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秀英和迎娣

吃饱喝足之后，孙传文拍拍屁股就去村里小卖部打牌去了。以往孙建国就烦他打牌，今天却有点盼望他快点去打，因为小卖部是村里新闻中心，联防队吃席时说的事指定能从那打听到消息。

　　孙建国帮忙收拾完，回家的时候端了一大盆中午酒席剩的大杂烩，王桂花分出一小盆来，对他说：“给北边你四奶奶送去，咱家吃不了明天就坏了。”

　　四奶奶夫家姓李，七十多岁了，是个苦命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也没生孩子，后来抱养了一个女娃叫秀英，秀英长大后招了一个上门女婿。孙建国家北边不远就是秀英家。孙建国刚刚到秀英家，正好碰见拄着拐杖、弯着腰的四奶奶在拍秀英家大门：“给我几个馍馍吧！没馍了！”叫了好几遍，院子里头才传来秀英不耐烦的声音：“又没馍了，又没馍了，你咋吃这么快咧？你活这么大年纪还没活够？咋还不死咧。。。”

　　这说的是人话吗？这是人说的话吗？

　　四奶奶满是老年斑的、干瘪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好像习惯了似的，砸吧砸吧嘴，没说话。

　　孙建国提高嗓门、故意大声说：“秀英姑，四奶奶没馍吃了！”

　　不一会儿，秀英家大门“吱呀”一声打开，秀英伸出头，剜了一眼孙建国，恶狠狠地把两个馒头往四奶奶怀里一塞，差点没把四奶奶推一个趔趄，又嘭地一声关上门。

　　四奶奶家是在秀英家东墙外搭的一个棚，跟孙家国家猪圈一样，都是占了公家的便宜。村里拿秀英更没办法，他们要是敢把棚子拆了，秀英就敢让她妈住野地里去，正好出了啥事都往村里赖。进了棚子，有一个水缸，水缸旁边有一个小塑料桶，四奶奶年纪大了，稍大一点的桶就提不动了，孙建国不止一次看见过她提着小塑料桶、颤颤巍巍地到邻居家提水。棚子里还有一个灶台，棚里也没有电，很闷热。

　　孙建国把大杂烩倒进一个油乎乎的大碗里，又跑到邻居家挑了两趟水把水缸填满。四奶奶干枯的手拉住孙建国，絮絮叨叨地说：“好孩子，真是好孩子。。。俺咋还不死咧，活着受罪，闺女还嫌弃。。俺隔着墙头喊，她都装听不见。”掉了几滴眼泪，又拿出一个手帕，颤颤巍巍地打开，孙建国一看，是一把冰糖，不知放了多久，天太热都有点化了。四奶奶让孙建国吃冰糖，孙建国接过来没往嘴里放，说干吃齁得慌，等回家泡糖水喝。

　　吃晚饭时，孙建国有意无意问起煤矿盗窃的事。孙传文便绘添油加醋地说前天夜里民兵连、联防队的行动来。

　　孙建国憋着笑听完，按老爹的说法，如果市里不出动装甲车、直升机、估计都逮不住这几个小毛贼。不过他还是听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偷煤矿大铁门的徐大眼被抓了个现行，偷铁皮车的也人赃并获，竟然是北庄的刘二狗。刘二狗这厮应该是发现了他们藏在北庄麦场的铁皮车，然后招摇过市地拉回了家。反正刘二狗是远近闻名的二流子，偷鸡摸狗的事没少干。
徐大眼的案子挺有意思。煤矿没封井的时候，大门昼夜有人出入，设有专门的的保卫科，没人敢打大门的主意。这一停产，很少有车辆进出，保卫科早就撤了，看大门的换成一个老头。消息人士信誓旦旦地说，徐大眼给人家看门老头饭里下了药，至于下得什么药不得而知，有说药狗的断肠散的，有说蒙汗药的，也有说敌敌畏的，具体啥药众说纷纭、没有个准信。

　　可以肯定的是，徐大眼绝对没胆子把看门老头药进医院去。估计是他们几个夯货心里没点逼数，剂量没控制好。看门老头现在还在医院抢救，要是抢救不过来，那徐大眼弟兄几个的乐子可就大了。

　　说完，孙传文非常得意地炫耀自己的先见之明：“先前你妈还嫌我不去跟人一块去矿上偷东西来，咱是那种偷鸡摸狗的人吗？娘们就是娘们，头发长见识短。”

　　父亲胆小还是有点好处的，最起码不惹事，这一点孙建国必须承认，不过借机奚落母亲就不太明智了。果然，王桂花把筷子往桌上重重一磕，没好气道：“吃你饭吧你！”

　　孙传文自讨没趣，悻悻地端起饭碗。

　　饭吃到一半，孙传文突然抱怨起来：“建国明年就要高考了，明天到矿上割二斤肉炒炒。。。”

　　王桂花道：“今天没吃够？还想吃肉！？建国下学期的学费交了？建城干建筑队挣俩工资还不够你吃肉的！”

　　孙传文一愣，又说：“二斤肉才多少钱，省下来就够交学费了？还不得靠我南北去借。”

　　听到孙传文的奇葩逻辑，王桂花终于爆发了：“我看是你自己想吃肉吧，人建国可没想吃。吃吃吃，吃死你算完！”

　　孙建国听父母两个又为钱争吵，开始头大。真是贫贱夫妻百事哀。孙建国自打记事开始，就知道家里借债、欠债：家里盖房子欠债，父亲倒卖煤炭欠债、养鱼失败欠债、上学交学费欠债......前世每当该交学费的时候，绝对是他最难捱的日子，而他父亲唯一的办法永远就是一个字：借！钱就这么好借？而且不要忘了，借的钱是要还的！

