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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来自天上的祈祷(2)


告诉你,这世上为找不到工作发愁的大叔多的是,他们要是能有高中毕业女生一半的薪水,不管是倒茶还是别的什么都会高高兴兴去干的。

        我说这些话没有故意为难你的意思,完全是为了你好。请相信我,照我说的去做吧。

        浪矢杂货店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但愿她会听。”看完信,敦也点了点头。其实他很想直接把对方教训一顿:爸妈供你上到高中,顺利找到工作,你却想去陪酒,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翔太去把回答放到牛奶箱里。回来后刚把后门关上,卷帘门那边就传来细微的响动。

        翔太说了声“我去拿信”,径直走向店铺。他很快回来了,嘴角带着笑意。“来喽!”说着,他扬了扬信封。

        浪矢杂货店:

        感谢您的立即回信。我本来还担心也许不会有回音,现在终于放心了。

        不过读完信后,我感到很失败。浪矢先生似乎有很多误会,我应该把自己的情况说得更详细些才对。

        我想专心陪酒,并不是为了过上奢侈的生活。我追求的是经济能力。要想不依靠他人也能生存下去,这是不可缺少的武器,而如果只是临时上上班,是不可能实现的。

        还有,我没有结婚的愿望。结婚生子、做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也是一种幸福,但我从来没想过要过那样的人生。

        至于陪酒这行的残酷,我多少也了解一些。只要看看周围那些比我早入行的陪酒小姐,就不难想象以后会有什么样的辛苦等着我。但我还是决心在这条道上奋斗下去,将来也有自己开店的打算。

        我有这个信心。虽然才干了两个月,我已经有了好几个捧场的客人。不过我对他们还不够周到,这也是事实。这主要是因为我白天还要上班,下班后才能去店里,也就没法陪客人用餐。我想把公司的工作辞了,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不过我先说清楚,浪矢先生担心的事—也就是和客人发生肉体关系,我一次也没有过。不是没有人提出这种要求,但都被我巧妙地化解了。我还没有幼稚到那个程度。

        对于亲人,我确实很抱歉,让他们为我操心了。可是说到底,这也是为了报答他们的恩情。

        说来说去,我的想法还是太胡闹了吗?

        迷途的小狗

        又及:我只是想咨询如何说服我周围的人,并没有不做陪酒的打算。如果您不赞成,就当没看见这封信好了。

        “那就当没看见!”敦也一边把信还给幸平,一边说道,“什么叫‘我有这个信心’,也太小看社会了!”

        幸平怏怏地接过信纸,应了一句:“嗯,也是。”

        “其实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翔太开口道,“没什么学历的女人要想经济独立,陪酒是来钱最快的。她的想法很现实。这个社会只认钱,没钱什么也干不成。”

        “这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敦也说,“就算她的想法没错,顺不顺利也很难说!”

        “那你凭什么认定她就不会顺利?这种事谁也说不准吧?”翔太不满地噘嘴。

        “当红的陪酒小姐独立开店当然好,可是半年就关门的事也没少听说。做生意本来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钱自然少不了,但也不是有了钱就万事大吉。她也就现在这么一说,其实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那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日子过久了,自己开店准没什么好结果。等到醒悟过来的时候,已经太晚了。错过了婚嫁的年龄,再当陪酒小姐都嫌老,到了那个地步,后悔也来不及了。”

        “这姑娘才十九岁,犯不着为那么久以后的事情—”

        “就因为年轻我才要说!”敦也提高了声音,“总之,叫她赶快放弃愚蠢的念头,把陪酒的差事辞了,专心在公司找个老公!”

        翔太盯着放在餐桌上的信纸,缓缓摇头。

        “我想支持她。她写这封信时,心情恐怕并不轻松。”

        “不是轻松还是沉重的问题,是现不现实的问题!”

        “我觉得很现实啊。”

        “哪里现实了!要不我们打个赌?与其赌她能不能经营好一家酒廊,我倒想赌她当陪酒小姐的时候就会被不三不四的男人骗上手,最后生下没爹的小孩,给周围的人添麻烦!”

