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君靖岚身封魂裂

偌大的化境峰内，夜风习习，揽月映照，树影婆娑。

        卿君阁一处屋舍内，墨颜羽斜躺在床上，半阖眼。

        身旁，小玉拿着一个话本，坐在木椅上，正在读。

        “……却说李公子，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自遇了杜十娘，喜出望外，把花柳情怀，一担儿挑在他身上。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又是撒漫的手儿，帮衬的勤儿，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1】

        “停停停——”墨颜羽睁开眼睛，瞧着小玉手上的话本蹙眉道：“杜十娘？不是前几日才刚读过这个故事吗？怎么今日又是这个？”

        小玉将话本翻过来定睛一看，“已经读过了吗？我怎么没有印象？”

        墨颜羽一指点在她的眉心上，轻笑道：“你当然不会有印象，你的脑子只对化境峰的仙果有印象。哪个熟了，哪个没熟，哪个好吃，哪个不好吃，你最在行。”

        小玉嘿嘿一笑，似撒娇一般。

        眼神越过小玉，墨颜羽看向外面，屋外一片宁静，“你去休息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不读了吗？”小玉问。

        “不读了。”

        小玉一听这话，飞快地扔了话本，撒腿就溜。

        墨颜羽下了床，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光着脚走向外面。

        朗朗夜空，仙府宝地，唯余她一人在这空荡荡的卿君阁。

        她看向不远处的无为峰，微微一愣，恍惚间，内心中竟然滋生出一个冲动的想法——她想回无为峰看看。

        鸿铭老祖入神归祭后，她就搬来了这化境峰。

        虽说这里比她的无为峰大了不少，但总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还有一种鸠占鹊巢的感觉。

        她是个做事利落的人，心里如是想，便会去做。

        玉足轻点，飞身一跃，便离开了卿君阁。

        只是人刚飞下来，到宏德殿附近的时候，被徐勉刘朔以及吕博凡看见。

        “师姐！”吕博凡朝着她打招呼，手臂挥动的像个大傻子一样。她自小在这九临仙山，便与吕博凡亲近，形同姐妹，所以即便其他人都叫她一声“仙尊”的时候，吕博凡还是像以前一样，在人后叫她师姐，偶有外人在的时候，才会尊称一声“仙尊。”

        徐勉和刘朔则是顿首点头，尊称她为“仙尊”。

        徐勉目光落在她脚上，眉头一皱，直接甩袖离开。留下刘朔和吕博凡二人面对墨颜羽。

        “大师兄这是怎么了？”吕博凡一脸懵，转头看向徐勉离开的方向。

        刘朔眯着眼睛，目光却是看向墨颜羽，柔声道：“怕是被气走的。”

        吕博凡：“……”

        “？？？”

        “气走？我们谁气他了？”

        墨颜羽悻悻一笑，低头看着自己的脚，然后道：“我呗。”

        吕博凡：“……”

        刘朔歪着头淡淡一笑。

        “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在化境峰？”墨颜羽看着两人问。

        吕博凡心直口快，指着身后的宏德殿道：“过几日不是你的生辰和婚礼吗？大师兄想着师尊入神归祭了，你又是咱们九临仙山唯一的女仙尊，纵使妖界那边他们自己准备成婚的事物和喜服，可毕竟是在我们九临仙山举办的，总不能让你受了委屈。所以，我和三师兄才过来帮他一起收拾这宏德殿。”

        她转身，看着宏德殿。

        殿内殿外，喜气洋洋，红绸带着金丝缠绕，琉璃金盏宫灯如数，大红的石柱上，雕刻着鸳鸯戏水，梁缘处垂下的帘拢，用金线穿玉珠，坠挂流苏映衬。

        吕博凡见她不说话，以为是不满意，遂道：“师姐可有需要修改的地方？若是有，就尽快告知我们，我们好和大师兄商议。”

        墨颜羽摇头，道：“师尊不在了，难为大师兄张罗这一切。”

        “大师兄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别看他老说你，但他背地里还是挺关心你的。”刘朔趁机替徐勉说了点好话。

        墨颜羽瞥了一眼刘朔，呵呵一笑，道：“是吗？三师兄要是不说，我都怀疑大师兄是嫌上次我给他们灵精峰弟子分配的法器和术法资料少了呢！”

        吕博凡：“……”

        刘朔：“……”

        “行了，大师兄那么一个抠搜的人，他会舍得花钱将宏德殿装饰的这般亮眼？”视线扫向两人，墨颜羽又道：“这乐于助人呢，也不是不对，关键是得自己帮的起。没记错的话，三师兄的刚入门的一批弟子因为咱们九临仙山山规森严，禁止御剑飞行，已经偷偷离开了。”

        刘朔难得的睁开眼睛一愣：“……”

        她怎么知道这些事情的？

        墨颜羽转向吕博凡：“还有吕师弟。你放任弟子私自前往四师兄的百兽峰，是嫌自己麻烦少，还是嫌他们活的太长？”

        吕博凡刚刚还嘲笑刘朔的表情瞬然一窒：“……”

        “…师姐，你、你怎么知道的？”

        墨颜羽转身，足尖一点：“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2】你们呀，别老想着打我的注意，师尊说了，咱九临仙山也就这点资源，想要，凭本事到我这里来拿，我随时恭候你们的大驾。”

        末了，她又飞身上去，回了卿君阁。

        很快，就到了墨颜羽生辰那天。

        她起了个大早，撺掇着小玉跟她一起在九临仙山的山门处等待。

        从日出东方，到日薄西山，早已过了约定的时辰。

        墨颜羽的好心情被消磨了大半。

        “回去吧。”墨颜羽转身。

        小玉扔掉手里的果仁，起身道：“不等了吗？”