　　“别吵了！”

　　孙建军啪的一声把筷子拍在桌子上，吓人一跳。

　　孙传文愣了三秒，反应过来后狠狠一拍桌子，怒道：“你个小王八羔子，翅膀硬了是吧？敢在老子面前摔锅砸碗！老子今天揍不饱你！”说完就弯腰捡鞋，这是他教育孩子的专用武器。

　　王桂花腰一叉，冲孙传文吼：“你打一下给我看看！你敢动他一个手指头我跟你拼命！”

　　孙建军也腾地一下站起来，不过他总不能跟他老子动手，脸涨得通红，气得直哆嗦。

　　孙传文看着暴怒的媳妇还有比自己高半头的儿子，终究还是怂了，扔下鞋，跑出去乘凉去了。

　　晚上，梅城县华行小区。
　唐静洗完澡，抱着玩具熊仔细回想了一遍这两天的经历。她看着书桌上插在玻璃瓶里面的几枝鲜艳的月季，会心一笑，打开粉色封皮的日记本，开始写今天的日记：

　　今天回到阔别已久的孙李庄，一切都是那么亲切。我还遇见了一个多年未见面的老朋友，他是表格的堂弟、我小时候的玩伴，我喊他二哥，让我意外的是，二哥竟然还跟我是高中同学。。。

　　对了，今天二哥骗我说三轮车骑着好玩，我没骑过也挺好奇，就骑上去试了试。结果三轮车跟自行车完全不一样，很难操控，我差点栽到沟里！

　　第二天一大早，孙建国剪了几枝新鲜的月季，骑车跑到县城。他的目的地是昨天给婚车做装饰的花店。看店的还是昨天那个老板王姐，听说是橡胶厂的下岗工人，打扮得挺时髦。他暗自分析，花店这个行当好歹也算跟时尚搭点边，是得注意点个人形象，不然天天土不拉几的谁对你家花花草草提得起兴趣？

　　王姐一张瓜子脸，也算又几分姿色，就是吧，一对A要不起。

　　孙建国说明来意，王姐有点惊讶。她仔细打量眼前这个说话笑嘻嘻的高大小伙子，老话讲嘴边没毛、办事不牢，何况是第一次打交道。

　　“弟弟你别听人瞎说，月季咋能当成玫瑰卖哩？”

　　“姐你说的对，的确不能混着卖，那不是欺骗消费者吗？”说着孙建国拿出一枝自家的月季，凑到花店里正在卖的玫瑰边上：“不过你看，一般人能看出啥区别？”

　　她见王姐有些意动，又补充道：“咱们这边的玫瑰只在春夏之交开一次花，每年一年到头，特别是2月14外国的情人节，还有七夕节，咱们县人口七八十万，光咱们县城市面上能卖出多少玫瑰花出去？难道都是从云南空运的？”

　　王姐见孙建国也懂行，略微放下了防备，不过还是说：“我这有人供货了。”

　　孙建国拍着胸脯说：“我家量大便宜，质量有保证。姐，我先送一百枝来，你卖卖试试，卖完再给我钱，卖不完的就当我送给姐了。”

　　之前供货的那两家庄户人家，老实又胆小，生怕收不到款，要求货到付款，孙建国提出的先卖掉后付款的方案有些吸引力。

　　王姐仔细检查了孙建国带来的几枝月季，品相的确不错。

　　“行吧，你明天早上送100枝过来，留个电话号码给我。”

　　孙建国有些难堪地说：“QQ号行不？要不我每天过来一趟也行。”

　　他家既没有座机、也没有手机，还好，矿上生活区有个网吧。不过上网一块钱一小时，有点肉疼。

　　最后两人商定按一毛钱一枝供货。另外两家平时是一毛二，过节前几天要看行情，肯定比这高不少。孙建国给王姐拍着胸脯保证，过节也不涨价。

　　看着孙建国离开时高大挺拔的背影，王姐暗暗思忖，这小伙子说话办事还算靠谱，模样长得也挺俊。。。
做成第一笔生意的孙建国又在县城逛了逛，下午才骑车回家。刚进村就遇到骑着三轮从地里干活回来的迎娣。

　　“孙建国！”迎娣老远就热情地打起招呼。

　　孙建国：“这么热还下地，大美女不怕被晒黑了？”杨老五真他么偏心眼儿，招娣让他藏在家里，迎娣就成了干活的主力。

　　迎娣横了他一眼：“去去去！我去摘绿豆，再不摘都炸果了。你从哪来的？”

　　孙建国说他去县城了一趟，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就在路边杨树下聊了起来。

　　没几分钟，杨老五骑个破自行车从后面撵上了，看见闺女跟孙建国有说有笑的，气不打一处来。杨老五跟个护崽子的老母鸡似的，急吼吼地说：“还不家走做饭！”

　　迎娣皱起眉说：“这就去！”又对孙建国说：“你骑车快，先走吧，唉！统共没闲五分钟！就是劳碌命。”

　　杨老五等孙建国走后，朝他离开的方向啐了一口：“你个破落户家的小子，跟俺闺女聊什么骚？你家出得起彩礼吗？”

　　他可是打听清楚了，孙建城这次娶媳妇，光彩礼就花了三万八哩。他家招娣长得俊，村里哪个后生不眼馋。到时候彩礼少说也得三万五以上望。他都盘算好了，等招娣出门子，迎娣也学她姐一样，也在屋里头捂两年，捂白了好说婆家，到时候彩礼肯定少不了。

　　迎娣涨红了脸，委屈地说：“俺跟人说句话都不行？人家是高中生，才看不上俺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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