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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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房子的事,便就这么提上了日程。但程如墨有选择困难症,尤其还对销售这行业的人抱持普遍不信任的态度,是以看了快两周,也没拿一个决定。
刘雪芝在旁边都不耐烦了,催促着程如墨去问问程德云的意见:“你爸就是干这个的,知道什么房子好什么房子差,别一个人瞎琢磨了,去让他给你参谋参谋。”
程如墨觉得别扭,不肯去。刘雪芝又好说歹说了一大通,最后程如墨好歹答应下来。程如墨便趁着回家去吃饭的时候,把目前看过的几个户型的资料给程德云。
程如墨本来也没在意,不指望着程德云多上心,谁知道隔了三天,刘雪芝过来给她送东西,顺便交给她一个软抄本。
就是程德云平时惯常用来记账的那种本子,两块钱一个,封面还特难看。程如墨看刘雪芝捧着至宝一样,问她:“这什么?”
刘雪芝将本子塞她手里了,去厨房帮她归置东西:“你自己看吧。”
程如墨翻开看了一页,顿时怔住。里面程德云仔细画了平面示意图,在旁边密密麻麻标注出了各种内容,譬如房屋面积多少,实际能活动空间多少,每日采光多少个小时,室内空气会受哪些影响,房子估计会出哪些故障……林林总总,不一而足。
软趴趴的一个本子,此刻摊在她手里却沉甸甸的。程如墨一条一条仔细看了,心里渐渐笼上一阵酸涩的滋味。
刘雪芝把东西整理好了,合上冰箱门出来,说:“你爸没什么本事,对建房子的事还是在行的。房子嘛,产权七十年,一辈子的事,肯定得挑着好的买。他的意思是,贵点也没事,要是小陆付不起首付,我们这边也还能添点。只要人好,咱不在乎这一点半点的钱。”
“没……”程如墨赶紧说,“我手里还有五十万呢。”
“不是还要装修呢嘛,现在装修没个十万也拿不下来。不过这事儿好办,到时候装修材料让你爸帮忙操办,他有门路,自己还代理了一些。便宜,用着也放心。到时候你孩子出生了,也不怕甲醛啊什么的。”
程如墨低头“嗯”了一声,看着手里的本子说:“那我晚上给陆岐然打电话,把我爸意见跟他说说,让他拿主意。”
刘雪芝点头:“赶紧把这事儿决定了吧,小陆九月份要过来,别到时候连个敞亮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过了一会儿,刘雪芝又说:“要是小陆什么时候有时间,你也抽空去见见他父母吧。”
程如墨和陆岐然也有这个打算,但陆岐然确实是忙,好几周都没放假,是以此事只能暂时按下。
程如墨想了想,问刘雪芝:“妈,你那时候见我奶奶是什么样的?”
刘雪芝一笑:“我那时候跟你现在不一样。你应该晓得我们那里习俗,媒人说定了就直接订婚,订婚的时候女方是跟家里直系的亲戚一起去的,去了还要摆酒。到时候两边家长肯定也是见一见的,但你还是应该自己先去一趟。表示尊重,也了解了解情况。”
程如墨沉思一会儿,点头:“那行,我到时候打电话问问陆岐然。”
刘雪芝笑着拍了拍她肩膀:“你放心,家长如何,从孩子性格上也是能看出来的。小陆这人有担当,他母亲肯定不是那种管得特多的人。再说她还是当老师的,脾气应该挺温顺。”
程如墨想了想,觉得这话很有道理。
根据程德云的意见,又结合自己的喜好,程如墨实地考察之后,最终确定了一套。她从悦铭家园出来之后,将自己看房时拍的照片和视频给陆岐然发过去,等着他拍板做决定。
正朝着地铁站走去,包里电话突然响起来。是刘雪芝打过来的,程如墨还没来得及说话,刘雪芝急吼吼的声音已经传来了:“你爸工地上围了十几个记者,你赶紧过去!”
程如墨心里咯噔一跳,忙跑往路边拦出租:“发生什么事了?!”
“咱们工地上烧饭的那个,曾玲,你知道吧?她说你幺舅把她强奸了,她等着你幺舅给说法呢,结果你爸爸包庇,让他回老家去了,她一气之下喊了都市报的记者来帮她讨说法!”
程如墨一听就觉得不对劲:“她从哪里认识的记者?”
刘雪芝急得声音发颤:“我不知道啊!你赶紧过去吧,你也是学新闻的,看看能不能跟这些记者协调协调,要是这事一报道出去,你爸麻烦就大了!”
程如墨眼皮陡然一跳,正好这时候一辆空车驶过来,她赶紧安抚两句,挂了电话,招手拦住车子,报了红叶园的地址,催促着司机飞快往那边赶过去。
下午三点,平常这时候工地上工人已经睡午觉起床复工,搅拌机和提升机轰隆隆的声音也都响起来了。今天程如墨一过去就看见大门里面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烈日底下大家也不嫌热,挤作一堆兴高采烈七嘴八舌。
程如墨望见这场景脑袋都炸了,她赶紧小跑过去,扒开了人群,只见里面一圈十几个长枪短炮,对准了中间那两人正咔嚓咔擦按着快门。
中间两人,正是曾玲和程如墨父亲程德云。
曾玲头发披头散发,状如疯妇,此刻正抓着程德云手臂大声哭诉,她眼里也没有泪,只扯着嗓子干号。
程如墨过去先将曾玲拽开:“有什么事到里面去说吧。”
“说什么说!今天不给我个交代,你们谁也别想走!”她顺势往灰扑扑的水泥地上一坐,开始号啕大哭。
程如墨头皮发麻,心想这地面快到五十摄氏度了,烫得都能摊鸡蛋了,她也坐得下去。
程如墨到工地之前在出租车上就将此事仔细想过了。曾玲她也认识,以前陪着刘雪芝给工地上买菜的时候,见过几次。这女人初中没毕业就出来,因为长得有几分姿色,人又有些轻浮,在工地上很吃得开。
程德云手下都是一群农民工,很多都没结婚,三十岁不到血气方刚,趁着打饭的时候和曾玲调笑几句,都是非常正常的事。程如墨估摸着,幺舅和曾玲是有那么一腿,被程德云知道了,责令着赔了些钱,就把他赶了回去。暂且不问曾玲从哪里认识这么一帮小报记者,但她主要的目的肯定还是要钱,估计对赔偿数目不满意,是以反咬一口。
这会儿曾玲坐在地上撒泼,程如墨也不着急,将铅笔伞撑起来蹲在曾玲面前,说:“曾姐,你应该记得我吧?”
