着两个大木桶。

        和张钰青差不多高，但身子壮，从那双猩红的眼里，一眼就可以看出他昨晚没睡觉。

        张钰青颇为意外的挑了挑眉：“麻子叔，这么勤快，连夜出去打鱼了？”

        “不打鱼吃什么，我可不像你那么好命，带着舅舅一家子，闹哄哄的，赶走继母，独住这么好的房子！”

        一个大男人说话，竟然带着酸气，让张钰青不由得发笑。

        她也不甘示弱：“我没麻子叔命好，年轻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靠父母养，躺着吃喝，多幸福，你看我中专毕业回来，每天泡在海水里，可辛苦了！”

        张麻子被噎了一下，只能气哼哼，用力关上了自家院子外头的那扇腐朽了的破门。

        门上面，全是被虫蛀的洞，还有蜗牛在爬。

        张钰青撇撇嘴，回家放下行李，挑起扁担去河里挑水。

        河里的水，不多了，那高度，也不过才到张钰青的小腿处。

        现在玉米地里，不少人在忙进忙出，如果不加把劲儿，等河水干了，那今年的玉米，就别想有好收成。

        一亩地，张钰青来来回回，挑了四个小时的水，累得直不起腰，才勉强把这一亩地浇了个半湿。

        但想要玉米长得好，必须让土壤的湿润度，保持在百分之七十才行！

        这老天爷还不下雨，真是愁人哟。

        “啊？河里没水了！”

        “那可咋整，说了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是不听！”

        “我娘家人，难得办一件喜事，我多留一天咋啦？你不是说，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吗！”

        一路上，张钰青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各家各户在为水的事而发愁。

        张钰青也愁啊。

        七月的太阳似火烧，玉米灌浆这段日子，也就二十来天，前面已经过去了七天，还剩下十三天！

        而玉米的秆子蔫蔫的，连玉米籽儿都快干瘪了。

        家里统共也就这一亩地，如果收成不好，那几个月的辛苦付出，全部打了水漂。

        忙了几个小时，张钰青嘴巴上都急得冒泡了。

        旁边的朱奶奶劝她：“钰青啊，急也没用，休息会儿，当心中暑！”

        张钰青哭丧着脸：“朱奶奶，我不累。”

        朱奶奶拿着草帽，给她扇了扇风：“还说不累，你看你走路，都在晃，赶紧上奶奶家喝杯水！”

        张钰青谢绝了朱奶奶的好意：“奶奶我没事的，家里事多，就不留了！”

        挑着空桶子，走回到了自家院子外头。

        只见门上，变成了两把锁！

        张钰青呆了一下。

        左右看看。

        去后山上砍柴的一群小孩子，跑下山，磨磨蹭蹭背着柴，笑着打趣：“钰青姐，你咋不进屋？”

        张钰青纳闷：“这门，不知道是谁又加了一把锁，我进不去。”

        村长的儿子小旺，举起了手：“钰青姐，是你隔壁的张麻子干的，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就看到他，偷偷的锁了你家院子外的门！”

        张钰青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小旺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以前钰青姐身体好的时候，给他吃的糖，可真甜呐：“我拿我爹发誓，如果我说假话，他就当不了村长。”

        旁边的一群小孩都在笑。

        张钰青怒火一点点上涌。

        本来就累，此时有家还回不了，更是火冒三丈。

        拿着扁担，猛砸隔壁院子的土墙：“张麻子，你给姑奶奶滚出来……听到没有，滚出来！”

        扁担把那墙，砸出了一条条的印子。

        墙本来就是黄泥巴烧制，不像张钰青家用了青砖。

        扁担一砸，那泥巴就扑簌簌掉黄泥颗粒。

        张麻子懒洋洋的出来：“你发什么癫！”

        在村里，张钰青本来就不好惹，没生病之前，她可是村里一霸。

        张麻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有些底气不足。

        “好你个张麻子，你有种锁我家的门，怎么就没胆承认？难道你的胆子，被狗吃了？”

        张麻子心中那个气呀：“丫头，我可以做你父亲的年龄，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呸，想让别人尊敬你，那你就别做缺德的事，把钥匙拿出来，否则，我就去你家闹！”

        张麻子眼神闪躲。

        灰溜溜的，又重新钻回了自己的家，并且还锁上了门。

        张钰青可不惯着他。

        三两下就把他家院子外面的破木门，给砸了。

        小铁柱看到自己说实话后，闯了祸，也不顾小伙伴的挽留，赶紧回去叫自己的爹妈过来劝架。

        “张麻子，你赶紧拿钥匙出来，听到没有！”

        屋子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麻子家外面，很快聚集了不少乡亲。

        看到张钰青在砸堂屋的大门，朱奶奶劝道：“丫头，你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告状：“朱奶奶，张麻子拿锁，锁了我家院子外面的门，他欺负我！”

