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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从远方来


手机响起的时候,舒以安正在翻译一篇长长的法文合同,满目的专业名词看的她头疼,她缓了一会儿才苦着脸接起手边的电话。

        “喂,哪位?”

        电话那边响起一道极其低沉赋有磁性的男声:“我明天回北京。”

        舒以安一时被这道声音弄得脑子有点短路,过了好半天才反映过来电话那边的人是谁。慢慢地“哦”了一声。

        “不打算来接我吗?”那端的男人有点惊诧地问她。

        舒以安摩挲着手里的笔,傻傻地点了点头:“好啊,那我去接你。”

        “什么时候?”男人反问她。

        “那你几点的飞机?”

        电话那边的人似乎放弃了再跟她纠结这个问题:“明天我直接回部里,你不用来。”

        褚穆对舒以安的反应十分无语,见她迟迟没说话,索性撂下一句“就这样”然后干脆果断地挂了电话。

        柏林四月初的天气。

        Maerkisches旁的中国驻德国大使馆的二层小楼里,褚穆看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手机在手中转了一圈又一圈。

        整整半年了,她倒还真是一点没变。

        “副司?机票给您订好了,明天上午九点的航班。”助理小陈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

        窗边站着的人并未转身,只低低地回了一句:“我知道了。”

        小陈在褚穆身后悄悄打量着这位年轻的副司长,大气不敢出一下。那可是名声赫赫的褚穆,现任驻徳外交官。是外交史上少数几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三十岁的年纪就能坐到这样的位置,任是谁,都是不敢小觑怠慢的。

        看着上司越发沉默的背影,小陈也实在想不通,明明半年没回去,好不容易有一个机会,怎么不见这位有一点高兴?

        其实褚穆也不明白,自己半年没有回去怎么她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却是那个样子,舒以安,她怎么就能那么淡定?这位打小儿养尊处优的爷心里忽然冒出一种不被重视的郁闷感。

        此时正在会议室里旁听的舒以安忽然没由来的打了一个冷颤。其实从接到电话到现在,她都不太愿意相信那个远在大洋彼岸偶尔会在电视上看见的人就要回家了。

        她的丈夫,要回家了。

        第二天她早早起床去超市采购,苦着小脸站在大排高高的货架前不知该选什么。舒以安同学缓慢的性子常常导致自己过着每天不吃正餐只靠方便面零食的生活,而且在褚穆走了之后更加严重,家里的新鲜蔬菜和冰箱里该有的东西几乎都被她残害的差不多了,所以舒以安想,要赶在他回来之前把破坏现场全部还原。以免有着极其变态生活习惯的某人一进家门就把自己扔出去。

        当舒以安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超市出来的时候,那边从柏林飞往首都机场的航班也已经带着巨大的轰鸣声降落了。

        整整十三个小时的飞行让褚穆有些吃不消,他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在空姐甜美温柔的提醒下与身后的一大票人下了机。

        航站楼外,早已有车等在那里。

        “您这一路累坏了吧?快上车。”

        褚穆温和的对来人笑了笑,清俊的脸上早已不见了刚才的疲惫:“还好。”

        “那就成,一会儿让小吴把您送到部里述职,晚上我们说好给您接风洗尘,今年咱这儿来了不少后辈,都嚷嚷着要见您,这个面子您可是一定要给啊。”

        褚穆看了眼微微暗沉的天色推辞道:“今天就算了吧,大家跟着我飞了这么长时间也都累了,改天,改天我请您。”

        “诶,您这说的是哪里话。”王主任摆了摆手,“您好不容易回来一回我们难得这个机会,就这么定了,小吴你一定记住时间啊。”

        王主任的年纪足足比褚穆大了一旬还多,褚穆做小辈的总不好拂了他的面子,最后还是不得已承了下来。

        部里来了三台车,跟着褚穆回来的随行人员乘一辆,来接机的人乘一辆,每次回京都跟着褚穆的司机小吴载着他独乘一辆。

        黑色的奥迪A4平稳行驶在桥上,褚穆坐在后排打开一直关着的手机查看着未接讯息,江北辰,纪珩东,战骋和几个玩得好的圈子里的人纷纷致以短信代表京城人民欢迎他回国,就是连他平常摸不着人影的妹妹都发了个抱抱的表情,却唯独没有她的。

        “老大,你今儿晚上这顿饭八成是鸿门宴啊。”司机小吴操着一口地道的京腔说着。

        褚穆垂着眼一条条的看着回复,漫不经心地问了一句:“恩?怎么说?”