她语气平平静静,曾玲听见愣了一下,哭号声立即止住了。
程如墨望着她,说:“我大学也是学新闻传播的,还在新闻网站工作过两年,”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用阳伞遮了一部分记者的视线,凑到曾玲面前说,“你知道现在社会新闻看点是什么吗?网站拼流量,报纸拼销量,如今出个车祸追个尾大家都不爱看了,跳楼都是稀松平常的事,唯独这类花边新闻,大家百看不厌。”
她见曾玲听得一愣一愣的,笑了笑接着说:“但现在强暴啊、性侵啊这类也都不算稀奇了,记者稿子要想发,肯定得千方百计找新鲜的点。别的不说,曾姐你长得这么漂亮,照片肯定是一定要见报的。”
曾玲有些慌了:“不是,不是说马赛什么……”
“马赛克啊?这个嘛,要是记者有点职业道德,还愿意帮你打一打,要是是些爱走下三路的小报,纯粹为了夺人眼球,那就不一定了。曾姐你知道你找来的这些记者的底细吗?”
曾玲立即往后面还在咔嚓咔嚓拍照的记者看了一眼。
程如墨乘胜追击:“你在我爸工地上干了四年了吧?他亏没亏待过你?你去问问别人工地上烧火做饭的,拿不拿得到你这个工资?有什么事,咱们都可以自己好好协商,要是我幺舅真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我有学法律的同学,我找他帮你免费打官司。”
曾玲沉思,程如墨说的不打马赛克这点着实让她有些害怕,是以频频回头望着记者们,已经有了退却的心思。
“你在我爸手下工作了四年,也了解我爸的脾气,他不是护短公私不分的人。上回有个跟了我爸二十年的老工人,顺了几十斤的钢筋出去卖,我爸是怎么处理他的,你也知道。所以你要是想讨回公道,我们一定站在你这边。”
她见曾玲没说话,笑了笑朝她伸出手:“地上烫,你赶紧起来吧。”
曾玲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程如墨,终抓着她的手站了起来。起来后她便立即去赶那些记者:“不采了,不采了,你们走吧!”
记者哗然,一时朝着这边围拢过来,程如墨赶紧拿伞遮住脸,对程德云说了句:“爸,你挡一挡!”说着拽过曾玲的手臂飞快朝里面跑去。
到了曾玲住的地方,坐了半个钟头,程德云过来了。程如墨看他满头大汗,起身去给他舀了一杯凉茶。程德云一口灌下去,看见曾玲正伸着脖子望着他,顿时怒火中烧,抬手便将手里的杯子猛地扔到了她脚边。
曾玲尖叫一声:“你干什么!”
“你跟我舅倌子的事别他妈以为我不晓得,他给你的六千块钱你还没揣热乎,转眼就敢找记者过来找麻烦!说,哪个指使你的?”
“没哪个指使我!他本来就是强奸!怎么,想六千块钱就私了啊?!”
程德云气得额头青筋暴跳,程如墨生怕他出手打人,立即伸手将他拉住了:“妈已经跟幺舅打电话让他过来了,晚上就到,怎么处理等问清楚了再说。”
程德云冷哼一声,指着曾玲鼻子:“你给我老实点!”
待程德云出去之后,程如墨又好说歹说,跟曾玲分析利害关系,争取到了第二天早上协商的机会。
程如墨从工地上离开,先回了自己家里。这事怎么想怎么蹊跷,她虽记下了工地出现的报纸媒体,但从记者身上却没看出任何不对劲的地方。地方报纸社会板块时常无事可报,两家邻居吵架有时候都能上报,如今遇到这么大的花边新闻,又还与地产巨头红叶园沾了点边,记者们鸡血上头望风而行实属正常。
这里唯一想不通的就是曾玲的态度,幺舅都回去这么些天了,她钱也收了,这时候突然跳出来指证强奸,怎么都有些阴谋论的意味。她大致确定了一个方向:这事大约是有人针对程德云,是以暗地里收买了曾玲做文章。
程如墨想得头疼,索性不去想了。这时候才记起来给陆岐然发了房子照片的事,她赶紧掏出手机一看,然而没有任何回复。程如墨一怔——陆岐然即便再忙,收到她短信之后,不超过十分钟也一定是会回复的,如果不方便也会特意说明,但现在已经过去三个小时了……
她一方面觉得三小时尚在可接受的范围内,一方面又觉得有些反常,两相挣扎,到底没忍住给陆岐然打了个电话。第一遍没人接,程如墨又打了一遍,还是没人接。
过了五分钟,程如墨再打了一次,这回终于接通了,陆岐然声音传过来:“刚去洗手间了。”
程如墨忙问:“今天在加班吗?”
“没有,在外面。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程如墨正要说话,忽听见那端一个女声说:“拿铁续杯,谢谢。”
这声音,程如墨虽然只听过一回,但是格外影响深刻:不疾不徐有理有据,音色清澈里带了细微经过训练之后的铿锵——这语调非常适合律师这一身份,一听就知道是叶嘉。
程如墨呼吸不由得一滞,脑海中千万个念头已经不由自主冒了出来,偏偏她只轻声笑了笑说:“没什么事,我看房子拍的照片和视频发给你了,你抽空看一下吧。”说着也不待陆岐然回应,率先挂了电话。
程如墨洗了澡,坐在沙发上发了一会儿呆,刘雪芝来电话说幺舅和幺舅妈已经到了,她忙换了衣服赶过去。
刚到了门口,就听见里面传出激烈的争吵声。程如墨见门是虚掩,伸手推开,却见幺舅正坐在沙发上闷头抽烟;幺舅妈站在沙发前,手叉着腰激烈陈词;而刘雪芝站在对面卧室门口,气得脸色涨红。
“……我早就说了你们工地上那烧饭的骚货不安分,现在好了,偷人偷到我头上了!”
