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樟木火车站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新兵蛋子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伸着长脖子往里瞧着什么，怎么管都管不住。站岗的士兵都快被他们气的半死了。

        “来来来，我跟你们说。”圆心的正中，一个身材壮实，嗓门洪亮的男生拍手张罗着。“让我来给你们上上这个…思想教育课。我开始了啊，呃，呃！”

        顾一野最不喜欢凑这种热闹，尤其是中间那个自作聪明，带头起哄的人。

        “无聊。”

        他远离人群，一个人倚在铁柱上翻开了写满批注的书。

        《前进吧，坦克！》

        顾一野天生就是一块读书的料，上学的时候成绩从来都没让他爸失望过，但谁能想到这么好的学生，竟然为了当兵，连高考都给放弃了？！

        “…哎，梁哥，那人是谁啊，咋自个站在哪呢？”人群中有人指着远处的顾一野，疑惑道。

        高粱一个大嗓门送了过去：“喂！那个骡子，你干啥呢在那？谁呀？”

        “我叫顾一野。”

        “顾一野？哈哈哈哈”高粱叉腰笑道，“姓顾的原来就是你啊！”

        顾一野皱了皱眉头，合上书向前几步。

        高粱堆起八卦的笑意，指着众人道：“顾一野，人家爹可是有来头的，你们都记住了吧？这种家伙咱惹不起啊！”

        “你刚才叫我什么？骡子？”顾一野嘴角一扬，心想这人真的能分清骡子跟千里马么。

        远处火车升腾着滚滚白烟锵锵驶来，众人赶紧从椅子上跳下来，列队站好，吊儿郎当又装的像模像样，有条不紊地登上了甲板。

        高粱故意站在顾一野旁边，偷摸斜眼打量了旁边顾骡子一番，故意笑出了声。

        顾一野闻声，英朗阳光的眉眼微微皱起，双眸在帽檐下往旁边审视了一秒。

        “笑什么。”

        “噗，就好笑。”高粱趁着班长没注意，凑近道：“你说你这么瘦，咋不去读书呢非要来当兵。到时候别整的连枪都扛不起来，战场上还要我去救你。”

        “高同志，请不要以貌取人。”

        “呦呦你这还给我犟上了，同志就算了，听起来多有距离感是吧。那啥叫我高粱吧，以后请我帮忙啥的，也显得亲切点儿，是吧。”高粱用肩膀拱了一下顾一野，抬脚上了火车。

        刚才高粱站在高处，从上俯视顾一野感觉他矮得不像话，身高顶到170就不错了，这会真站到一起了，没想到那顾骡子竟然也没比他矮到哪去。

        车厢里，新兵跟抢饭似的抢占行李架，牛满仓是个老实人，东西刚放上去就被一个叫姜卫星的小子推到旁边去了。

        “我说，知不知道什么叫先来后到啊，把人家东西放回来。”高粱又不知道突然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窜出来，满口要伸张正义。然而正当全车人都以为他要撸袖子教育姜卫星的时候，谁料高粱只是把他往边一推，众目睽睽地径直坐到了顾一野对面。

        “还看坦克儿呢？”高粱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趁其不备唰啦把书抽了出来。“前进吧坦克。”

        顾一野浑身一惊：“你干什么！给我！”

        “给你是吧，行啊。你陪高老爷我聊聊天，我高兴了就给你。”

        “你是不是特无聊啊。”

        高粱装得一本正经，哗啦啦一会就翻了大半本，突然眉心一抬，指着书上的图画称赞道：“这拉粪的三轮车不错啊，还电动的，你画的？”

        顾一野一听笑了，差点把鼻涕带出个头。高粱说的电动拉粪车，应该是他画在第78页的铅笔画。是他为了随时记录灵感，按照书上文字和自己创造，改良出来的一款用电力驱动的发射台。虽然只是个简单的设想，但并不代表以后就造不出来。

        “这不是三轮车，这是用电力驱动的——”

        “哎呀我知道。”高粱打趣道，“那不是脚蹬的，是用电的，我知道我知道。”

        众人都围在高粱身后，也不知道这边发生了啥，就鼓掌称赞高粱说得好说得好！

        “……”顾一野默不作声。

        平时花一个月才能看完的书，高粱假正经地一分钟就给翻完了。然后吊儿郎当地翘起二郎腿，撸起袖子冲前面那人指了指。

        “看的还挺认真，你看的懂吗你？”

        顾一野严肃道：“这本书是讲我国的坦克——”