        因为小吴打褚穆进了部里就一直跟着他,人机灵会看眼色懂分寸,十分称心。所以褚穆走了之后也没有让他再接别的领导,一直在后勤挂着职,只等褚穆回来的时候专职负责他,两人关系不错,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避讳。

        “听说部里给你调了个翻译,原本是负责礼宾那一块儿的,现在打算跟着你回德国。今天晚上这局就是因为这个设的。”

        “给我?”褚穆微微蹙眉问道。

        “对,人家去了之后直接任驻德翻译组组长,是正八经儿的空降兵。”

        “是谁你知道吗?"褚穆心里隐有疑虑,皱眉问道。

        “听说,我听说啊是王主任的侄女,还是你当年外交学院的校友呢!叫什么陶……”小吴一拍大腿,“对!陶云嘉。"

        陶云嘉。

        褚穆原本按到信息界面回复的手指忽的一顿,随即锁了屏幕就不再吭声。难怪今天晚上都这个时候了王主任还坚持请他赴宴,原来是为了她。

        被褚穆按掉的屏幕上,一条信息孤独地躺在信箱里——

        我查了今天柏林飞北京的航班啦,你什么时候回家???

        发件人:以安

        褚洲同带着眼镜翻了翻面前的述职报告,没过几眼就搁置在一旁的文件架上。虽然这位年逾五十的外交主管看起来十分严谨且风度翩翩,但是面对着桌前的人,还是染上了一丝温暖的和蔼之气。

        “怎么?这次回来是想长留还是就呆几天啊?你妈可是跟我念叨好几回了。”

        褚穆一只手插在裤袋里坐在沙发上开始摆弄着矮几上的地球仪。修长的手指轻轻滑过中国与欧洲之间的那道距离,姿态好不闲适。“我倒是想留在家里,就怕您老人家不准。要不回头我就递申请到时候您可得给我批了啊。”

        对于自家这个侄子褚洲同还是十分喜爱的。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的外交才华和成绩,任是谁都是要高看一眼的,何况是褚家的儿子。他忍不住笑骂:“混小子,你是知道这个当口我不可能放你回来,故意将我的军。”

        褚穆摆手,漫不经心的。“我可不敢,这报告您也看了,要是没什么事儿我就先走了?”

        “哎!”褚洲同摘下眼镜叫住褚穆,不忘了嘱咐一句。“你跟以安也不能总两地分居,不是个过日子的样儿,要不尽早把人带到那边去吧。”

        褚穆修长的背影有一瞬间的停顿,随即拉开了门把手出了行政大楼。

        到达东海楼的时候,王主任领着一众后辈已经等在包厢了。褚穆瞧这一屋子的人,不禁有些头疼。

        宴席分了两桌,一桌是新人,一桌是驻办的几位同事。在新人桌上有位姑娘十分打眼,年纪不大,二十几岁的样子。十分古典的鹅蛋脸上一双杏仁儿眼漂亮的不得了,微微向上挑的眼眉又给这张温婉的脸上带了些媚意。姑娘腰板儿挺得直,打坐下就这么端着,头发被她松松地盘在脑后,让人凭白无故的又觉出那么股傲劲儿。

        给褚穆接风,理应是他坐到上座的。几个从外交学院分来的男孩儿带着崇敬和羡慕偷偷打量着这个最年轻的司长级人物,大气不敢出一下。外交世家的长子,果然不一样。从人家身上的西装到手腕上的表,哪一样都是这些刚出了象牙塔的毛头小子学不来的。

        王主任朝这边看了一眼,心下多了几分盘算,端起酒杯张罗开场。

        褚穆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再懒得应付也得装装样子。伸手拿过面前的杯,恭谦起身。“王主任您说笑了,这杯理应是我敬您的。”灯光下褚穆仰头喝酒的姿态十分惊艳,修长的身姿笔挺,就连捏着杯的手指都是干净有力的,微微露出一截的衬衫袖口上妥贴地扣着两颗深蓝色的宝石袖扣,无一不在彰显着这个男人的精致格调。

        王主任估摸着时机打算继续开口,说出今天的主题:“今天我还有个事得拜托您,我侄女原来是翻译室的德语翻译,但是丫头一直想找个机会出国锻炼锻炼。您说我一个做叔叔的总得满足孩子的要求吧。要不干脆您不嫌弃,就让她跟着您回德国?到时候还得劳烦您好好照顾才是啊。”

        褚穆内敛深沉的眼睛十分平静,脸上挂着谦逊的笑,不疾不徐开口:“您客气了。能当我翻译组组长的也不是简单之辈,哪里需要我照顾,回头办好手续让她跟着我回去就是了。”

