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1 章 雪豹

民国二十六年，金陵女子文理学院。

    女孩子看她脸色苍白，呼吸几不可察，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让人不由担心她下一秒就要咽气了。

    不由再一次担心地问了一遍：“戚宁，你还好吧？”

    戚宁道：“萧雅老师，我没事。”

    萧雅点点头：“那你歇着，我和锦章再去看看别的同学。”

    见阮锦章、萧雅不再关注自己，戚宁这才又闭上眼，手上捂着腹部的枪伤。

    外面正是兵荒马乱，侵略者无恶不作。

    戚宁带着萧雅、阮锦章还有几个女老师女学生好不容易才逃了出来，暂时在这所原是女子大学的安全区栖身。

    这么多天的时间里，对无辜者的屠杀一直在持续。

    这在一位外籍女士建立的难民营，缺衣少食，药品更是稀罕物，因为发炎的关系，戚宁这些时候一直是低烧。

    她想：但愿不要感染。

    城池已经沦陷，但侵略者已经在建立新的秩序，但暴行还在持续。

    戚宁身上的枪伤，没有药，也没有缝合，竟就这么硬生生地熬了下来。

    眼看可以离开了这座人间地狱，戚宁就打算带了萧雅去上海。

    这些时日，戚宁一问就就知道了，也缕清了关系，萧雅老师竟是表哥周文的未婚妻。

    东西准备停当后，戚宁又看了下萧雅脸蛋、脖颈与手脚的化妆，非常满意。

    嗯，完全看不出是一个白皙漂亮的女孩子。

    阮锦章、萧雅正依依惜别。

    这年头，分别之后还不知能不能再见。说不准，这次见面，就是生离死别。

    可萧雅、阮锦章这难舍难分，戚宁都忍不住催促了。

    “萧雅姐，走了。”戚宁看见她还依依不舍地跟阮锦章告别，不由提高声音喊了一声，虽然还是十分的虚弱。

    心底自从认了萧雅这个表嫂后，戚宁晓得只比她小了一岁，就称呼她为姐。

    阮锦章紧紧抱住了姑娘，“萧雅，我这回和姨父去香港，你和戚宁去上海，这一别，不知道还能不能见面，你们一定要保重。”

    萧雅垂泪，但经历过生死，这些日子的煎熬，她的心已经变得很坚强。

    于是从怀抱中抽身，擦擦眼泪，声音坚定道：“锦章，保重。如果平安，一定要给我来信。”

    阮锦章重重地点了点头，又朝坐在花坛边咳嗽的戚宁挥挥手，这才在表哥的催促下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戚宁抬起胳膊，柔弱地摇了下手。

    一路所见，枯叶瑟瑟，风也在呜咽，满城尽是硝烟和惨状，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让戚宁这个从生死中搏杀中出来的特工也不由作呕。

    萧雅更是咬牙，忍着眼泪，以免哭花了妆容。

    平安出了城，萧雅这才放心，她一路照顾着受枪伤的戚宁，直到坐上了往上海的船，她这才安静下来。

    两人坐在船头，萧雅终于忍不住，悄声问：“戚宁，你怎么给我化妆的？”

    戚宁眯了下眼，侧首望过去，道：“回头我教你。”

    “嗯，”萧雅点了下头，“等到上海，你身体好了。”

    戚宁轻轻颔首，萧雅贴心道：“你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水。”

    虽然是只小船，但船尾支了个炉子，烧点热水，煮壶浓茶。

    不然，也熬不住。

    是夜，月光如水，洒在河上。

    船慢慢地在河上行，戚宁、萧雅两人躺在船舱里，萧雅这姑娘也是紧张辛苦了这么多时日，在这悠悠晃荡的船上，彷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睡得十分安详。

    戚宁也闭着眼，享受久违的安宁。

    船伙计偷偷摸了进来，把手伸向了包袱。

    戚宁、萧雅二人收拾了些许银钱，又不能放到包袱里，就都贴身装着。

    船伙计的手还没伸上去，戚宁一把勃朗宁手.枪就拍到了桌子上。

    勃朗宁是萧雅的，周文哥送她的，她用它自杀，险些要了命。不过因为戚宁及时赶到，打歪了她的手，只是擦破了左侧的头皮。

    自南京沦陷后，两人在难民营里躲了二十多天，今天好不容易才出来。

    枪萧雅是用不惯的，就由戚宁拿着。

    尽管现在还没搞到子.弹，但唬这船伙计，还是足够的。

    船伙计一见拍出了把枪，立刻软了腿，跪在地上，嘭嘭嘭地磕头，口里直喊：“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船老大、船伙计眼里，戚宁、萧雅就两个身怀巨款的文弱青年。

    戚宁眼也不睁，从褂兜里扔出去两个银元，冷声警告道：“误了日期，给你的可不是这个了。”