程如墨“啪”地一下将门摔上,冷淡地瞥向幺舅妈。幺舅妈望见她进来了,暂时收了声。程如墨走到饮水机前,先给自己倒了杯水,然后将杯子搁在电视上,看向幺舅妈:“偷人的是你老公,你冲我妈嚷嚷什么?”
“程如墨,你……有你这么跟长辈说话的吗?!”
程如墨瞥了一眼坐在沙发上闷声不吭的幺舅,说:“自己崴了泥,还打算往我们身上蹭。”
幺舅妈气得肺疼:“你什么意思!我们过来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听你一个小辈在这咋咋呼呼的!”
程如墨心里本就憋着一股气,这会儿见幺舅妈这么张牙舞爪,火气更是往上涌,她瞥见手边电视上的杯子,想也没想一巴掌拂到了地上。
玻璃杯在地上炸碎,里面尚未喝完的水溅开一地。幺舅妈听见这声清脆的破裂声顿时吓了一跳,张了张口,怔怔望着程如墨。
程如墨想到当时坐在人行道旁陆岐然与她讲的那席话,看着幺舅妈逐渐冷了声音:“您搞清楚,没谁逼着我幺舅往那女人床上爬,他自己没处理妥当被人反咬一口,如今还打算拖我爸下水。说白了这事关我爸什么事?关红叶园什么事?过来不是让你讲条件的,如今还拎不清,明天你就等着曾玲咬死了强奸,让幺舅坐牢去吧!”
程如墨说得越来越快,心里有阵异样的痛快。她望见幺舅妈和幺舅全都噤了声,这才暂收了势头,转身回厨房拿扫帚和簸箕打扫碎片。
刘雪芝也无心做饭,下了几把面三人分吃了,等程德云回来。程如墨没胃口,只捏着遥控在客厅里看电视,偏又什么也看不进去,脑海里反复想着下午那通电话,越想越觉心神不宁。她扔了遥控到阳台透气,不由自主掏出手机,将陆岐然电话号码调出来,犹豫了一会儿,拨了出去。那边响了三声无人接听,正在此时,外面响起程德云的声音,程如墨便掐了电话出去。
程德云态度很明确,公了私了他都不打算掺和,但如果曾玲打算把红叶园也拉下水,他必然会与幺舅撇清关系。
幺舅二人听得面如死灰,程如墨在旁冷声说:“她无非是要钱。”
幺舅妈似乎这时候才被触动了敏感的神经,终于忍不住,伸手打了幺舅一拳便开始大声哭诉。程如墨听得心烦意乱,便跟刘雪芝说了一声起身告辞。
刚到了楼下,陆岐然便回电话过来了。程如墨顿了几秒才将其接起来,语调轻快地与陆岐然先寒暄了几句。
“照片我看了,房子不错,你喜欢就行。”又问她,“是不是还有别的事?”
程如墨便把曾玲的事情跟陆岐然讲了,顺道说了一下自己的分析。
陆岐然“嗯”了一声,顿了数秒,又问:“还有别的事吗?”
程如墨一愣,笑了笑说:“没啦,哪有那么多事。”
那边静了一会儿,陆岐然声音才又响起来,“行。你要是有什么事随时跟我打电话。”
“陆岐然……”听见他似有挂电话的意思,程如墨脱口而出,偏喊了他名字之后,仍是开不了口,她低下头,鞋尖轻轻蹭着地面。
“怎么了?”陆岐然耐心等她。
话在嘴里滚了几遍,最终还是随着一声叹息咽下去了,她小声说:“没事,两周没见到,有点想你。”
耳边响起一声轻笑:“快了,我过几天要来江城跟电视台接洽,大概能待个三天。”
这话像是支强心剂,让蔫吧的程如墨又多了几分精神:“那你保重身体,按时吃饭。”
第二天早上,曾玲就摆好了架势跟幺舅谈判。程如墨没去,听刘雪芝说曾玲要了两万。幺舅妈听到这个数了又是一通大骂,说要不是为了表弟,早就跟幺舅离婚了。
程如墨后来问刘雪芝:“那幺舅打算给钱吗?”
