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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怒赶功课


秋夜的星在天际线上悄悄向下探头,小女儿虔诚拜月,口中念念有词。

        “娘亲啊,再有几天就是中秋节了,您在月宫里吃不吃月饼?我年年给您供月饼,也没听您说一声好吃不好吃。”

        “皇祖母从前说,等我长大了,您就下凡界来瞧我,如今我都十四啦,您是不是该来啦?”

        分明是哄孩子的话,可对于乘月来说,只要她一天没有长大成人,就能永远保有期待。

        “怎么才算长大呢?是把南书房的书全瞧完,还是去金銮殿考个文状元?还是说像哥哥一般出宫行走,独当一面?”

        云遮在一侧静默地随侍着,耳中听着小女儿家的喁喁细语,心酸与苦楚涌上了心头。

        说是拜月,不过是公主想念母亲的一个出口。

        太后娘娘年迈,只能给予小孙女温柔与疼爱,陛下虽然视公主为掌珠,到底不能察觉女儿家细微的心事;靖国公夫人一百万个好,又温柔又爱说爱笑,却不能时时刻刻伴随在公主的左右。

        只有天上那一轮月,能长长久久地照拂着公主。

        乘月不知道云遮的心事,纤浓的眼睫微颤,睁开眼睛,“娘亲啊,今儿我见到驸马了,他可真高呀,站在我面前,一下子就将日光给遮住了。不知道为什么,我同旁人说起他来,一口一个驸马的,可当真见了他,我就唤不出口了。”

        小公主絮絮叨叨地,将自己的所思所想悉数说给月宫里的娘亲听,皇帝站在拜月台下,依约听着小女儿的声音,只觉愁绪与思念扑满怀,令他的心防几欲碎裂。

        情绪无法自抑,皇帝朝拜月台上挥了挥手,转身便离去了,云遮与宫娥们静静地下跪恭送,倒是乘月,不曾注意皇父的离去,只一心同月亮说话。

        陛下转过宫墙去,地上的影子稍慢一步,被月色拉的长长的,像棵孤清而寂寥的树。

        云遮叹了一息,想到了那年青宫前,十六岁的陛下站在那儿,有如琼枝玉树一般的风姿,向从滇南远道嫁来的小郡主伸出了手。

        那时青宫里正开了一树一树的榆叶梅,风一过,梅花骨朵飘来,落在小郡主的肩头,她笑逐颜开,也像一朵开的嚣艳的花儿。

        “这儿也有花儿,真好。”那时的小郡主也像陛下伸出了手,跳下了太子妃的轿辇,“我喜欢这儿,我也喜欢你。”

        云遮分明记得那时候的陛下,意气风发,看着小郡主的眼眸里,生了璀璨的光。

        她正想着,小公主的一声问却将她从回忆里拽出来,“云遮,拿笔来,我要给我娘写封信。”

        公主掼爱在拜月台上涂涂画画,小时候画歪头花儿画胖头的鸟儿,长大了就写诗,完了就在烛火上点了,烧给皇后娘娘看。

        云遮早有准备,奉上了一沓玉兰纸,乘月噙着笔头想了半天,落笔时轻念出声。

        “段柔蓝……”小女儿顽皮地念着母亲的名字,偷笑一声改了口,“啊不是,是娘亲啊……”

        乘月在拜月台上同娘亲说了半宿的话,再回到仁寿宫时,她的小呵欠已然一个接一个打起来,由云遮服侍着洗漱,这便窝进云丝被里打起了小呼噜。

        许是头一天忙了太多事的缘故,南书房这两日又不授课,乘月一直睡到了日上三竿才醒,拥着软被呆了老半天,忽然想到了什么,头皮一阵发麻。

        “明儿少师要抽查小楷,要写二十遍褚遂良的《枯树赋》……我一个字儿还没临呢!”

        云遮倒是记得,哄她不要着急,“还有半日的功夫呢,实在不成的话,奴婢帮您抄。”

        “那可不成,”乘月义正严辞地拒绝了,“不成,会害了你。”

        她说着,又眨眨眼,“元善可以帮我。”

        云遮掩口笑,“元善姑娘一定早早写好了,到时候一定会给您出主意的。”

        “枯树赋一共三十九行,计四百六十七个字,倘或是抄二十遍的话,恐怕能把我的手抄废。”

        云遮为公主穿上软底绣鞋,哄她下来洗漱,“一时用了膳便开始临帖,一准儿能完成。”

        乘月觉得很有道理,于是起身洗漱用膳,用罢了膳,又趴在床榻上瞧小人书,一边儿瞧着一边儿吃零嘴,没一时却困了,趴在枕上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已是暮色四合,乘月望着青窗外静默的桂树,悲从中来。

        “天是怎么黑的啊……”她觉得很忧伤,恍惚有一种不想活了的心情,“元善来了吗?我要去迎她。”

        云遮抚了抚公主的背,细心地为她穿上了鞋。

        “元善姑娘一向是在酉时一刻入宫,算着时辰也该到了,公主倘或想她了,一时咱们就往神武门迎一迎她。”

        乘月说好,无精打采地下了床,只由着云遮为她净面穿衣,换了一条家常的素粉色的裙衫,也不乘鸾车,往神武门前慢慢走。

        云遮陪着公主,说起了那一块雪兔乘月的寒玉,“……叫樱珠打了穗子,您看是做裙子上的挂饰,还是用盛玉的盒子装了,做摆件儿?”