    船伙计忙磕头：“谢大爷赏！谢大爷。”

    他还想说话，戚宁冷哼：“滚。”

    船伙计屁滚尿流地出去了，外边船老大揪着他的耳朵，低低地骂。

    不过只持续了一会儿，外边就归于宁静，只听得见河水流淌的声音。

    先给了颗巴掌，又喂了颗糖，船家两个一路无比听话，小心侍奉，日夜兼程，又因顺风顺水，比原来预计的提前两日到了上海。

    戚宁付了船费，去和萧雅找周家时，才发现商铺打烊，宅门紧闭。

    萧雅气恼地一拍脑袋，骂道：“哎呀，我真笨。现在上海时局不稳，周伯父一定是关了店铺，回苏州老家了。”

    她歉疚地看向戚宁，“戚宁，对不起，害你白白跑了这么远的路。”

    戚宁摇首一笑：“没事，我的目的地就是上海。”

    她问：“萧雅姐，那你还要回苏州吗？”

    萧雅皱着弯弯细细的眉，很是为难。若是回苏州，戚宁不放心她一人，必然再往回跑一趟·····，这样她必然辛苦。

    她很快想出了主意，“这里离苏州也不远，我先写封信，让周伯父派人来接我。”

    戚宁点点头，“好，有周伯父在，你定会平安的。”

    萧雅自是答应。这一路下来，戚宁展示了不凡的见识和身手，一看就知道有别的身份，不能说的，她也知情达意，一句话也不问，什么也不说，暗自下定决心要保守好秘密。

    且戚宁一路护送她来此，已是千恩万谢，怎能再多做要求？

    写了信后，两人先住到了酒店里。

    没多久，苏州来了人，把萧雅接了回去，戚宁故意避而不见，怕周家多年的老仆认出她来，因而只是远远望着。

    目送她乘坐的车辆远去，戚宁这才放下心来，转身去了一个军.统的一个联络站，让人给自己安排养伤。

    同时，联系了地下党的人。

    没想到，来的人居然是刘远哥。

    戚宁父母自幼早逝，在周家长大，与刘远、周文、志辉几个情同手足。

    是以一见他，长久以来的冷静终于崩坏了，眼眶里有了酸意，立刻就落下泪来。

    刘远见状，不免有些手忙脚乱的，倒是戚宁很快恢复过来，喊了声“哥”，与人一道进了茶社包厢，关上门，隔绝外界的窥探。

    两人说话，声音放的很低。

    说过正事，刘远把这几年的经历说了，又重点说路上遇见了卫国。

    戚宁听阿文哥也平安，心下便安宁，只等他说完就道：“萧雅没死，她现在在苏州，很安全。”

    刘远快步到她面前，激动地握住了她的双肩，态度近乎很不冷静：“萧雅没死？你说真的？”

    “真的，”戚宁拨拉下他的双手，点头肯定，“萧雅不会使枪，子.弹只擦过了头皮，我们在女子大学受一位美籍的华女士保护，后来到了上海，她写信回苏州，是姑父派人来接的。”

    “这可是太好了！”刘远很为这个意外之喜高兴，很不平静地搓手，左右走来走去，做出来的决定也颠三倒四，“萧雅没死，卫国知道一定高兴疯了，他以为萧雅眼睁睁死在他面前，心里一直压抑着。要马上拍电报，把这个消息告诉他，不！还是我回苏州，萧雅写一封信，我给卫国带回去。”

    戚宁受不了他烦躁模样，便道：“好了，刘远哥，我看卫国先没疯，你倒先疯了，还是先坐下来吧。”

    刘远本就是个沉稳的人，如今不过是一时失态，实在被这个天大的好消息震惊到了，被小妹妹一说，也就坐下来，又是个可靠长兄的样子了。

    他坐下来一边喝茶，一边说：“宁宁，你把这一路的经过，都与我说说，卫国见了我，听说这消息，是一定要详细询问的，我听你说过，总不至于没话答。”

    戚宁也有这个意思，且南京城里惨绝人寰的情况，还是必须说的，于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就从救下萧雅说起，在金陵怎样挨过去，又怎样逃出来，言语利落简单，却又陈述的是事无巨细，明明白白。

    刘远光是听鬼子们杀烧抢掠、无恶不作行径，就气到浑身发颤，怒气不断增长，沉重地积聚在心里，像坠了一块秤砣，恨不得把他们杀光！

    他恨恨地一捶桌子，瞪着一双血红眼睛道：“这群天杀的畜牲！”声音低低的，压抑着怒气吼出来，毕竟上海已经沦陷，耳目、间谍、汉奸几乎无处不在，不知道哪里就遇到了。

    说过这许多话，两人就散了，分别时虽然依依不舍的，但都有各自的前程和目标要奔向，待火车一鸣笛，就祝愿彼此珍重，随后告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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