        村子里的几个混子，一个个都在咂舌。

        这丫头真可怕，那扁担砸在他们头上，指不定两腿一伸，明天村里人就得吃他们的席咯。

        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想要吃绝户的老流氓，瞧见张钰青如此凶猛，一个个心里面都在庆幸，还好没去招惹她。

        “张麻子，快点开门，把钥匙交出来，否则我掀了你的家！”

        砰砰砰的剧烈响声。

        在村长来了后，终于得到制止。

        海钩子村的老村长退下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子，瞧见张钰青在砸门，村长大吼：“你们一个个看什么热闹，赶紧上来几个人，拦住这丫头！”

        年轻的男性，吓得摇了摇头：“村长，我们可不敢上去，张钰青本来就是个泼的，这万一给我们头上来一扁担，我们不就变得像西瓜一样开了瓢？”

        “别胡说！”村长又不好独自去扯一个姑娘家，免得被人说闲话。

        他只能尽量的在后头劝：“钰青啊，咱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的怒火，更上一层楼：“没什么好说的，张麻子就是看我好欺负，才拿锁，故意锁了我家的门！”

        众人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指责张麻子。

        “张麻子也缺德，好好的，干嘛要去锁钰清家的门？”

        “要我看，他这是嫉妒，嫉妒邻居家住新房，他住的是破烂房，所以才去搞破坏！”

        众人都不齿这种行为。

        张麻子家的门，不顶事，终于在剧烈的咔嚓声中，堂屋的门一点点被砸开！

        然后……彻底开了。

        众乡亲吃惊，这张钰青太可怕了。

        本以为张麻子会冲出来打张钰青，乡亲们还想着要不要去拦一拦。

        谁知，众人发现了奇怪的一幕，里面有个女人，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抱着头，尖叫出声。

        那熟悉的尖叫，让众人慢慢反应过来……

        天啦，万年单身汉张麻子，竟然藏了一个女人！

        定睛一看，大伙儿笑了起来：“这不是钰青的后妈赵秀方！”

        ……

        张钰青跷着二郎腿，坐在张麻子家的板凳上。

        如同一个大家长一样进行审问。

        “你们两个，什么时候搞一起的？”张钰青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

        张麻子皱眉，不说话。

        赵秀方心里那个恨呀，如果不是乡亲们在看热闹，她恨不得撕了张钰青的嘴。

        张钰青冷漠地看着他们：“我爸没死之前对吧？”

        赵秀方急忙否认：“我是被你赶出来，无家可归，麻子哥好心，才收留我的！”

        张钰青却指着她的肚子：“那你这肚子是咋回事，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

        众人全部惊呼出声。

        怀孕那个时候，赵秀方的男人才刚死一个月。

        胡婶子呸了一声：“果然是只骚狐狸，离了男人活不了！”

        前些天，大家没有发现赵秀方怀孕，而且赵秀方一直说身体不好，海边风大，身子冷，习惯穿厚衣服，加上那几天，还不是特别显怀，就算肚子凸起，大家也只以为她胖了。

        赵秀方惊慌失措：“我没怀孕，我只是胖了！”

        张钰青笑着伸手：“我会侧脉，要不试试？”

        赵秀方急忙转身看向张麻子：“你死了？倒是说句话呀！”

        张麻子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村长和乡亲们鞠了一躬：“求大家放过我们吧，我四十二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

        张钰青却冷笑起来。

        她可没打算罢休：“所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打算霸占我家的房子，还想让我死？”

        张麻子是不可能承认的。

        他的确是想过，也唆使了赵秀方这个蠢婆娘干过！

        但这蠢婆娘不想闹出人命，怕判刑，一直不肯下手。

        纵使他心中窝火，此时他还是诚惶诚恐的装傻：“丫头，我可从没想过害你，我和你后妈处对象，那也是在你爸死了之后！”

        张钰青左手累了，把草帽换到右手，继续给自己扇风：“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我后妈策划的，和你没半点关系？”

        张麻子瞬间又被噎住，支支吾吾：“我不知道。”

        赵秀方差点要跳起来：“谁说是我一个人干的，张麻子你出了主意，要下药，毒死张钰青——”

        有些人一旦怀孕，脑袋就不容易转弯。

        说完这话，赵秀方就懊恼自己为了甩脱责任，话赶话，不小心中计了，吓得她赶紧捂住了嘴巴。

        看这情形，村长还有什么不懂的，颤手指着他们，忍不住想骂人。

        但他毕竟比张麻子小了一辈。

        旁边的那些老婶子，老大娘就无所顾忌了。

        “好你个奸夫□□！”

        这是一位京剧听多了的奶奶，骂出来的话。

        另外一个婶子道：“按照以前的规矩，这对狗男女，要沉塘！”

        “就是，把咱村的风气，都带坏了，这以后要是传出去，我们村的丫头，都不好嫁人！”

        “对，滚出去，别脏了我们的眼！”