        乘月想到那一枚冰冰凉的寒玉,便想到了顾景星那双冰冰凉的眼睛,心念一动。

        “那样小巧的玉,做坠子穿在金手钏上可好?”

        那样就能日日将顾景星的心意挂在身边儿了,乘月想着,转念又觉得沮丧:他说,拿她当妹妹啊,和悬弓、云汉一样,不过是弟弟妹妹罢了。

        想到这儿,乘月的脑袋垂的益发的低,云遮温柔地扶住了她,笑着说,“那样凉的玉,女孩子常戴在手上不好,倒不如同小冰鉴一起,摆在多宝格上瞧着,多好?”

        乘月说好,不免有些气鼓鼓的。

        说话间便近前了神武门,远远看过去,落日的金粉洒落在琉璃瓦上,点点碎芒。

        这般娇人的暮色,就该同元善一道去凤姿宫花园里烤一只红薯吃啊!

        乘月想到这儿,便有些开心,几步往门前去,神武门前的侍卫伫立着,遥遥见公主来了,静默无声地下拜,又在云遮的示意下,起身守卫宫门。

        侧门空荡荡的,这里向来进出的人不多,这个时辰更是只有苏元善会来,公主百无聊赖地靠在汉白玉栏杆上,无聊到肚子咕咕叫。

        正想叫云遮为她拿点心吃,却见侧门外响起脚步声,乘月顽皮心大起,悄悄躲在了门后,只等着元善来,好吓她一吓。

        来人的脚步轻轻,侍卫们想是见惯了元善姑娘,并未有阻拦之声,乘月紧贴着墙壁,竖起耳朵听,待听到那脚步声近前,一个转身跳出来,双手张在脑袋两侧,做出了张牙舞爪的样子。

        “快来帮我抄功课,不然——”

        话音还未落地,乘月看着来人,生生地住了口:“顾景星?”

        是顾景星,站在暮色静沉的神武门下,清俊的眼眉先是微怔,须臾又显出细微的笑意。

        “不然如何?”

        正念着的人乍然出现,倒叫乘月一时错愕,她快速地收回自己张着的手爪子,背在了身后。

        “你怎么来了?”

        一星笑意不甚明显地挂在顾景星的眼尾,他垂睫看乘月,“这个时辰,该是我当值。”

        公主歪着脑袋不解地看着他,一旁引领顾景星的,是亲军卫副都班程曲尘拱手向公主回禀释疑。

        “回禀公主殿下,上月,陛下钦点顾将军为权侍卫亲军副统领,今日是他当值第一日。”

        乘月大吃一惊,仰头看顾景星,“你不去北境了么?要来宫里当差?”

        顾景星说要去,“明年武举考过,会再去军中。”

        乘月算着时间,只觉得心里月明星稀的,无比的晴朗,“这么说来,往后你就能常来宫中了?”

        听着顾景星嗯了一声,乘月欢欣雀跃,“那你能帮我抄功课了?”

        额心轻轻舒展开,分明眼睛里带了细微的笑意,可他却说不能,“不施不惠,自给自足。与公主共勉。”

        他说罢,拱手道了一声臣告退,旋即与一旁的亲军卫副都班程曲尘,一同往宫里去了。

        乘月气鼓鼓地抱起了臂,“哼,我有元善帮忙,才不要你。”

        元善再来时,乘月高兴之余不免说起方才的事儿来,末了不蒸馒头争口气地说,“不就二十遍,我一会儿便能写完。”

        元善这一趟回家多有不快,不过她是个内敛安静的女孩子,只将心事好好地收藏,只同公主一道儿去了凤姿宫。

        两个小女孩也不忙,先是在花园里生了炉架烤红薯,好生说了一会儿话,到了晚间,元善就陪着公主做功课,可这工作量委实太大,乘月抄的乌眉灶眼,索性拉着元善去睡了。

        横竖她是公主,是千岁,少师还能训斥她不成?至多就是说给皇父听罢了。

        到了后半夜,许是白日里睡多了,乘月忽然醒了过来,抱着云丝被瑟瑟发抖。

        元善察觉到了身边儿的动静,揉着眼睛坐起身,睡眼惺忪地问乘月,“您抖什么呀?”

        乘月战战兢兢地,想到只写了五六张的帖子,再想到少师报给爹爹的后果,开始恐惧明天的到来。

        “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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