        翔太似乎被噎住了,接着尴尬地低下了头。

        屋里充斥着令人窒息的沉默,敦也也垂下了头。

        “我说,”幸平开口了,“再确认一下怎么样?”

        “确认什么?”敦也问。

        “详细的情形。听了你们俩的话,我觉得都有道理。不如再问问她到底有多认真,然后再来想办法。”

        “她当然会回答说‘我是认真的’,因为她打的就是那个主意。”敦也说。

        “那就问点更具体的问题。”翔太抬起头,“比如,为什么希望经济独立,为什么对结婚过上幸福生活这条路不感兴趣。还有,对于将来开店的事是怎么计划的,这个也得问问。因为敦也说得没错,做生意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问了这些问题后,如果她没有一个切实的回答,我也会判断她的梦想不现实,回信叫她别去陪酒。这样行不行?”

        敦也吸了下鼻涕,点了点头。

        “我觉得问也白问,不过算了,就这么办吧。”

        翔太答应一声,拿起圆珠笔。

        看着翔太时而沉思时而埋头写信的样子,敦也在心里回味着自己刚才说的话。当陪酒小姐的时候就会被不三不四的男人骗上手,最后生下没爹的小孩,给周围的人添麻烦—那不是别人,正是他的母亲。因为知道这一点,翔太他们才会沉默不语。

        敦也的母亲是二十二岁时生下他的。父亲是同一家店里的服务生,年纪比她轻。但没等孩子生出来,那男人就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抱着襁褓中的孩子,敦也的母亲继续干陪酒这行。别的事她也做不来。

        敦也记事的时候,母亲身边已经另有男人。但敦也没把那男人当成父亲。没多久那男人就消失了,过了一阵子,家里又住进另一个男人。母亲给那个男人钱,男人不上班。很快,那个男人也消失了,又来了另一个男人。这样的事情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不知道重复了多少次之后,那个男人出现了。

        那男人毫无理由地对敦也暴力相向。不,或许他有他的理由,但敦也不明白。敦也曾经因为男人一句“看你那模样不顺眼”就挨了揍,那是小学一年级时的事情。母亲也没保护他,反而觉得惹男人生气的儿子很讨厌。

        敦也被打得全身青一块紫一块,但他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发现。万一在学校暴露了,事情一定会闹得很大,到时日子只会更难过。

        男人因为赌博被逮捕,是在敦也上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当时家里也来了几个刑警。其中一个注意到穿着背心的少年身上有瘀青,向母亲问起时,她撒了个拙劣的谎,那个谎转眼就被戳穿了。

        刑警联系了儿童咨询救助中心,对方的工作人员随即赶来。

        面对工作人员的询问,母亲回答说,她是亲手把孩子养大的。敦也至今都想不通她为什么会这么回答。他曾不止一次听她在电话里抱怨说,带小孩烦死人了,早知道不生小孩就好了。

        工作人员回去了。敦也从此和母亲两个人过日子。他心想,这下终于不用再挨打了。的确,他没有再挨过打,可也并没有过上像样的生活。母亲回家的次数愈发少了,却不给他准备吃的,也不放钱在家里。学校的伙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尽管如此,他也没把困境告诉任何人。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他是不愿意被人同情。

        入冬后,圣诞节敦也也是一个人过的。接着,学校放了寒假。可是母亲已经两个多星期没回家了,冰箱里也空空如也。饿得受不了的敦也去偷小摊上的烤鸡肉串被抓,是十二月二十八日的事。从放寒假到那天他是吃什么过来的,他已经不记得了。老实说,他连偷窃的事也记不大清楚。他之所以轻易被抓到,是因为逃跑途中突发贫血晕倒了。

        三个月后,敦也被送到了孤儿院丸光园。

        迷途的小狗:

        第二封信已经收到了。

        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贪图享受才去陪酒。你梦想有一天拥有自己的店,我也觉得很了不起。只是我怀疑,你会不会只是因为刚开始干陪酒这行,被纸醉金迷的生活和丰厚的收入冲昏了头?