        褚穆的话很明显,有点道行的都能听出来。其言之意就是你王主任既然有本事不跟我打招呼就把人调过来,自然就不需要我的照顾。先斩后奏,在权贵场上是大忌讳。

        王主任的脸色果然一瞬间有些尴尬,只得朝着那边招招手缓解场面。

        “云嘉!来跟褚副司长打个招呼。”

        那端坐着的女子闻言施施然起身,姿态万千的朝着褚穆走来,目光流转间,分明带了些自信和得意:“褚穆,好久不见。”

        褚穆对上女人微微上挑的眼,神色淡然:“陶小姐,好久不见。”

        王主任有些吃惊地看着俩人,疑惑问道:“你们……  认识?”

        褚穆很快的从陶云嘉那里转回目光,没有丝毫的波动,就连声音都是平稳低沉的。

        “以前外交学院的同学。”

        王主任不死心,仍然带着些期待的牵过一旁的女人。半开玩笑半试探的开口道:“同学好啊!我这个侄女可是倾慕您很久了。”

        褚穆闻言忽然轻轻笑了起来,好看的脸上带着止不住的凉薄之意:“那恐怕是要辜负陶小姐了。好可惜,我已经结婚了。”

        一句话,像玩笑似的拉开自己和面前女人之间的距离,却又有着淡淡的嘲讽意味。

        立在褚穆身旁的陶云嘉听到这句话,原本有些雀跃的脸庞,倏地暗了下去。

        褚穆回家的时候已经快十二点了,司机把车拐进小区,远远地就能看见湖苑别墅里透出来的灯。褚穆低头看了一眼腕表,想了想还是从兜里摸出串钥匙。

        窸窸窣窣的打开门,偌大的客厅里只点了几盏壁灯,温暖的色调看起来特别柔和,连带着让一晚上都处于疲惫状态的褚穆眉间都染上了丝放松。进屋不经意的往沙发上瞟了一眼,褚穆顿时停在了原地。

        舒以安蜷缩在沙发里睡成了一团,一身嫩黄色的居家服让她看起来特别的纤细。小巧的鼻翼轻轻呼吸着好像睡着了,白皙巴掌大的小脸儿上被她耳边的几缕碎发遮住了些许。可能是有些冷了,她无意识的缩了缩肩膀睡得的并不安稳。

        褚穆没想到这么晚了她还在等着自己,心里忽然漫上柔软的情绪。他轻轻地的脱下外套走过去,沉默着看了她一会儿,终是没能忍住的俯下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舒以安睡得的很轻,有些迷糊地的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俊脸,有些惺忪:。“唔,你回来啦……”

        褚穆垂眼看着她慵懒的模样,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往楼上走去。

        “怎么不上楼去睡?”

        舒以安靠在褚穆怀里,鼻间都是自己熟悉的气息,不禁把头往他身上窝了窝:“在等你啊,发了信息给你你没回,猜到你可能在工作,就没敢打扰你。”

        褚穆闻言把舒以安抱得更紧了一些,声音平静的嘱咐她道:“如果我很晚没回来,不用等我。”

        舒以安看着他的衬衫扣子,垂着头有点失落:“知道了。”

        进了卧室,褚穆把人安稳的搁在床上摸了摸舒以安柔软的头发示意她先睡。

        “我去洗澡。”

        舒以安看着背对着自己脱掉衣服的人,忽然起身有些忐忑的叫住他,褚穆闻声转过身来,一双内敛浓黑的眸子带着疑惑:。“怎么了?”

        他衬衫只脱了一半,敞开的衣襟里透出精窄的腰身看得的舒以安有些不自在,她半撑起身子,似是鼓足了勇气才仰头冲那端的人喊了一句。

        “生日快乐!”

        灯光下,舒以安的眼睛亮晶晶的,柔和的脸上和,眉间,都是温暖的笑意。

        此时此刻,楼下零点的钟声,刚好响起。

        褚穆被这句话弄的有些怔愣,零点的钟声,五月七号。

        他的喉间几不可查的动了动,过了好久才有些沙哑的开口:。“谢谢。”

        褚穆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疲倦睡去的人儿,原本烦闷的心情忽然好了起来。她消瘦圆润的肩膀背对着自己,他能清晰的看到她凸起的蝴蝶骨。性感却又想让人去怜惜。

        午夜时分,最易情动。

        在舒以安那一句生日快乐之后,褚穆几乎是暴烈的把人带到浴室去。隔着氤氲的水雾,舒以安难忍吃痛的模样几乎快要让褚穆沦陷。这一场情事,是舒以安嫁给褚穆一年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她软软地揽着他的脖子小声的哼,褚穆对她的求饶恍若未闻,细致的亲吻像是对待一件珍宝。舒以安在半梦半醒间,看着褚穆咬她脖颈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这场婚姻,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艰难。

        第二天舒以安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几近十一点了。她强忍着一身酸疼拿过一旁的衣服,打算下楼。褚穆听到些许声响不满的翻了个身,一把捞过舒以安,嘴唇抵在她娇嫩的耳边摩挲,声音还有些刚刚睡醒的喑哑:“干什么去?”