        墨颜羽回看一眼：“腿麻了，先回去睡一觉再说。”

        就在两人刚走不久，九临仙山的山门前，出现了两个妖界之人。

        女的看起来十五六岁，男的一身精壮，像个护卫。

        墨颜羽和小玉还没到化境峰，就被身后的妖界之人追上。

        “仙尊！鸿珏仙尊！你可要为我们妖尊报仇啊！”两名妖界之人见她停下脚步，满脸悲伤，扑通一声当即跪下。

        女孩手上拿着一个木盒，双手递上，悲怆难忍，声泪俱下：“…妖尊他……他临死都穿着这件喜服……”

        “你说什么？！！”

        墨颜羽拿起那件喜服，那是她自己画的画像，然后托人交给君靖岚，由妖界最好的绣娘狸猫亲自缝制。

        可如今摆在她眼前的喜服被鲜血弄脏，许多地方染了尘，深了色……

        小玉一脸不可置信的样子，厉声质问：“你们从实交代！若有虚言，便叫你们魂飞魄散！”

        女孩看着木盒中的两件大红喜服，泪水无声滑落，她吸了吸鼻子，咬了下嘴唇，带着一股惋惜和痛恨之情，道：“阿娘绣好仙尊和妖尊的喜服后，便去向妖尊禀告。妖尊非常欢喜，并让阿娘通知我立刻将喜服送往九临仙山，但我还没有出发，妖界就发生了叛乱。戾虎大将说三界台崩塌，妖尊被从那里面出来的上古妖兽杀害了。我们不信，就去幽冥冢附近寻找，最后只找到这件喜服……”

        “仙尊，妖尊……你可要为妖尊报仇啊！”

        小玉看着不说话的墨颜羽，视线又转回这两人身上，喝道：“君靖岚堂堂妖界至尊，怎么可能轻易被上古妖兽就杀死？还尸骨无存的！”

        墨颜羽却在此时一字一句道：“他是先中毒，后重伤，再与人同归于尽的。”指尖的余温触碰着喜服上的伤口，开始变得冰冷刺骨，那喜服上碎裂浸染的地方，犹如一根根刺扎进她的心脏。

        “……颜羽。”小玉看着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劝慰。

        墨颜羽视线依旧看着手中的喜服，那上面的鸳鸯被鲜血浸染，越发刺眼夺目。突然，她心血上涌，随即呕出一大口鲜血，落在了喜服上。

        “颜羽！”小玉惊道，立刻上前，扶着她。

        君靖岚对墨颜羽的重要性，小玉虽然是个剑灵，但比谁都清楚。鸿钧老祖入神归祭后，墨颜羽就把寄托放在了君靖岚的身上。

        如今，突闻噩耗，她自然是心中伤心不已。

        小玉扶着她，只感到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明明眼眶已红，却还在极力忍耐。

        过了一会儿，墨颜羽起身，看向两人，问：“君靖岚死的时候，你们刚说的那个戾虎是在他身旁的吗？”

        她需要确认一件事情。

        “有人看见当时戾虎将军跟着妖尊一起前往三界台。”女孩身后的男护卫道。

        墨颜羽拿出木盒内另外一件喜服，将属于君靖岚的喜服重新放进去，然后收了起来。吩咐小玉道：“将这木盒放在我无为峰的寝室吧，另外……将这两人带到山上，交给吕博凡好生照顾。”

        她转身，朝着与九临仙山相反的方向走去。

        身后，小玉怔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喃喃道：“……颜羽。”

        似是听见小玉的呼唤，墨颜羽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她语气异常平静道：“他是妖界之主，他没有做完的事情，总得由我这个未亡人去做。”

        转瞬，墨颜羽便消失了。

        墨颜羽再次回到九临仙山，已经是十天以后。

        她没有给君靖岚举办丧事，只是一个人回到无为峰，默默地抱着那个木盒，不吃不喝不言不语。

        后来，新来九临仙山的弟子听闻：据说那日墨颜羽离开九临仙山以后，就穿着一袭红袍喜服，去了幽冥冢，将那里盘留的妖魔尽数屠戮。之后又去了妖界，找到君靖岚的浮云刀和戮骸剑。一手执刀，一手握剑，将妖界那些趁此机会反叛的妖，尽斩于刀剑之下。

        然后扶持君靖岚义兄的小儿子为新一届的妖界之主，并扬言，若有不从，便是上刀山下火海，也要让对方灰飞烟灭。

        此言一出，妖界那些剩余的人，莫敢不从。

        回到九临仙山的时候，她还穿着那件大红的喜服。

        听说看到的人都吓了一跳，不知道是因为喜服本身的色彩，还是因为喜服上那些早已去不掉的斑斑血迹。总之，那喜服的颜色，红得异常诡谲。

        也有人说，每逢月圆之夜，墨颜羽都会穿着那件喜服出来，去各个山峰呼喊君靖岚的名字，新来的弟子夜出的时候遇见，不知情的总会被吓个半死。

        那之后又过了几个月，便传来她闭关的消息。

        魔界炼魂池。

        一人着玄色锦服背手而立，看着炼魂池中躺着被万年寒冰尘封的人，问身后的属下：“怎么伤成这样？魔魂奄奄一息，几乎感觉不到，人魂呢？”

        属下回道：“禀魔尊，当时三界台缝隙爆裂，三股力量相冲，君靖岚身处力量中心，按理说……”

        “本尊问你话，不是听你解释的！”

        手一伸，属下就被活生生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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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

        【1】节选自冯梦龙《杜十娘怒沉百宝箱》

        【2】节选自《增广贤文·上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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