        “好好好，顾骡子你可别说了。你这一说啊我头就大，叭叭跟和尚念经似的。”

        “哎！梁哥，你俩比试比试？”姜卫星也不知道哪根筋开窍了，想出个连高粱都没想到的好点子。

        ……

        “是啊！跟他比！跟他比！跟他比……”

        顾一野懵地连眨三下眼睛，倒不是不敢，而是没想到车里竟会有这么多带节奏应和的无聊群众。

        车厢内群情高涨，高粱这家伙就喜欢热闹，人围的越多越好，这会高兴的嘴角都快翘到天上了。他傻笑着，露出两颗又傻又憨的虎牙，龇牙咧嘴地撸起袖子。

        “怎么样，顾骡子，比不？”

        “比就比。”

        众人在高粱身后振臂欢呼，跟动物园里一群泼猴没什么区别。高粱眉毛一抬，这边坏点子马上就蹦了出来——

        “掰手腕，你要是输了，就大喊三声高粱，儿子爱你！怎么样，玩得起吗？”

        “废话真多，来。”顾一野神情一如往常平静似水，前倾道：“反正你永远也赢不了我。”

        二人在七二零新兵团众人之间摩拳擦掌，两双独孤求胜的眼睛闪着锐利的锋芒。高粱从小就农干活，宽大滚烫的手掌一伸出来，便将顾一野的手包在了手心里。

        “顾同志……这特么就是个卷心菜呀！”赵轰六似有不平地喊。

        车厢进口处，班长张飞和宋建设站在那儿有一会儿了，两人抱着臂一脸看戏的模样。眼前这群新兵蛋子让他们想起了自己刚刚入伍的时光，曾经一起打闹过的战友。每次一想到这，就会觉得又难过又开心。

        “我跟你说啊，看见那个人没有？”宋建设一眼就盯住了龇牙咧嘴的高粱，“那个新兵蛋子给我看住了。”

        张飞一脸问号：“咋了？”

        宋建设听闻还顿了一顿，想着张飞是卖傻呢还是玩天真，向前拿手被拍了拍对方胸脯，挤眼道：

        “惹事精。”

        “哎！倒了倒了倒了……”

        高粱承认自己使上了看家本领，强壮黝黑的小臂青筋凸起。他背地里暗自使劲，还放了一小声屁，幸好他们吵吵，不然可真尴了个大尬。

        顾一野看起来是个瘦高条，可真比起来却也不是块软柿子。高粱估摸着，他使出的劲比上个月帮村里拖猪还要大一些。

        可以啊顾骡子，我今天——

        “呃！”

        “卧槽哈哈哈哈！”姜卫星直接看爽了，猛地一抬头，看见陆指导员正气势汹汹地朝这节车厢走来，立刻给高粱打掩护。

        “粱哥！陆指导员来了！快快快！”

        高粱跟个野兔子似的，一言不合就噌噌钻进桌子下面。

        众人一看，一个个刷刷坐在顾一野旁边的位置上，没座位的就原地站着，虽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却都齐刷刷地奔着一个目标行动——

        掩护高粱。

        顾一野在混乱之中看不过来，也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躲什么。只见他身子往后一倾，岔开腿俯视着高粱那张欠揍又真诚的笑脸。

        别给他说我在这！

        下面那人对他张牙舞爪地对口型。

        顾一野嘴角微微一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高粱去哪了？”

        陆平凡拉着一张严肃脸停在车厢正中，示意他们不用站起来。

        “高粱？高粱呢……问你话呢牛满仓。”

        “啊？我我没见着啊。”

        陆平凡扫视一番，目光落在了窗边那个英朗少年的鼻尖。

        “顾一野，你看见高粱了吗？”

        “嘘！”高粱急的抬头纹都挤出来了。

        “报告，我……”

        “顾一野可不带这么玩的啊我&？……”

        “我既看见了，又没有看见。”

        哎呦我去。高粱一挤眼，对顾一野失望至极，索性脖子直接一缩，啪一下将他双腿合了上去。

        陆平凡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继续问道：“说说。”

        顾一野在众目睽睽中起身，挺身抬头一字一句地回答：

        “如果他是敌人，那我没有看到。因为这是我们的地盘，他作为伏地侦察兵，必定会将我方情报传达出去，那我们就可以给予其错误的消息以诱导敌军。如果他是战友，那我可以看到，因为他犯了错，还在逃避责任，在这种事情上，我绝不会替他打掩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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