        舒以安小心的掰着褚大少爷的手指打着商量:“妈昨天特意打过电话来要我们回去,我先给你做午饭,一会儿起来好不好?”

        褚穆把头埋到枕头下面翻滚了半天,才哼哼唧唧的放开了她。

        同样是熬了半宿的俩人,精神状态却大不一样。褚穆一身清爽的坐到客厅的时候,舒以安正愁眉苦脸的在衣帽间寻思穿哪一件衣服能盖住这一脖子的青紫。褚穆插着兜儿斜斜地倚在门口,满眼戏谑:“那件蓝的应该行。”

        舒以安拿着那条蓝色高领的无袖裙子,鼓着嘴看着门口那个始作俑者:“出去成吗?”

        褚穆挑着眉一脸茫然:“做都做过了,还怕看?”

        “滚。”

        阳光透过两棵巨大的法国梧桐洋洋洒洒的落在院子里,舒以安看着门口停着的那辆新车有些见怪不怪,对于他能时不时变出来各种各样令人咋舌的东西她早就习惯了。大概是察觉到舒以安的反应,褚穆把手里的钥匙递过去:“订了很长时间了,昨儿让江三儿刚提出来,本来也要是给你的。”

        舒以安看着那辆拉风的白色小跑,拒绝着摇了摇头:“我不开车你知道啊。”

        褚穆倒也不气,一下一下的把钥匙抛在手里玩儿:“随你吧,我也用不着。就放家里你什么时候想用就拿。”

        两个人结婚一年,总共在一起的时间不超过两个月。

        第一次是在刚结婚的时候,她跟着褚穆去欧洲度假,历时半个月。接下来的几次就是褚穆隔三差五回来述职或者参加外事活动的时候,所以褚夫人对于这两口子能一起回家还是特别兴奋的,尤其是,今天是褚穆的生日。

        褚家不同于别的家族枝繁叶茂。褚老爷子膝下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褚穆的父亲,一个是他的二叔。褚夫人和褚穆的父亲结婚之后,生下一子一女,现在褚穆结婚成家,褚穆的妹妹褚唯愿又成天疯玩儿不常回来,所以就造成了褚夫人没事儿就碎碎念让俩人生个孩子给她带,以免自己太孤独。

        俩人一进了家门,褚夫人就乐开了花。

        舒以安恭恭敬敬地朝着褚家二老打招呼:“爸,妈。”

        褚父一向不苟言笑的脸看到夫妻二人也稍有松动,摘下看报纸的眼镜和缓地问了一句:“回来了?”

        褚夫人见着舒以安高兴,忙拉过她就上了楼。留下爷俩在外间说话。褚父慢慢地用砂壶过了一遍开水,缓缓问道:“这次待多久?”

        褚穆端起矮几上刚泡好的龙井,往身后的沙发靠了靠:“一个星期吧,下周回去。”

        褚父把报纸卷起来搁置在一旁,沉思了一会儿:“你在这个位置上也有两年了,考没考虑过调回来?我听说这回她也跟你回德国?”

        褚穆听见这话,忽然笑了起来。清俊的脸上又分明多了些嘲讽:“爸,您老人家这消息可是够灵通啊。怎么着,我婚都结了您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褚父被他这话一时有些噎住了,“既然都结婚了那就好好过日子!别在想什么不该想的!“

        褚穆倒是也不着急,慢悠悠的喝干了杯里的茶才起身反驳:“您当年把她从我身边弄走,是没想过还有再回来的这一天吧?”

        褚父到底是见惯了场面道行深的,不焦不躁的把茶叶的碎渣一点一点过滤出去。动作沉稳老练。“我既然能让她走,就不怕她再回来。咱们褚家的人,最看中的就是责任。我相信你。”

        褚穆静坐一旁,不发一言。

        正当爷俩气氛紧张的时候,一直在褚家帮忙的张阿姨端着菜从厨房走出来,搁置好了筷子张罗着开饭。

        到底是大户贵族的人家,就连一顿饭都是用足了心思的。

        褚夫人一边给褚父倒酒一边老调重弹:“儿子,打算什么时候和以安要个孩子?”