刘雪芝叹一口气:“不给也得给,这事闹开了丢人。”
“那给的时候跟曾玲订个协议,别让她今后有事没事就提起这茬儿,”程如墨顿了顿,“跟爸说这个工程结束了就让她去别的地方吧。”
“你爸也是这个打算。”
“这事解决了就让幺舅他们早点回去,我爸别的没干,尽帮着别人擦屁股了。”
刘雪芝不由得笑了一声:“你昨天跟你舅妈说的那些话,挺解气的。我现在也想通了,你说得有道理,今后我就按你说的办。今天早上我也把你说的话跟你爸说了,你爸口头上没说什么,但看起来挺高兴,还喝了一小杯酒。就是上回小陆提的那茅台。”
程如墨也笑了笑:“酒很贵,我得好好感谢陆岐然。”
——没有他的注视和引导,她也没勇气去打破一直束缚着自己的这些东西。
本以为此事就此了结,谁知道几天之后都市报上登了一篇独家报道。报道对象仍是程德云的工地,这次却只口不提曾玲的事,直接委婉暗示工地存在施工安全问题。这报道占了一整版,图文并茂,若不是认真读过,都以为确有此事。
程德云气得要死,当即将曾玲开除。红叶园上头的人下来针对报道问题进行视察,工地部分停工,程德云一时忙得焦头烂额。
陆岐然到达江城这天,程如墨本是要去接他的,但因为出了这档子事,她被程德云叫过去商量“危机公关”。
电话里程如墨笑说:“我真不知道这该不该叫作患难见真情。”
陆岐然答:“是上阵父子兵。”
程如墨笑了一阵:“那你直接去我住的地方吧——哦,要不你还是住酒店,我那里空调没修好,挺热的。”
陆岐然“嗯”了一声:“不用操心我,你先去帮忙吧。”
除了小学,这是这么多年程如墨往工地上跑得最勤快的时候。她小学放假常去程德云工地上玩,这里钻钻排水管,那里戳戳石灰坑,有时候还帮人开开提升机,买烟买水跑腿赚雪糕和汽水钱。后来有次在玩沙子时被里面藏的钉子扎了脚,一时留下阴影,渐渐就没去了。
工地北面建了座两层的办公楼,程德云就在那儿办公。程如墨被烈日晒了一身的汗,一推开办公室门一阵冷气袭来,瞬间像是溺水之人被捞出来一般舒畅。
里面除了程德云,还有一个工地负责人和两个红叶园的人。他们看见程如墨进来,谈话稍稍停了一下,又接着开始。程如墨静悄悄走到程德云旁边坐下,听他们交谈。
刚坐下她便发现这桌子椅子似乎是刚刚换新的,上面的塑料膜都还没揭干净。
“虽然施工安全问题确实不存在,但那篇报道造成的影响实在是太恶劣了。傅总很不高兴,希望你能采取点措施,找到写这篇新闻的作者,查查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德云猛吸了一口烟:“行,我想想办法。”
“其实我倒觉得,当务之急是扩大正面影响。”程如墨忽然开口。
红叶园的人立即将目光投向她,程德云这才抬头介绍:“这是我女儿。”
那两人点头:“程小姐有什么高见?”
程如墨也不推拒,将自己的想法全部说出来:“这是明显有人针对我父亲,也有可能直接针对红叶园。稿子我认真看过,其实除了标题耸动一些,内文没有任何实质内容。这样即便是找到记者,他也可以一口否认。是以查明真相很重要,但更重要的是,现在立即进行正面宣传。红叶园是全国最大的房地产商,每年用于宣传的资金必然也是不菲。虽然这只是江城的工程之一,但牵一发而动全身,其他暂且不说,要是给红叶园的潜在用户造成了不良印象,对红叶园整个企业利益肯定也会造成伤害。”
对面那两人听得一愣,忙问:“程小姐是学什么的?政治管理?公关?”
程如墨望见程德云微微勾了勾唇,笑了笑说:“我是学传媒的,所以也只能在宣传上提点意见。如今大环境是重视农民工的权益,红叶园何不趁此机会作为牵头人,专门成立一个项目来为农民工发声维权。当然这个项目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搭建起来的,但眼下可以走第一步——拍个一两集纪录片,或者说伪纪录片,专门贴近农民工生活,在江城电视台播放,地铁上也能见缝插针地播。”
她说完之后,那两人半晌没吭声,程德云立即笑说:“您二位都是见惯大场面的,别计较我女儿这些天方夜谭。”
“不,”一人立即摆手,“程小姐说得很有道理,这个创意的确是我们宣传方面的一个盲点。我认为很有必要成文之后汇报上级,尽快立项。”
程如墨笑说:“项目是长期的,纪录片也不是一两天可以拍出来,但不管立不立项,先把口号亮出来,也算是一种宣传策略。”她见二人频频点头,又说,“当然其实还有更便捷更一劳永逸的方式——如今报纸都穷得叮当响,只指着广告商养活。要是红叶园成了这家报纸的广告大客户,别说是整版报道,任何捕风捉影的负面消息都不会再出现。”
两人立即大笑:“程老板,你这闺女很有见地啊!”
将红叶园的两人打发之后,程如墨自己去饮水机前倒了杯水,喝了大半杯回来,见程德云将烟头掐灭了,不咸不淡说了一句:“看来书没白读。”
程如墨愣了一下。
程德云望了她一眼,又说:“现在你要去哪儿,我派人送你过去。”
程如墨立即摇头:“没事,我坐地铁就行。”
程德云瞥她一眼:“中饭吃了没?”
“我回去吃,陆岐然要过来。”
程德云便不说话了。
程如墨收拾东西打算走,望见崭新的桌椅了,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爸,你办公室里家具什么时候换的?”
“换了半个月了。”
“在哪儿买的?”
“小杨帮忙买的,你去问他。”
程如墨点了点头,看了程德云一眼:“那我先走了,您要是有需要,再给我打电话。”
程德云点头,又掏了支烟出来点燃了,程如墨走到门口了,他才开口:“注意安全。”
程如墨又是一愣。
她出去之后先没急着回去,去工地上找到小杨,问了问家具的事,又打听了一下曾玲的情况。
小杨是程德云最喜欢的一个徒弟,跟着程德云干了十年,办事特别妥帖靠谱。小杨笑了笑,将安全帽摘下来擦了擦汗说:“她还赖在她住的地方不肯走,师父让我把她赶出去,我跟她说了几次,她不听,我也不能动粗。”
程如墨好奇:“难道她还想接着烧饭。”
小杨摇头:“也不是,她说没拿到钱。”
程如墨皱了皱眉:“什么钱?工资给她了,我幺舅的钱也给她了。”
“那我就不知道了。”
程如墨沉吟片刻:“那好,我就不打扰你了杨哥,我再去找其他人问问。”
程如墨这次也拉下面子,在日头底下前前后后地跟着一堆大老爷们儿跑,又是递烟递水又是套近乎,把跟曾玲眉来眼去过的人都“勾搭”了一遍,总算得到了一个稍微有用的情报。
她也不耽搁,估计陆岐然已经到了,赶紧从工地往家里赶。
程如墨一打开门便看见门口放着陆岐然的鞋,当下惊喜不已,忙朝着里面喊了一声。浴室门打开,仅穿着条内裤的陆岐然从里面走出来,程如墨吓得赶紧捂上眼睛。
陆岐然大笑,走过来将她一揽:“又不是没见过,嗯?”
