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为他死

他要是敢捅出程诺找替罪羊，那么程诺一定会说出主谋是他的母亲。

        如果他想保住母亲，这次只能放任程诺逍遥法外……他只能再次对不起宋韶曼。

        顾北承终于明白，程诺最后那句“且多着呢”，是对他后半生的诅咒。

        程父将信将疑，却不得不放他们走。

        离婚的过程很快，比结婚更快。

        程诺拿着盖了戳的离婚证书，有种做了场春秋大梦的错觉。

        民政局门口，他们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分道扬镳。

        不过一秒，她往后转，冲着他的背影喊：“北承，再见！”

        我任性荒唐的年少时光，再见！

        顾北承突然滞住脚步，那一瞬间，他脑海里奇迹般涌起七八岁的程诺、天真无邪的笑脸。

        其实，他认识程诺，更早呢。

        那时候的程诺，是他的小尾巴。那么善良、那么漂亮。

        最终，顾北承没有回头，加快步子上车，赶去医院。

        他从来把她当妹妹，如果她没有伤害宋韶曼，也许他能回过头跟她说声珍重。

        偏偏她伤得彻底。

        然而在程诺的眼里，顾北承停滞的几秒，已经是她十几年苦恋最好的回应。

        顾北承回到医院，依然没有消息。

        所幸对他来说，没有消息，反而是一种好消息。

        他已经承受不起，宋韶曼将永远昏睡的噩耗了。

        林照被他遣退，他独自坐在长椅上等着。

        这一层是VIP病房，病人就两个。干坐个把小时，他就听到过一次脚步声。

        真相是入了人间地狱。

        那两年他往死里羞辱宋韶曼，这几年他母亲往死里迫害宋韶曼，所有的报应，都应在他身上吧。

        只要她好。

        只要她好。

        高跟鞋碰撞地面的踢踏踢踏声将顾北承拽回现实，他抬眸，看到的是手提保温饭盒的母亲。刺绣的古典旗袍将她的身形衬得婀娜多姿，说是风韵犹存，都有些遮掩她的风姿。

        这个美丽的中年妇女，是他的母亲，也是屡次对宋韶曼下毒手的女人。

        经程诺坦白，顾母得知两人离婚，更清楚事情败露。

        可她并不着急。

        她生的儿子，就算爱惨了宋韶曼，都不至于送她去监狱。

        施施然将饭盒放在空的椅面上，她出言劝慰：“北承，吃点东西。难道宋韶曼不醒，你就不吃不喝？难道你不怕你不在，我直接进去掐死她？”

        他瞬间放大瞳孔，不敢置信地盯着仪态万千的贵妇人，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妈，为什么？”他暗自握拳，捶在冰冷的椅面上，“到底为什么？”

        面对怒火滔天的儿子，顾母反而笑得花枝乱颤。

        “北承，我和宋韶曼，你选宋韶曼，是吗？”顾母捂住胸口，颇为疲累地问出了这句话。

        想到顾母的所作所为，顾北承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回答：“是。”

        顾母倏的僵住笑容，恶狠狠的视线融着顾北承，“你说什么？”

        不等顾北承回应，她忽而狂笑，“你和你爸一样，爱的都是别的女人！从来不是我！从来不是！”

        妄笑间，顾母乱了鬓发，方才的贵妇人作态全无。

        她不过是个得不到爱的可怜人。

        就像放手前为顾北承生、为顾北承死、为顾北承疯狂的程诺。

        出乎意料的，顾北承冷静地观望疯狂的顾母。

        并且从她癫狂的只言片语里，他窥见了他想要的答案。

        有记忆起，他就能察觉父亲最爱的女人不是母亲。他厌倦他们看似相敬如宾实则像机器人一样冰冷地相处着。他发过誓，他这辈子娶的，必定是他最爱的。

        在宋韶曼为钱离开他之前，他一直是这么坚守的。

        可惜，后来他恨着恨着宋韶曼，把自己都忘了。

        归根结底，这一切是母亲强求、放不开造成的。

        他和宋韶曼都是替罪羊。

        顾北承越冷静，顾母越是歇斯底里。

        刹那间，她在顾北承的身上，看到了丈夫的影子。

        心血顿时上涌，顾母无处宣泄，猛地打翻饭盒，一时丁零当啷的声息不止。

        她半跪在地板上，不顾汤汁湿濡膝盖，悲戚地大哭起来。

        顾北承眼底寂静如深海，目睹全过程的他得出一个结论：我妈病了。

        病得很重。

        刚才演话剧一样的发怒是经年累月伪装后的大爆发。

        “顾北承，你为什么不说话？”顾母嘴里碎碎念，“老顾，我爱了你一辈子，为什么临了临了，你想的却是别的女人？”