        褚穆慢条斯理给舒以安剥好螃蟹,拿过一旁的湿毛巾擦了擦手,给出一句模棱两可的话:“看看再说吧,又不是着急就能办的事儿。”

        褚夫人大义深明的点点头表示理解,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补了一句:“那是不能太急,这事儿啊得慢慢来,你趁回来这几天,抓点紧。”

        在座的除了褚穆镇定自若,褚父,舒以安,还有常年帮忙打理家务的张阿姨皆是身躯一震,舒以安的脸,此时快要红成虾了。

        褚穆也觉着这饭没法再吃了,又坐了一会儿便搁下筷子作势要走:“爸,妈。北辰老纪那边还有个局,我先带着以安回去了。”

        褚父看着俩人离开的背影,意味深长地嘱咐了一句:“你三十了,有些东西该承担起来了。”

        比如,承担一个家庭。

        北京的夜晚漂亮得如同盛时长安,舒以安坐在副驾驶上疑惑地看着褚穆把车驶入弯道:“你不去纪珩东那里了吗?”

        褚穆一只手搁在车窗上,神态自若:“江三儿哪是要给我庆祝,楚晗的事儿弄的他心烦想找个由头喝酒罢了,不去。”

        江北辰和楚晗这对儿情侣互虐互杀的故事舒以安多少也了解一些,懵懂地点点头便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

        褚穆偏头看她一眼,略迟疑着开口:“妈今天说的话,你不用……太有压力。”

        舒以安知道他是指孩子的事儿,心里忍不住有些酸涩。但还是安慰般的笑了笑:“我知道的。你放心。”

        结婚一年,虽然褚穆从来不在这方面控制自己,但是舒以安也明白,在两人屈指可数的几次里他几乎都是到了最后关头退出来,或者早在之前就用了措施。他从不放任自己或者要求她在事后吃药,看起来好似把她保护的很好。可是只有舒以安自己知道,那是一个男人真正抗拒一个生命到来的表现,也是一个男人不愿意接受自己妻子的表现。

        看着舒以安沉默下来的侧脸,褚穆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车内狭小的车厢里忽然弥漫着一种快要让人窒息的尴尬。

        每一次,几乎是每一次褚穆回来,两人大抵都会经历这样一种循环。看起来以最亲密的姿态表达彼此之间长久的想念,第二天却还是恢复那种好像刚刚结婚般的模式,疏远且知分寸。

        一路无言,回了家两人几乎都处于各忙各的状态。褚穆上楼接了一个电话就在书房里没再出来过。舒以安洗了澡换好衣服正打算休息,突然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起来。刚接起来电话那头的苏楹就噼里啪啦的说了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大BOSS不知道抽的什么风打算明天跟那个老外签合同,你的翻译本弄好了没有啊?我这边急等着出呢!!”

        舒以安捂着脸在床上哀号一声:“这么快啊??他不是说要几天之后吗!”

        “谁知道呢。”电话那头的苏楹也是悲戚之态,“肖老板的脾气阴晴不定,不知道动错了哪根筋,你可抓紧着点啊,弄好了给我。”

        舒以安惆怅地想起书房桌上那厚厚的一叠原文合同,拖拖沓沓的踩着拖鞋出了屋子。万恶的资本主义害死人啊!!看着书房紧闭的门,她深吸一口气敲了敲。

        褚穆正立在窗前用德语打电话,醇厚低沉的声音舒缓地说着这种尾舌绕音的语言十分好听。见到舒以安探进来的小脑袋,挑了挑眉。

        “我拿东西。”

        褚穆顺着她指尖看过去,一份法文合同上压着厚厚的一本词典。很显然是她还没完成的工作。看着背对着自己的瘦弱身影,褚穆忽然从身后钳住她纤细柔韧的腰往自己怀里带去。舒以安拿着合同的手一抖,下意识的喊出声:“喂!”

        “嘘。”褚穆微微低下头示意她安静,电话那头的人很明显顿了一下。舒以安就这么被他按在身前不敢出声,他的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上,耳边全是他的声音,偶尔呼出热气喷在她的颈边。让她一时动弹不得。

        大概有五分钟褚穆才挂了电话,只是放在舒以安腰间的手并未离开:“干什么?工作吗?”

        舒以安眼观鼻鼻观心老老实实的答:“临时通知的,今晚要加急翻译出来。”

        褚穆拿过那本合同闲散地翻了两页,上面密密麻麻的布满了舒以安隽秀的标注字迹。皱眉道:“怎么这么麻烦,扫描一下就行了。”

        舒以安也想扫描一下就成了,团着一张小脸面色凄然的接过来,愁苦之色显而易见:“没听说过资本家吃人不吐骨头吗?”