他头发也是湿的,衬着眉目洗净过一般清亮,程如墨呼吸间全是他身上清新的水汽,这样被他抱了一会儿,方才伸手去推他:“我先去洗个澡,一身汗。”
程如墨穿着大T恤和热裤从浴室出来时,陆岐然正在厨房里忙活。空间狭小闷热,他穿了条大裤衩,刚刚洗过的身上又浮了一层的汗。
程如墨赶紧进去:“还是出去吃吧,我这里热。”
锅里的饺子已经一个个浮起来了,程如墨见他摇头,便将手边的大碗用水冲了冲递给他。饺子很快起锅,程如墨将卧室里的空调扇拿出来,又多加了两块儿冰,便跟陆岐然坐在桌子两边开始吃饺子。
程如墨望见他这样,忍不住笑说:“你好歹也算是当年数传一朵花,如今穿着大裤衩跟我蘸醋吃饺子,沦落到这地步,着实让我不忍心啊。”
“这叫肝胆相照坦诚相待,”陆岐然望了程如墨一眼,挑眉笑说,“你也坦诚一个给我看看。”
“……”程如墨面上一热,轻哼一声也不说话,伸手将瓶子里剩下的最后一瓶底醋全部倒陆岐然碗里了。
陆岐然看着空掉的醋瓶忍不住笑说:“你家里醋吃得倒挺快。”
“呸,谁吃醋了,都被我拿去冲厕所了。”
两人说笑一阵,程如墨开始跟他讲正事,首先说到了她父亲办公室里新换的办公桌:“我本来也没在意,只是有点好奇,然后过去问了一下我爸的徒弟。结果完全出人意料,他告诉我说,这家具都是从恋窝家具城送来的。”
陆岐然顿了一下:“这名字有点耳熟。”
程如墨看着他:“能不耳熟吗?”
陆岐然一愣,“……白苏家的?”
程如墨点头,冷笑一声:“小杨告诉我说,当时恋窝派了四个人来送家具,正好是中午,就留他们跟着工地上的伙计一起吃了顿饭。他们吃饭都在一屋,平时说话也都是口无遮拦,不免一时嘴上没把风,把曾玲跟我幺舅那事儿捅出去了。这种花边新闻,搁哪里都是喜闻乐见。四人再回去一说,白苏知道了也未可知。”
陆岐然点了点头:“有可能。”
“当然,这是猜测。我为了验证猜测,又去问了很多人,问最近曾玲跟哪些人接触过。很多都是无用的信息,直到我听有个住曾玲旁边的女人说,曾玲有次在她屋里跟她一起聊天,中途接到个电话,朝着电话那边喊了一句‘忱哥’,就避开她出去接了。”说完这句,她抬头看着陆岐然。
陆岐然微一思索,目光一凛:“赵忱。”
程如墨搁下筷子:“如果仅凭家具城或者仅凭这个称呼,我也不能断定是白苏跟赵忱干的,但这两件事互相印证……”她声音冷下去,“我一直以为是我爸得罪了人,还从这方面查了不少资料,结果没想到……”
陆岐然沉默半晌,忽问她:“你打算怎么做?”
程如墨愣了一下:“这种事……除非曾玲将她供出来,或者白苏自己承认,不然拿她没有办法。而且报纸上那篇文章措辞也非常有讲究,说得似是而非,没留下任何诽谤的把柄。”
陆岐然顿了数秒,抬眼笑了笑,冷声说:“那只有一个办法了。”
“什么办法?”
陆岐然看着她:“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两人吃完之后,就坐在沙发上开始商量计划。程如墨本身不怎么怕热,但如今多了一个陆岐然。空调扇想在这样的天气里降下温来,简直如同蚍蜉撼树。程如墨伸手往他手臂上一摸,全是汗水,当下从沙发上跳起来:“走走走。”
陆岐然好奇:“去哪儿?”
“我可不能让你中暑了,去宾馆吧,你反正只住三天,花不了多少钱,再说宾馆空调开着不心疼。”说着也不管陆岐然同不同意,主动去帮他收拾行李。
离她住处没多远便有一家宾馆,进去看着也还干净。程如墨本打算帮他订标间,谁知陆岐然看了看柜台上方标的价格,说:“商务间。”
程如墨立即掐他:“别浪费钱。”
陆岐然笑笑,抢在她之前把自己的卡递过去了。
一直到进房间,程如墨都还在嘟囔他铺张浪费,直到进去看见里面宽敞整洁的布置,当下惊呼一声,自己先跑去在两米的大床上欢快地滚了一圈。
陆岐然将行李放在地上,蹬了鞋子,走过去将窗帘一把拉上了。程如墨觉察到光线忽然暗下来,立即抬头去看陆岐然。陆岐然没说话,直接坐到床边,一手按着她手臂,低下头去。
结束之后程如墨累得眼皮都掀不开,被陆岐然搂着睡了个午觉,醒来窗外已是漫天霞光。程如墨赶紧爬起来洗澡,拉着陆岐然出去觅食。
出去逛了一圈,程如墨接到林苒的电话,听说他俩还没吃饭,立即将二人邀到家中。林苒的新房子程如墨还没去过,挂了电话当即拉着陆岐然去拦出租车。
新房子和林苒原来那房子在一个小区,两个单元之际间隔也不过两三百来米。程如墨跟陆岐然一进门便闻见一阵食物的香味,往里一看,林森正在往桌子上端菜,程如墨乐了:“原来下厨的不是你啊。”
“我做的菜那能吃吗?”林苒给两人找拖鞋,迎进去之后端茶倒水。林森打了一个招呼,又一头扎进厨房。
程如墨喝了口水,将杯子搁下在屋子里乱逛。这房子虽是二手,但原来的业主很是爱惜,是以房子并不陈旧。林苒见她有兴趣,站起来跟她介绍:“我起初还觉得七十五平方米小了,但住进来之后发现小有小的好处,两个人既不空旷又不拥挤。原来业主装修挺讲究的,我就稍微发挥了一下,换了几件家具提亮颜色。”
程如墨环视一周后点头:“真好。”
林苒嘿嘿一笑,凑到她跟前问:“你们房子打算什么时候买?”
