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班纳特先生以前常常希望，每年都能够存上一笔钱，好叫他的女儿们和他的妻子(如果她能活得比他长的话)将来也能生活得充裕，而不要年年都吃尽花光。现在，他的这一愿望更为迫切了。倘若他从前在这方面做得好一些，丽迪雅就不必为了买回名誉或是面子，而让她的舅舅给予资助了。也不必让舅舅费心地去说服一个全英国最差劲的青年做她的丈夫。

        他心里非常的不安：为办成这件场谁几乎都没有什么好处的事情，竟然让人家内弟独自破费做出了那么大的牺牲，他决定要尽可能地打听出人家到底给垫支了多少钱，以便对尽快还上这笔人情债。

        在班纳特先生刚刚结婚的时候，节俭被认为是完全没有必要的；因为他们夫妇自然会生出一个儿子的。儿子一旦到了成年，外人继承产权的事便可以取消。寡妇子孺也就可以不愁吃穿了。五个女儿接连来到这个世界，可是儿子还有待出世；在丽迪雅出生以后的许多年里，班纳特夫人一直认定就会有个儿子出生的。最后，这儿子梦终于成为了泡影，可是攒钱已为时太晚。班纳特夫人不会节省，好在她的丈夫喜爱节俭，才算没有入不敷出。

        当年他们的结婚条约上规定了班纳特太太和她的孩子们一共  享有五千英镑的遗产。至于这份遗产将怎样地分给孩子们，再由父母在遗书上规定。但是现在，至少是关于丽迪雅的那一部分必须马上给予解决了，班纳特先生毫不犹豫地同意了嘉丁纳先生提出的建设。在信中他对内弟的帮助表示了真诚的感谢，尽管措词相当的简洁；他对一切既成的事实都十二分地赞同，对要让他做的事情，他都非常乐意去完成。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说服威科汉姆娶他的女儿，照现在的安排，几乎没有给他自己这方面造成什么的不便。虽说他每年要给他们一百英镑，可是他每年实际损失的还不到十镑．因为就是以前丽迪雅待在家里时，吃用开销再加上她母亲常常塞给她的零用钱。算起来也快是那个数目了。

        “这桩事情竟会无需他这方面出什么力气，也是让他感到又惊又喜；因为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在这件事上越能落得个清静越好。在那激起他去寻找女儿跟一阵愤怒和冲动过后，他现在又回到了他从前那种懒散状态。他写的信很快寄出去了。他虽然做事前喜欢一拖再拖，可是一旦做起来倒也很快。他在信上请内弟把一切代劳之处详细地告诉给他；可是对丽迪雅还是气愤不过，没有写任何的话儿给她。

        好消息立刻在全家传开了，而且也很快传到了左邻右舍。邻居们对这件事抱着一种体面的哲人态度。当然如果丽达雅·班纳特小姐做了妓女，那他们在街头巷尾的闲聊的内容会丰富得多。或者她远离尘世，住到了离家很远的一个地方，那聊起来也会饶有兴味。然而，即使是她现在要结婚了，还是有许多的话题可谈；那些心怀恶意的麦里屯的婆娘们，在这以前是假惺惺地祝愿她不遭厄运，现在这一情势的改变也并没有能减低了她们的兴致，因为找到了这样一个丈夫，她将来的受罪是肯定无疑的了。

        班纳特夫人没有下楼吃饭已经有两个星期了，可是在今天这样的高兴日子，她又坐到了饭桌的首席上，显得神彩飞扬。在她那洋洋得意的神情里没有半点儿感到羞愧的影子。自从吉英长到十六岁以后，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嫁女儿了。现在这一愿望眼看着就要实现了，她想的说的全是婚娶的漂亮排场，什么上好的细洋纱啦，崭新的车子啦，以及众多的男仆女佣啦等等。她在附近一带到处奔走要为女儿找一所住宅，也不管和不考虑他们有多少的收入，不是看到这所房子规格小啦，就是那所房子不够气派啦。

        “要是戈尔丁一家能搬走，”班纳特夫人说，”“海叶花园倒还不错；或者若是客厅再大一点儿话，位于斯托克的那幢大宅院也可以；可是阿西渥斯就有点远了！她就是离我十里远，我也不愿意；至于说到帕尔维斯住宅，它的顶楼实在是太糟糕了。”

        仆人在的时候，班纳特先生没有打断妻子的谈话。可等到仆人走后，他便对她说：“我的老婆子，在你给你的女儿和女婿找好房子之前，让我们先把一点谈谈清楚。他们绝对不可以住到邻近地区的任何一所房子里。他们也休想指望我会在浪博恩招待他们。”

        这一观点一亮明，马上就引起一阵争执；可是班纳特先生却寸步不让，于是很快又导致了另一场争执；班纳特夫人发现她的丈夫不愿意拿出一分钱来给女儿添置衣服，不禁大为惊骇。班纳特先生声明说在这件事上，丽迪雅甭想得到他的一丝一毫的父爱。班纳特夫人对此简直无法理解。他对女儿的愤怒和怨恨竟会到了这样一种不通情理的地步；连女儿出嫁也不肯管了，而没有这一礼仪，女儿的婚礼成何体统，这确实太出乎她的预料了。女儿结婚没有新衣服的羞辱，使她比对女儿两个星期前与威科汉姆私奔和同居的耻辱感，更叫她觉得不可忍受。

        伊丽莎白在这个时候才感到了真正的懊恼：她当时实在不该因为一时的痛苦，便将对她妹妹的担心告诉了达西先生；因为既然她的婚礼马上就要举行，她私奔的那一幕就要结束了，他们自然希望那一段不光彩的历史尽量地少被局外人知晓。