        褚穆长叹了一口气,温润的眉眼却分明带了些笑意。满脸都是一副你求我的姿态。是了,外交学院修满三门外语学位的褚副司长又怎么会把这区区的几页纸放在眼里。舒以安沉默着想了想,又想了想。还是倔强地偏过脸去。

        “那行,我先去睡觉了,你忙吧。”褚大少爷倒是也没客气,转着手机悠哉悠哉的离开了书房。

        舒以安想到公司里肖克那副严肃凉薄的脸,懊恼地趴在桌上快要咬掉自己的舌头。面子值几个钱啊!!睡眠才是最重要的!!人家一个小时能完成的东西自己却要一宿啊!!这是跟谁过不去呢……

        其实褚穆也没有马上回到卧室去,而是站在二楼的露台上抽烟。脸上也没了对着舒以安的温和笑意。在他的手边亮起的手机屏幕上,陶云嘉双手捧着蛋糕的样子美丽动人,而那蛋糕上的字,却又分明写着——八周年纪念日快乐。

        褚穆的生日也是他和陶云嘉相识的纪念日。是他毕业典礼那一天,和她正式交往的日子。

        舒以安到达公司的时候,已经是距离昨晚十二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她手里拿着翻译好的合同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大厦楼下的。苏楹风风火火的接过合同踩着高跷就往前厅跑。“怎么这么晚啊!幸好还有一个小时,要不肖老板又怒了。”

        舒以安被她拖着往电梯里奔,辛酸的不得了。就这个还是在褚穆的帮助下才完成的呢。昨晚她不知道翻译哪一个段落的时候忽然卡了壳,原本想趴在桌上休息一下再起来,谁知道这一休息,直接就到了第二天早上。再次醒来已经是在卧室的床上了。而床的那一侧并没有被人躺过的痕迹。

        她几乎是惊恐的跑到书房去看那份合同,谁知原本被她落了一大半的A4纸张竟然工工整整的写满了中文,甚至有的专业名词都被用一只特殊的笔标注了出来。而那苍劲工整的字体,不是褚穆,又是谁的?

        二十三楼,肖克正在带领着团队进行签字仪式的最后一项核实,看见匆匆跑来的两人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你们文案部的办事效率真是越来越慢了,看来我有必要增加一项业务培训。”

        苏楹小心翼翼的赔着笑脸打着哈哈:“对不起对不起肖总,我们马上就好,就好啊。”舒以安也跟着道歉,“您临时通知,所以有些准备不足……对不起。”肖克转过头轻轻瞥了一眼舒以安有些气喘吁吁的样子,声音无波的吩咐道,“下不为例,去吧。”

        签约的过程很顺利,和法国那边的合作方对于肖克的团队十分满意。于是一向严谨的大boss当下就决定,请大家吃饭。苏楹盯着肖克这个钻石王老五打进公司起就人人皆知,于是兴致极高的就往酒店去。舒以安站在路口打算送别公司一行人。

        “你们去吧,我就不去了。”

        肖克站在车旁扬声道:“今天你是功臣,一起吧。”苏楹也在一旁敲边鼓,“是呀是呀,老板好不容易请客的,你别扫兴啊!”

        舒以安看见路边一大票站着的人,有些尴尬的点点头只能硬着头皮坐进了车里。

        饭局设在洲际酒店,趁着众人下车等在大堂的功夫,舒以安悄悄站在外面给褚穆打了个电话。

        褚穆刚刚结束一场会议,正带着一群人从会议室里走出来。秘书把他的手机递过来的时候他脸上凌厉严肃的神情还没散。语气有些不太好的接起来:“喂?”

        舒以安听见他的声音稍稍默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轻轻的说了一句:“谢谢你哦。”

        褚穆听见舒以安的声音眉间的表情才稍有松动,缓和了语气问道,“签约还顺利吗?”

        “顺利的,今天晚上老板慰劳员工,我可能会回去的晚一点。”

        褚穆加快了脚步出了大楼:“结束打给我,我去接你。

        舒以安挂掉电话正转身往大堂里走,忽然迎面而来几个人。其中正中央的那个女人穿了一身得体的宝蓝色套装,精致的妆容大方得体。看着远处的舒以安,女人信步走到她面前。脸上甚至带着和善端庄的笑:“舒学妹,还记得我吗?”