程如墨想到之前给陆岐然的那通电话,眸光一沉,笑了笑:“又不是买大白菜,总要从长计议。”
“江城房价已算是厚道了,这个价格放在帝都、崇城,恐怕连个厕所都买不起。你俩工作这么多年,积蓄拿出来付个首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吗?”
程如墨望见防盗网上摆放的青翠植物,心里浮上一层恹恹的滋味,嘴上仍说:“我有分寸。”
林苒自然是瞧出来她不对劲:“你有屁个分寸。两个人偶尔打打太极,那是情趣,但长期这样真不行。我还是主张有事说事,别什么都憋在心里。”
程如墨想了想,没说话。
林苒伸出一指在她太阳穴上轻戳了一下:“死脑筋。”
林森炒了六个菜,都是他老家的特色菜式,林苒不无得意:“林木头别的不行,炒菜非常好吃。”
程如墨瞅她一眼,笑说:“怪不得觉得你好像长胖了。”
林苒本捏着筷子在夹菜,听见这句话了手上动作一滞,朝着林森望了一眼。
这小动作程如墨自然尽收眼底,不禁惊讶看向林苒:“难道……”
林苒点了点头,一贯落落大方的她这次脸上少有地现出几分羞涩:“刚刚跟你打电话就是想跟你说这事儿。”
程如墨高兴得半晌没说出话,她立即起身跟林森调换了一个位置坐到林苒旁边,也顾不得吃饭了,拉着她开始问长问短:“多久了?做了检查没?老太太知道吗?”
林苒笑:“你怎么比我还激动。”
“能不激动吗,你肚子里怀的可是我未来的女婿。”
这边林森脸上的笑也兜不住,替林苒回答说:“今天去做了检查,一个多月。”
“那你们婚礼什么时候办?是不是得提前?”
林苒点头:“得提前一个月,不然订好的婚纱到时候穿不进去。”她叹了口气,几分哀怨,“虽然我估计现在要穿进去就已经够呛了——你不知道林森简直把我当猪喂,”她捏了捏自己手臂,“我俩也就半个月没碰面吧,胖了一圈,有天理吗?”
程如墨哈哈大笑,冲着林森比了一个大拇指:“不胖不胖,现在珠圆玉润,气色正好。”
“快吃吧,菜都凉了。”
程如墨这才提起筷子开始夹菜,边吃边问老太太的情况。
林苒答:“老太太闲不住,我们在小区后面夜市上帮她办了一个摊位,进了点袜子啊、鞋垫啊什么的,让她摆着卖。”
程如墨笑:“生意怎么样?”
林苒耸了耸肩:“反正是摆着玩,亏了算我们的,赚了算她的。不过我看老太太心情不错,估计还是赚了吧。”
“妹妹什么时候过来?”
“八月。她自己已经把工作都找好了,”林苒说起林森的妹妹颇有些欣慰的意思,“也没让我们帮忙,只前几天过来面试的时候来我们这儿住了两天。”
程如墨见她现在心情舒畅,自己也似乎受了感染,眼前虽有个烂摊子,和陆岐然的事也悬而未决,但终究有个奔头。
说了一阵,林苒笑问起他们两人的情况。
程如墨不自觉往陆岐然处望了一眼,选了个稳妥的说法:“先等他工作调过来再说吧。”
林苒轻笑一声:“那抓紧了,要是我肚子里的是个闺女,比你儿子大太多了,我怕你儿子不乐意啊。”
程如墨立即说:“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话音刚落,陆岐然却开口笑说:“争取今年落实。”
程如墨立即看向陆岐然,他这话虽然带笑,神情却并非玩笑。程如墨不由得勾了勾唇,往陆岐然碗里夹了一箸。
吃完之后,林森洗碗,林苒陪着她二人在客厅看电视,问起报纸上那篇报道的情况。
程如墨来之前本打算让林苒也帮忙出谋划策的,但如今林苒怀孕了,说出来一则怕她生气,二则怕她劳碌,便回答说:“没事,我爸得罪了人,让人给摆了一道。”
林苒不疑有他:“我看到那标题煞有介事的,还吓了一跳,结果仔细一看,虚头巴脑通篇废话,比情感读本杜撰的办公室恋情故事还无聊。”
聊了一会儿,林苒又说:“你那个小表妹如今怎么样了?”
程如墨顿了一下:“怎么突然提到她了?”
“我上回跟林森出去吃饭,碰见她跟齐简堂了。”
程如墨目光微敛,笑了笑:“他俩的事,旁人也管不着。”
林苒觑着她的神情:“意思是两个人有点状况?”
程如墨摇头:“具体我也不清楚。”
林苒便也不多问了,说:“经过上回派出所那事,我发现这小姑娘,嘴欠了一点人贱了一点,又不太有眼力见,但真说罪大恶极也不至于,就是走了点儿弯路,有人引导的话,兴许还能掰回来。就她上次哭成那怂样,真让她去杀人放火,估计她也没那胆子。”
林苒随口一说,反而让程如墨上了心。回去的路上,她一直思考林苒说的这番话,车子到了她都没发现。
直到陆岐然下了车又替她拉开了这边车门,她才回过神来,望见宾馆的霓虹招牌了,立即去喊出租车:“师傅,等等!”
陆岐然却将她手臂一拽:“你回去也热,跟我住吧。”
“我……我换洗衣服还在家里。”
陆岐然拉着她往里走:“明天早上我去帮你拿。”
“那今天呢?”
陆岐然脚步一顿,转过头来,笑了笑,忽伸手将她往跟前一拽,压低声音说:“穿浴袍,穿我的,或者不穿,你选吧。”
程如墨耳根顿时烧红,低骂一句“流氓”。
陆岐然挑挑眉,凑到她耳边,声音更低仿佛呢喃:“或者你想选先穿浴袍再穿我的,最后不穿?”