        她不必担心这件事会通过达西先生传布出去。说到保守秘密，达西先生是那种最可信赖的人；可与此同时，在这个世界上，谁知道了她妹妹的这件丑事，也不像让达西知道了那样更伤她的心。这倒不是因为害怕对她本人有任何的不利，因为反正她和达西之间似乎有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即使丽迪雅的婚姻能够体体面面地进行，达西先生也不可能跟这样一个人家攀亲，这家人本来已经缺陷够多了，现在添上了一个一向为他所不齿的人(指威科汉姆——译者注)做他的至亲，那他当然更不会愿意了。

        她并不会怪他在这门亲事上望而却步。在德比郡时他想要博得她的好感；这她自然是知道的，可是经过这样一个打击，他还可能不改初衷吗？她变得有些自卑了，她悲伤，她悔恨，尽管她自己也几乎不知道她在悔恨些什么。她开始忌妒他的显要身分，当她再不能希望从中得到裨益的时候。她想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当一切这样的机会似乎都在失去的时候。她确信她和他在一起是能够幸福的，在他们相遇的可能已经不复存在的时候。

        她常常想，如若他要是知道了对于四个月前她那么高傲地拒绝了他的求婚，她现在是会多么高兴、多么感激地接受下来，他一定会得意的。她并不怀疑，他是那种最大度最豁达的男人。可是只要他尚有人的感情，他当然免不了要得意的。

        她开始认识到，他无论是在性情还是才能方面，都是最适合于她的那种男人。他的理解力和性格，尽管和她自己的不同，可是却能叫她感到百分之百的称心如意。这样的一桩婚姻肯定是会使双方都受益匪浅；她平易活泼，可以把他的心境陶冶得柔和，举止变得温雅；他的真知卓见，阅历颇深，也一定会使她得到莫大的教益。

        但是，这样的一桩能告诉众多情侣什么才是婚烟幸福的美事，现在已经不可能实现。一桩不同性质的婚姻很快就会在他们家举行，将另一桩可能的姻缘冲跑了。

        她简直不能想象，威科汉姆和丽迪雅会在生活上做到自力。也不能够想象这一对仅仅凭着感情而不是贞操凑到一起的男女，会得到什么长久的幸福。？

        嘉丁纳先生很快给姐夫写来了回信，在信中他先对班纳特先生那些感激的话回答了几句，并说促成他们家里的任何一个成员的幸福是他的一贯心愿；末了还恳请班纳特先生再也不要提起这件事了。他这封信的主要目的是要告诉他们，威科汉姆先生已经决定离开民团了。？

        “我非常希望，”他接着写到，“在他的婚事一定下来后就这么办。我认为无论是为他自己还是为外甥女着想，离开民团都是非常明智的，我想你一定会同意我的看法。威科汉姆先生想参加正规军，在他以前的朋友中间有人能够而且愿意为他帮忙。驻扎在北方的某将军麾下的一个团，已经答应让他当旗手。离开这个地方这一点对谁都有好处。他的前途还有指望，我希望他们到了人地生疏的地方以后能够争点气，就得做事慎重起来。我已经给弗斯特上校写了信，告诉了他们目前的安排，请求他在布利屯和布利屯附近地区通知一下威科汉姆的所有债主，就说我一定信守诺言，会尽快地还清所有的债务。请你也代劳一下将同样的诺言通知给他在麦里屯的债主，我信后附着一份他讲出的债主名单。他将他全部欠的债都说出来了；但愿他至少没有欺骗我们。哈格斯顿已经接受了我们的指示，所有手续在一个星期内就可以办好。到那时他们两个便可以直接去到他的部队上去，如果浪博恩那儿不愿意叫他们去的话；我从我太太那里得知，在临离开南方前，丽迪雅非常想见见家里所有的人。她很好，还请我代她向你和她的母亲问安。忠实于你的

        爱·嘉丁纳”？

        班纳特先生和他的女儿像嘉丁纳先生一样清楚，威科汉姆离开民团是最最的上策。可班纳特夫人心里却有老大的不高兴。正当她兴冲冲地在哈福德郡为他们物色房子，期望有女儿女婿陪着能风光炫耀一番的时候，丽迪雅却要住到北部去了，这如何能叫她不感到莫大的失望；再且，丽迪雅已经和民团里的人混得那么惯熟，又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她这一走岂不是太可惜了吗？

        “丽迪雅和弗斯特太太要好，”她说，“让他离开这儿会叫她很痛心的！民团里好几个年青军官也叫她非常的欢喜。某某将军的那个团的军官未必能这样可人意。”

        对丽迪雅在动身到北部之前希望能回家来看看的请求，在开始时她的父亲是坚决反对的。可是吉英和伊丽莎白由于考虑到妹妹的情绪和她的脸面，一致希望她的婚姻能得到父母的亲自关照，所以都非常恳切，然而又是婉转入理地敦请父亲在他们一举行了婚礼以后，邀他们回浪博恩一趟，父亲终于被说动了心，同意照她们的想法和意愿去办。她们的母亲得知在女儿被逐到北部之前，仍然能有机会领着出嫁了的女儿在街坊四邻中夸耀夸耀时，气也就消了好多。末了当班纳特先生又给他的内弟写信的时候，便提起让他们俩回来的事；讲定婚礼的仪式一完，他们就回到浪博恩来。不过，威科汉姆竟然有脸同意了这一安排，还是叫伊丽莎白感到了吃惊，如果不考虑其他只问她的本心，与他见面那是她最不情愿的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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