        比方说,你打算怎么攒下开店的资金?什么时候存够钱,你有具体的计划吗?还有,开业以后怎么发展下去?经营一家店得雇不少人,你从哪儿学到经营的技巧?还是说你觉得陪酒做久了,总归能学会?你对这样的计划成功有信心吗?如果有,依据是什么?

        你希望经济自立的想法让人佩服,但和有可靠经济能力的对象结婚,过上安定的生活,不也是很好的生活方式吗?虽然不出去工作,但在背后默默地支持丈夫,这样的家庭主妇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称得上是自立了。

        你提到想报答父母,但报答并不只是给钱。只要你过得幸福,你的父母一定会很满足,觉得得到了回报。

        虽然你说如果不赞成就当没看见好了,我还是没法真的撒手不管,所以写下了这封信。请你诚实地回答我。

        浪矢杂货店

        “写得挺好啊。”敦也看完,把信纸还给翔太。

        “不知道那边会有什么反应,会不会详细地回答将来的计划。”

        听翔太这样说,敦也摇了摇头。“我看不会。”

        “为什么?别毫无根据地下结论好不好。”

        “就算有类似计划的东西,也准是些白日梦一样的话,像是捧场的客人里有演艺圈的人,也有职业棒球选手,他们都会支持我之类。”

        “哇,那样就能成功啰!”幸平很起劲地说。

        “笨蛋,哪儿有那么容易!”

        “总之,我先去寄信。”翔太把信纸装进信封,站起身。

        推开后门,翔太走了出去。接着传来打开牛奶箱的声音。啪嗒一声,盖子合上了。这是今晚第几次听到这个声音了呢?敦也不经意地想。

        翔太回来了。刚刚关上后门,就听到外面卷帘门晃动的声音。“我去拿信!”幸平快步过去。

        敦也看了眼翔太,两人视线刚好对上。

        “你觉得会怎样?”敦也问。

        “谁知道呢。”翔太耸了耸肩。

        幸平拿着信回来了。“我可以先看吗?”

        “看吧。”敦也和翔太同时回答。

        幸平开始看信。起初他还是很开心的模样,但看着看着,渐渐变得严肃起来。看到他咬起拇指指甲,敦也和翔太不由得对视了一眼。那是幸平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来信似乎有好几页。敦也实在等不及了,拿起幸平读完的信纸看了起来。

        浪矢杂货店:

        第二封回信我已经拜读了。读完后,我又一次感到后悔。

        您怀疑我只是被纸醉金迷的生活和丰厚的收入冲昏了头,老实说,这让我很生气。怎么会有人不负责任地往这上头想呢?

        不过冷静下来后,我觉得也难怪浪矢先生会有这种想法。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说自己想开店,别人不相信也是很自然的。

        最后我也反省自己,不该在信上有所隐瞒。所以我决定这次坦白说出一切。

        我之前已经一再提到,我想成为一个经济自立的人,而且经济条件一定要很优裕才行。说白一点,就是要能赚很多钱。但这并不是为了我自己的欲望。

        其实我从小父母双亡,到小学毕业为止的六年里,我是在孤儿院度过的。那个地方叫“丸光园”。

        但我还是幸运的。小学毕业时,正好有亲戚收养了我。我能念到高中,也多亏了这家人。我在孤儿院里见过好几个被亲生父母虐待的孩子,也发生过养父母完全冲着补助金才收养孩子,连饭都不给孩子吃饱的事。我常想,和他们相比,我已经很好命了。

        正因为这样,我觉得一定要报答亲戚的恩情。可是我没有多少时间了。照顾过我的亲戚如今年事已高,也没有工作,只能靠少得可怜的积蓄勉强维持生活。能帮他们一把的,只有我了。而光靠在公司里倒倒茶泡泡咖啡,是不可能办到的。

        关于将来开店,我有具体的计划,当然也会存钱。我还有一个靠得住的智囊,他是我店里的客人,曾经协助过多家餐厅开业,自己也有店面。他说等我有一天独立了,他会全力帮忙。

        不过浪矢先生一定会有疑问吧,为什么这个人对我这么亲切呢?