程如墨脸烫得能烙煎饼,使劲伸手将陆岐然推开了,大步朝里走去,她听见身后他促狭的笑声,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陆岐然到底没为难她,随她将浴袍裹得严严实实,自己只一边敲着笔记本键盘一边说:“需要调查的东西很多,就我们两个人很难短时间弄完。”
程如墨凑过来,将下巴搁在他肩上,越过他肩头看着电脑屏幕:“要不我找几个帮手?”
“有几项要用非正常手段,”陆岐然点了点屏幕,“比如追究来源这一环,我们不方便出面。”
程如墨点了点头,陆岐然觉得有些痒,扭头看了她一眼。
“要是白苏能承认这事就好了,我也实在不想非得走到这一步。”程如墨微叹了口气。
陆岐然沉默片刻:“她肯定不会对我们承认。”他重音落在了“我们”这个词上。
程如墨一愣,眼睛一亮:“你是说……”
陆岐然点头。
程如墨赶紧去摸电话:“我来约她,即便这件事她帮不上忙,要是能找几个人帮我们查资料也是好的。”
“要想一劳永逸,还是让她亲口承认为上策……总之两手准备,你先打电话,我联系几个人帮忙。”
程如墨点头,捏着手机坐起来去拨号。
不一会儿,房间里敲击键盘的声音和打电话的声音便渐次响起来。程如墨电话打了很久,等她挂断时,陆岐然依然运指如飞。
程如墨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不自觉勾起嘴角——她想到不久之前在崇城陆岐然住处通宵写文案时,也是这样不知疲惫又充满干劲。
又仿佛当年与他一起做团队作业,小组四个人在咖啡馆里,赶在死线之前埋头苦干的场景,四个人都熬红了双眼,靠着咖啡或者烟草紧绷了神经,随时都要躺下,却又互相鼓励着继续奋战。
仿佛刀光剑影的沙场之上,她与陆岐然横刀立马,彼此托付后背却不倾诉软弱。
这种感觉让她既开心又踏实。
陆岐然觉察到她挂了电话,也没回头,低声问她:“怎么样?”
程如墨不说话,忽走过去伸出手,轻轻抱住他的肩膀。陆岐然手里动作一顿,转头笑问:“没答应?”
程如墨摇头,定定看着他俊朗的脸,心里一时暗潮涌动,忍不住凑上前去,吻上他的唇角。
陆岐然伸手将她往面前一揽,让她坐在腿上,低头深深吻她。持续一阵,将她松开,哑声笑说:“正事办完了再收拾你。”
程如墨起身去给他拿了瓶水,在他旁边坐下,汇报方才电话的情况:“答应了,她这么会来事的人,鬼见愁似的,拿下白苏肯定小菜一碟。”说完之后就自觉开了宾馆的电脑,与陆岐然并排坐着开始查资料。
深夜寂静,室内只有空调轰轰作响和电脑散热扇转动的声音,两人偶尔交谈一句,重新投入各自的工作之中。等手里工作告一段落,两人关灯睡觉。
第二天陆岐然去电视台接洽,程如墨照常上班,晚上两人在宾馆照旧查资料。
就在第三天清晨,睡梦中的两人忽接到林苒的电话,声音匆忙:“见鬼了,我怎么看见严子月跟白苏在一起?!”
程如墨看了陆岐然一眼,无声说了一句“好戏开始了”,又向电话那端的林苒解释:“林苒你别冲动,我跟陆岐然马上过来,我们一起过去,你现在在哪儿?”
林苒报了地名,又气冲冲地骂了一句:“我前几天还说这孩子本质不至于坏透呢,真是……”
程如墨只好说:“白苏跟我爸工地的事有关,林苒你别打草惊蛇,等我们过来。”
好歹将林苒劝住了,两人赶紧起床,也顾不上吃早餐,直接朝着那边赶去。到半路时程如墨收到一个短信,她朝着陆岐然笑了笑说:“时间控制得挺好,我们过去估计正好赶上早间新闻。”
到了茶楼底下,远远便看见林苒正站在茶楼前面的花坛前面踱步,程如墨赶紧过去:“吃早饭了没?”
“吃什么早饭,气都气饱了!”她将程如墨一拉,“赶紧上去,看看她们又在搞什么鬼。”
程如墨无奈笑了一下:“那走吧。”
两人走在前,陆岐然跟在后面,一路朝着二楼包间去了。
这家茶楼是江城吃早点最好的地方,二楼包间里,严子月毫不客气,蟹黄汤包、苏式小点敞开了点,她朝着白苏肚子望了望:“你不吃点啊?不是说怀孕了人特别容易饿吗?”
白苏语气冷淡:“有什么事就开门见山说吧。”
严子月往嘴里喂了一口水晶虾饺,看她一眼:“我发给你的资料你都看了?”
“看了。”
严子月笑笑:“这才是冰山一角,”她目光忽盯住白苏,“还想知道更劲爆的吗?”
白苏冷笑一声:“你这人真有意思,程德云可是你姨爹,我凭什么信你。”
严子月耸耸肩:“你不是都来见我了吗?”
“你……”
严子月一口一个点心,吃得不亦乐乎,眼看着大半盘都下去了,这才住了嘴,抽出一张纸擦了擦嘴,又将上好的龙井喝了大半杯,满足地摸了摸肚子:“你既然这么关心我表姐,那肯定也对她周围的人了解得七七八八吧?我跟齐简堂的事,你也一定知道咯?”
白苏几分嫌弃地看她一眼,还是点了点头。
严子月也不在意:“那你肯定也知道,齐简堂真正喜欢的人是谁。”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冷冷笑了一声,“长得也不算多好看,比我差远了,居然一堆男人围着她转。”
白苏听到这话,看了严子月一眼,端起茶杯浅浅喝了一口:“看你怨气挺大。”
“齐简堂那样的男人,却心甘情愿给她当备胎,我反正是咽不下去这口气,”她看着白苏,捏紧了拳头,声音渐冷,“你是没见陆岐然在她面前低声下气的模样,我第一次见陆岐然时,多意气风发的一个男人,如今,啧啧……”
白苏瞬间冷了脸:“陆岐然私底下是这样的?”