        义愤填膺的婶子们，一个骂的比一个凶。

        一个村，要是排斥起一家人来，那么这家人会变得很倒霉。

        村里很多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多善良人。

        在门口泼粪，或是小孩子丢蛇，把晾晒的衣服偷走，故意吓怀孕的婆娘流产，那都干得出来。

        张麻子怀疑自己真的要搬家了！

        赵秀方看到这么多人吼自己。

        忽然就捂着肚子哭：“张麻子，我肚子疼！”

        张麻子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过来，扶着她。

        老村长被人请进来，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的经过。

        他看向了张钰青：“丫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张钰青不再跷二郎腿：“老村长，我怀疑我父亲的死，和他们有关！”

        赵秀方立刻不装肚子痛了：“好你个贱丫头，学会胡说八道了，你爸出海遇到海啸，和我有啥关系？”

        张钰青掀了眼皮：“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万一你和张麻子，在我爸的船上搞破坏，让船漏水呢？”

        村民们先是一愣，继而指责声变得更大。

        一个个想到自家的船，天天泊在海滩上，胡婶子就更急：“老村长，他们留在村里就是祸害！”

        一声声滚出去，让张麻子抬不起头来。

        他心里暗恨。

        以前唆使赵秀方下敌敌畏，杀了张钰青，没想到这婆娘就是不肯，还让他把张钰青送去南洋卖掉！

        可恨啊，如果不是看在赵秀方怀孕的份上，张麻子才不想要这样的一个破鞋。

        张钰青伸出了手，一字一句的道：“把钥匙交出来。”

        张麻子还是不说话。

        好吃懒做了半辈子，想到以后为了孩子，要天天出去干活，他就浑身不得劲。

        赵秀方哭得惨兮兮：“呜呜呜，是我让麻子锁的，我气不过啊，我可是你后妈，我凭啥不能住那里？”

        张麻子无语：“闭嘴吧你。”

        一众乡亲的都在那里骂：

        “啊呸，不要脸！”

        “从你爬上了张麻子床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钰青的后妈！”

        “张麻子这老单身汉，又没结过婚，说不定，赵秀方都爬床好几年咯！”

        男男女女都在恶心他们。

        门口这边，张钰青见好就收，慢悠悠的看向四周。

        破败的院子里，杂草丛生，泥土地面，被挖得稀烂，也没见修整一下，张麻子和赵秀春这两人是绝配，都懒得出奇。

        刚才没要到钥匙，张钰青便去外面捡了块石头，把那把锁砸开。

        重新打开自家院外的门，张钰青挑着水桶，回了家。

        ……

        现在不过上午十点多，从井里打了两桶水出来，把自己的家，里里外外的擦拭了一遍。

        去了灰尘，整个屋子又变得亮堂堂。

        他们村孤寡老人多，村里又太穷，现在还没通上电，也没得风扇吹。

        屋外，传来杨顺的声音：“表妹，我和二哥给你送米面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一些菜！”

        旁边一个蹦来蹦去的小胖墩在到处看，穿着白衬衣和到膝盖的黑短裤，肚皮挤得鼓鼓的，蹦开了一个扣子，显然是衣服小了。

        那个胖墩儿旁边，是他文静忧郁的小姐姐。

        “阿姨好！”

        “阿姨好！”

        嫩嫩的小嗓音，一个活泼，一个羞怯，张钰青喜滋滋的出来迎接：“你们好。”

        杨帆走进来道：“河里的水都干了。”

        张钰青揉了揉两个圆脑袋：“这也没办法，还好，我那玉米地浇了个半湿！”

        杨顺指着这两小孩：“幼儿园放暑假，他们不老实呆在家，又离家出走了！”

        陈小南表示很饿：“阿姨，吃肉包子。”

        张钰青哭笑不得。

        “快中午了，你们大家都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做饭。”

        杨顺摇头：“表妹，既然没水浇地，那我们就不逗留了，这两孩子，暂时先放在你这里。刚才送他们回去，他们就哭，特别是小的那个，哭得我和二哥，耳朵都炸了，我回去和陈小南的叔说一声，让他下班来接孩子。”

        早两天，杨顺和杨风去了钢厂当临时工。

        而两个小孩的叔，听说是第九玩具厂的工程师？应该能很容易找到吧？

        杨顺跟着二哥一起转身离开：“表妹，我偷溜出来的，现在你风哥，还在厂里一个人守着锅炉呢。”

        张钰青急忙挽留。

        杨帆已经走到了院子门口：“这么热的天，你给我们做饭，太辛苦了，我给你买了饼子和西瓜，你和小孩先吃着。”

        杨顺坐上了小卡车：“对，我们单位有食堂，中午就去食堂里吃，你好好休息，中午别太累！”

        来自亲人的关心，让人说不出的感动，张钰青眼睛一阵阵酸胀。

        此时此刻，竟然又有点想掉泪。

        她只能用力点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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