        舒以安怔怔地看着面前耀眼的女人,感觉脑中轰的一声。过了好久她才轻声开口。

        “陶学姐,好久不见。“

        陶云嘉施然一笑:“是很久没见了呢。听说你结婚了?”说着,不禁把目光放到舒以安素白的手指上。一枚三环相扣的指环严丝合缝的贴着她的无名指,好不漂亮。

        舒以安也不遮掩,大大方方的站在陶云嘉对面接受她的注视,一双干净透彻的眼睛里满是平静:“是,我结婚了。”

        陶云嘉听言脸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停滞,随即又笑了起来:“那我真是应该恭喜你了。毕竟,不是谁都有机会能嫁到褚家的。”

        褚家。

        舒以安看着面前这张明艳动人的脸心中不禁有些欷歔。如果陶云嘉当初能够放下褚家这两个字背后所代表的涵义,也许……

        “那我应该说我很幸运了。”舒以安清浅的弯了弯唇,淡然得很。

        陶云嘉看着舒以安这么平和的样子也终于挂不住了,敛起之前的笑意打算直奔主题:“我马上就要调到德国驻地任翻译组组长了,以后和褚穆也算是同事了。放心,以后你不能常常在他身边我会帮你照顾的。”

        说完之后,陶云嘉一瞬不瞬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心里竟然有种隐隐的快意。谁知,舒以安听闻并且有任何的波澜,还是之前那副清浅平和的样子,只是再开口时却没了之前的退让。

        “那该我恭喜学姐升迁才是,只不过……他还是我自己照顾比较好。假借别人之手的事我还不大习惯。”

        “学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苏楹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舒以安,小跑几步迎了上去。漂亮的脸上带着些戒备的盯了那边一眼,转头问她:“那人是谁啊?看着姐们可不善。”

        舒以安看着挽着自己手臂的苏楹,轻轻呼出口气。小脸一下子垮下来:“一个朋友。”

        哪个朋友能让你这么挫败,苏楹在心里默默腹诽了一句,一边又不安的回头看了看陶云嘉:“快走吧,要开始了。”

        席上菜色倒是十乘十的下了血本的,海鲜生蔬满满的铺了一桌子。舒以安有些兴致缺缺,看着一桌子的东西却再也没了什么心情。

        和他一起去德国。

        翻译组组长。

        这些自己竟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还是从陶云嘉的嘴里得知,舒以安不得不承认自己在听到之后还是很郁闷的。

        有关褚穆和陶云嘉的六年,是舒以安心底最沉重苦涩的过去。她曾亲眼见证两个人从深爱到陌路的过程,如今却又见证了两个人变为亲密的同事。只不过前者她是无关的看客,后者她却变为了主角的妻子。

        一顿饭,没吃多少倒是被迫喝了不少的酒。苏楹率领公司未婚的男女青年们一起拦着舒以安拿向果汁的手:“哎哎哎!来公司这么久不管什么场合你都不喝酒,今天这么大的日子你好歹给兄弟姐妹们一个面子,庆祝一下。”

        这么一劝,舒以安是怎么躲多多少少都被灌了一些的,平时的舒以安很有分寸,知道什么东西都要适可而止。所以当一大票人要再开一瓶的时候,她就主动告饶缩在角落休息去了。

        肖克看着角落里不知垂眸思考什么的舒以安,随手拿了一温水走了过去:“今晚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看你没怎么吃。”

        舒以安看着身旁的肖克礼貌地接过他递过来的水,道谢:“谢谢肖总,是我自己没什么胃口,菜很好。”

        肖克是舒以安所在的跨国贸易公司大中华地区的执行总裁,年纪不过三十出头做事却十分有手腕,二十六岁进入公司,不过几年就到了现在这个高度,他的能力可想而知。舒以安当年的面试官就是肖克。所以,她对这个年轻的老板,还是有些畏惧和崇敬的。

        肖克好像察觉到舒以安对自己的态度,一双剑眉不自觉的向上挑了挑:。“你好像很怕我?”

        舒以安双手握着透明的水晶杯,不置可否:。“您是老板我是员工,对您敬畏是应该的。”

        肖克闻言倒也不生气,旋步坐到舒以安另一侧的软座上双腿交叠摆出一副长谈的态势。“你是……外交学院毕业,成绩也还不错,怎么想到来贸易公司做文职呢?”