严子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她有什么本事,就是让陆岐然心甘情愿听她话呗。我跟她从小一块儿长大,还不了解她这人?只会装可怜装无辜,男人最吃她这套。反正像我俩这样的,肯定只有吃亏的份。你听过一个词吗?”她看向白苏,“现在网络上挺热的,叫‘绿茶婊’。”
白苏瞥她一眼:“听过。”
“上回在医院骂你是我不对,那是我没搞清楚状况,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看不过去的事不愿意说假话。但不是有句话说,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吗?我觉得现在我俩就有共同利益。”
白苏哼了一声,没说话。
“这次有人整她,我特别高兴。我姨爹这人,你估计不了解。以前我家和我幺舅家帮了他多少忙,如今为了一个烧火做饭的女人,就能直接翻脸不认人,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臭钱吗……我想啊,其他人能整他们,我们为什么不能?我能随便出入工地,搜集证据也容易,潜伏十天半个月,我就不信抓不到他们的把柄……”
“真的?”白苏紧盯着严子月,将信将疑。
“当然是真的,”严子月挺直胸膛,凑到白苏跟前,“我看了报纸上那篇报道,思路都是对的,就是缺少直接证据,要是我把我搜集的东西给他,让他重新写一个,肯定比现在这篇有说服力多了。”
白苏伸手将她往外推了推:“你这么恨你姨爹?”
严子月撇撇嘴:“我不是恨他,我是想替我幺舅妈给他一点教训。你不知道,我所有亲戚里头,就我幺舅妈最疼我了,”她见白苏没说话,又说,“我试着联系了一下那个记者,但是他没理我,有点可惜。”
白苏沉吟一阵:“给我吧。”
“什么?”严子月愣了一下。
“记者我认识,我帮你给他。”
“真的?!”严子月脸上显出惊喜之色,“那你怎么不早说?!早说我早找你了,还害我费那么多事。”她眼珠子滴溜一转,往白苏肩上轻轻捶了一拳,嘿嘿一笑,“我懂了,是你找的吧?白苏姐,你太厉害了,我怎么没早想到这一点。”
白苏“嗯”了一声,又问:“你手里还有资料?”
“有有有!当然有!”严子月立即回座位,从包里翻出一只U盘,她攥在指间,朝白苏粲然一笑,“全部都在这里了。”
白苏伸出手:“给我。”
严子月却维持着这个动作没动。
白苏看她:“给我!”
话音刚落,“咔嗒”一声,包间门忽地被拧开了,白苏吓了一跳,倏地站起身,还没看清来人,却见严子月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朝着门口扔去:“姐夫!接好了!”
陆岐然稳稳接住,别进衬衫口袋。
林苒一头雾水:“这是……”
“严子月,你算计我!”白苏当即反应过来,一抬手将桌上的盘子掀翻。
严子月赶紧抱着包退开几步,躲开了飞溅一地的碎片汁水,她朝着白苏吐了吐舌头:“对不起啊,刚刚跟你说的不全是真话,但也不全是假话,所以你别生气,千万别生气,肚子里宝宝要紧,小心动了胎气……”
“你给我滚!”白苏看向程如墨,冷声一笑,“程如墨你可真有本事,居然设这么大一个局来陷害我!”
程如墨进屋,将旁边柜子上的遥控器拿起,对着屋内的电视摁了一下,平静说道:“再怎么也不如你有本事。”
她话音刚落下,电视里就传出江城卫视早间新闻的声音:“……记者通过暗访调查发现,这家江城最大的家具城,从三年之前就开始存在产品质量问题。我们镜头现在所拍摄的这些家具,都是质量完全合格的产品,但是在产品出仓和运输途中,却存在一个巨大的黑色链条……‘恋窝’虽然经销着许多国际国内知名的品牌,实际自己却有一条制假贩假的生产线,这是早间新闻的记者在暗访生产车间时拍到的画面,大家可以清楚看到,从这里排出来的污水,没有经过任何处理直接汇入河里……”
程如墨将遥控放下,在播报新闻的声音里冷静开口:“你是设局陷害,我却是证据确凿。”
“滚!”白苏将桌上尚存的碗碟一并掀了,“赶紧给我滚!”
程如墨看她一眼,声音渐冷:“我不知道你与赵忱达成了什么协议,非要置我于死地,但是你亲口向严子月承认的话我已经原原本本录下来了,如果你们还有所行动,我们不妨法庭上见。”
白苏气得胸膛剧烈起伏:“你别以为靠这么一点小手段就能扳倒我!”
“你要不要脸!”林苒扒开程如墨走了出来,“你抢了如墨男朋友,在生日宴上算计陆岐然女朋友给如墨难堪,如今还买通记者捏造事实试图陷害如墨父亲!谁他妈存了心要扳倒你?”
电视里继续在播:“……现在有关部门已经赶到,将暂时查封恋窝家具城,做进一步的调查……”
白苏望着电视里的场景,大喘着粗气,狠狠剜了四人一眼,忽然踢开了椅子朝大步门口走去,一句“让开”还没说出口,忽从门外冲进来一人,径直扣住了她手臂:“你这个臭婊子,说好的钱呢?!”
程如墨和林苒被这人撞到了一边,程如墨赶紧扶着林苒站定,这才发现冲进来的是曾玲。
“你放手!”
“钱呢?!我在那么多人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人,你居然敢关机装死!”
“你怎么找过来的?!”白苏使劲挣扎,奈何曾玲干惯粗活的人,力气非她这种娇生惯养之人能比。
“我跟踪你三天了!居然还想赖姑奶奶我的钱,活得不耐烦了!”
四人都未料到这突然的变故,一时面面相觑。眼见这里也确实无事可做了,便商量了一下打算走。
刚走出去几步,忽听见里面传来一声惊叫,尖利刺耳,仿佛要刺穿耳膜,四人惊得一个激灵。严子月走在最后,赶紧几步跑了回去,却在见到里面场景时瞬间吓得腿脚发软,声音颤抖,如同筛糠:“……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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