        “为什么？”

        她哭的时候，双手掩面，掌心没多久便湿得一塌糊涂。

        依然听不到顾北承的安慰，她的心一点点变冷。

        十来秒过去，她奇迹般止住了眼泪，绷着冷漠的脸，冲顾北承阴恻恻地笑了，“顾北承，我生你养你，你居然为了宋韶曼放弃我？那我诅咒你和宋韶曼，这辈子都不能在一起！”

        听到这句话，顾北承的表情才有所波动。

        明明知道她是在发病，他心里依然不痛快。

        他正想说什么，却见房门开了个缝。

        病房里就宋韶曼在，这条缝代表宋韶曼醒了。

        顾北承登时百感交集，下意识站起。

        癫狂的顾母沉浸在她的世界里，猛地拽住他的手腕，脸上的表情在一秒间变得楚楚可怜，“北承，你不要不信我。我的诅咒，很灵的。我告诉你个秘密好吗？宋韶曼奶奶变成植物人，不是意外，是我害的。她的死，也是我害的！宋韶曼是谢秋华那个贱人的女儿，让她失去所有都是便宜她的！”

        顾北承越过母亲绝望疯狂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宋韶曼漂亮的眼睛。

        见证里面的光辉从有到无，见证它从悲恸到死寂。

        他忽然觉得无法呼吸。

        他想要跨国地面上横流的汤汤水水，跨过他病态的母亲，抱住宋韶曼去解释。

        可是他没有。

        因为他知道，在鲜血淋漓的现实面前，所有的补救都将徒劳无功。

        他突然失去了信念，喃喃：“妈，你的诅咒，已经生效了。”

        这万念俱灰的话语，意外惊醒了顾母。她像个犯错的孩子，无措地抱住顾北承，“北承，我错了……我错了……是妈妈错了……你……”

        顾北承面如土色，用力地掰开她的手臂。

        不远处的宋韶曼彻底崩溃，跪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

        宋韶曼流产后，住院住了一个月，她自杀了五次。第一回顾北承疏忽，发现得晚，好歹拉回她一条命。后来他几乎推掉工作，时时刻刻守在宋韶曼身边，她另外四次自杀，都是未遂。

        天天看着哭丧着脸的宋韶曼，顾北承心里不好受。但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去死。

        好不容易，他才把她留在他身边。

        他不会再恨她了。

        阻扰他们的人或事，都不复存在了。

        他不能。

        又一艳阳天。

        温庭从医生朋友那里得知宋韶曼的近况，马不停蹄来看望宋韶曼。

        无论如何，宋韶曼始终是温庭心里的明月光、朱砂痣，她有事，他不会袖手旁观。

        顾北承照旧忌惮温庭，把他隔在了门外。

        “顾北承，你让她在短短一个月里自杀五次，你有什么资格阻止我去看望他？你不要把我想得那么龌龊！我不是想横刀夺爱，我是希望她好！要是你没有保护好她，凭什么不让别人试？”

        头回，顾北承面对温庭的诘问，选择沉默。

        一个月自杀五次，是他不可以说的痛。

        怎么样的男人，会让心爱的女人在短时间内接连自杀呢？

        温庭见顾北承怔忡，绕过他直接走进病房。

        他所见的，是瘦得不成人样，坐在窗前看风景的宋韶曼。

        “小曼。”他深受触动，话里不自觉染上怜惜。

        陌生又熟悉的声音令宋韶曼回头，光影里她看清了熟悉又陌生的脸庞。愣愣对视几秒，她面前扯起嘴角，淡淡道：“温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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