        舒以安眨了眨长长的睫毛,不禁也想起这个问题。是啊,自己当年为什么会选了这样一个工作呢?大概是那时看到他为了那个人身心疲惫的样子吧,她忽然害怕起有关两人任何的消息,所以她才会那么毅然决然的放弃了外交考试选择来到外企做一个小小的文员。一晃,都两年过去了。

        “可能是……我并不是那么的善于表达吧。”舒以安看着肖克探究的目光自嘲的笑了笑,“相比那里严苛的工作态度,我更散漫一点。”

        肖克还想再开口说什么,突然舒以安的手机发出一声“叮”的一声响。

        “不好意思。”

        舒以安一面对着肖克道歉一面滑开了手机锁屏。一条来自褚穆的消息。

        “我到酒店外了,等你出来。”

        一贯强势的命令口吻,舒以安几乎赌气的按黑了屏幕。暗自深呼吸几次还是没能忍住跟他妥协,她转身拿过一旁的包向肖克告辞。

        “对不起肖总,我老公在外面等我,我可能得先走一步了。”

        肖克几乎是一瞬间皱起了眉,带着质问的口气:。“你结婚了?”

        舒以安觉得今天好像是撞了邪,怎么一个两个的都跑来问自己结没结婚这种问题。她以为肖克在意她隐瞒婚恋纪录,坦诚解释:“是,当初入职的时候人事那里是纪录过的。”

        其实话一出口肖克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而瞥到舒以安手指上的戒指才恢复了冷静。不禁干咳一声掩饰自己的尴尬:“对不起,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肖克伸手拿过自己放在一旁的外套,拍了拍手。“时间也不早了,既然这样大家就都散了吧。”

        舒以安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本来想无声无息的先走现在竟然变成十几人一起同行的大队伍。苏楹迈着小步紧紧地扯过舒以安在她耳边嘟囔道:“不是想临阵脱逃吧?你家大神真来接你了?”

        舒以安忧心忡忡地看着前面的那一帮人,心不在焉的嗯了一声。

        “这么酷炫吗?!话说我只在送你去机场的时候见过他一次啊!!这回终于又能见到本尊了!”

        舒以安脑补了一下苏楹口中的大神,心想着你这算什么,我嫁给他一年偶尔才能在电视上见着几面,福利已经大大的啊……

        褚穆隔着车窗一眼就看到了从大堂里走出来的舒以安,同时他也看到了她前面的人群,应该都是她公司的同事,既然一道走不下车打个招呼是怎么都不合适的。

        低下头不过思忖几秒,褚穆没有任何犹豫的开门下车。他站在十几阶台阶下看着那个渐渐离自己越来越近的女人,扬声叫她的名字。

        “以安。”

        这一声,足以吸引在场所有人的目光。

        褚穆站在车旁,一身精致剪裁的西装衬得他整个人挺拔颀长。清俊的脸上神色平静无波,他闲适站在那里注视着台阶上的人,不需多余的言行已经让人移不开眼睛。同行的几个单身女子从看到褚穆的那一刻开始就窃窃私语,而且迅速的对这个男人做出了判断。精英,而且是高端的精英。

        苏楹在舒以安身边小声的自言自语:“大神真的是太帅了……”

        肖克显然也被这一声“以安”吸引了,出于一个男人的敏感和尊严,肖克不得不承认自己面前的这个男人,不一般。或者说,褚穆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清冷矜贵让肖克感觉到,自己的胜算微乎其微。

        可能是优秀男人心中那种急于表现的欲望作祟,肖克率走先上前去,伸出手:“你好。我是肖克”

        舒以安听到褚穆的声音,抿了抿唇紧跟着肖克来到褚穆身边,下意识站在他身旁开口为他介绍道。

        “这是肖总,肖总,这是我老公,褚穆。”

        褚穆看着肖克伸向自己的手,转而礼貌的笑了笑,也抽出自己原本插在裤袋里的手:“你好,褚穆。”两只同样干净修长的手只短短相握几秒钟,褚穆就能感觉到来自对方身上的那种敌意和较量。

        “既然你来了,以安就交给你了,我们回去了。”肖克看着一侧缓缓驶来的车,打算告别。

        褚穆还是之前礼貌疏离的样子,轻轻点头,顺势打开副驾驶的车门示意舒以安上车。“不劳您费心了。”

        看着黑色顶配奥迪慢慢驶离自己的视线,肖克身后一大帮员工像忽然炸开了锅。

        “没看出来啊!她怎么嫁了这么好一个老公?”

        “就是啊!看见了吗?光那表就不只这个数……”一个识货并且对此十分有研究的女青年伸出手比了一个手势。

        其中有见过场面的男同事适时插话进来:“别看人家的穿戴,那车牌子才是真东西。”

        汽车尾灯离人们的视线越来越远,终于化成两个红色的点消失不见。

        肖克看着舒以安早已离开的方向,一言不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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