        我就坦白说了,他提出要我做他的情人。只要我点头答应,每个月就有一笔安家费可拿,那肯定不是个小数字。我在认真地考虑,因为我也不讨厌他。

        以上就是我对您问题的回答。您是否可以理解,我绝对不是因为爱慕虚荣才去陪酒?还是说从这封信上,您仍然感受不到我的诚意呢?您会觉得这只是小姑娘的梦呓吗?如果是这样,请您指点我什么事情不可以做,什么地方做得还不够。

        拜托您了。

        迷途的小狗

        “我到车站前去一趟。”晴美冲着厨房里的秀代说。空气里飘着柴鱼干的香味。

        “好啊。”姨婆回身点了点头。她正忙着把煮出的汤汁倒到小碟子里尝味。

        出了家门,晴美跨上停在门边的自行车。

        她徐徐踩下踏板。这是她这个夏天第三次一大早出门了。秀代可能也有点疑惑,但什么也没问,因为秀代相信她。事实上,她也的确不是去干什么坏事。

        按照习惯的速度,沿着熟悉的路线前行,很快到了目的地。

        或许是昨夜下了雨的缘故,浪矢杂货店笼罩在淡淡的雾气中。确定四下无人后,晴美走进店铺旁边的小巷。第一次进来的时候,她心里怦怦直跳,现在已经习惯了。

        店铺后面有扇门,门旁安着一个旧牛奶箱。晴美做了个深呼吸,伸手打开盖子。往里看时,和之前一样,里面放着一封信。

        她不由得安心地舒了一口气。

        从小巷出来,晴美再次跨上自行车,踏上归途。第三封回信上会写些什么呢?她用力猛蹬踏板,迫不及待地想早点看到。

        武藤晴美回家探亲,是在八月的第二个星期六。很幸运,她白天上班的公司和晚上陪酒的新宿酒廊同时开始放盂兰盆节的假。如果错开了,她就回不来了。白天上班的公司在盂兰盆节前后很难请到假,而酒廊虽然提前打个招呼就行,她又不想请假。她想趁能赚钱时多赚点钱。

        说是回家,晴美回的并不是她从小生长的家。这个家的大门上,挂的是“田村”的名牌。

        晴美五岁时,父母因为交通事故身亡。那是一起通常不可能发生的事故,一辆货车越过中央隔离带,从对向车道撞了过来。当时她正在幼儿园参加文艺会演的排练,得知噩耗时是什么感觉,她至今都无法记起。想来应该是悲痛欲绝吧,但那段记忆已经彻底空白了。只是后来才从别人口中得知,她将近半年没有开口说话。

        虽然晴美家不是没有亲戚,但平常几乎没有往来,自然也不可能有人收养她。这时向她伸出援手的,是田村夫妻。

        田村秀代是晴美外婆的姐姐,也就是她的姨婆。晴美的外公死于战场,外婆也在战后旋即病死,秀代把她当自己孙女般疼爱。因为别无可以依靠的亲戚,这真是天上掉下来的救星。姨公也是个和善的好人。

        可是好景不长。田村夫妻有个独生女,她和丈夫、孩子们突然搬回了娘家。晴美后来听说,那女婿事业失败,背上巨额债务,连个容身之处也没了。

        上小学时,晴美被送到了孤儿院。我们很快就会接你回去—临别的时候,姨婆这样对她说。

        这个约定在六年后终于实现。这时秀代的女儿一家总算搬走了。重新接回晴美的那天,秀代望着佛龛说:“从各种意义上,我都是如释重负。我也可以对得起妹妹了。”

        田村家斜对面是一户姓北泽的人家,有个比晴美大三岁的女儿,名叫静子。晴美上初中时,静子也上了高中。六年没见,静子看上去十足是个大人了。

        再次见到晴美,静子十分高兴。“我一直打心底惦念着你。”她眼里泛着泪光说。

        从那天起,两人的距离迅速拉近。静子把晴美当妹妹般疼惜,晴美也把静子当姐姐般仰慕。因为家住得很近,她们随时可以见面。这次回家,晴美最期待的就是和静子相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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