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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雒阳


孟夏,邺城无事。

        刘渊的事多了起来。郭嘉让她在布庄帮人算账,晚上还要去望玉楼清点钱粮。

        “他怎么有这么多钱,这怎么算得清?”刘渊扒拉着算珠,口中抱怨着。

        “那可不止,雍凉的生意大得多了。”帐房的姑娘答道。她名叫红玉,生得眉目姣美,落落大方,是郭嘉在生意上的得力助手,常穿着一身红衣,行事爽利。

        红玉是温县人,父母早亡,十几岁便在郭嘉的弘农布庄帮忙,如今已是几个大买卖的帐房执事。她早就听郭嘉提起过刘渊,也在黎阳见过曹丕,觉得两人很有意思,问道:“你和那曹公子怎么没在一起?听说他娶了妻,今岁还有了孩子。”

        刘渊埋头算账。郭祭酒真有钱,凭她的脑子算十年也算不完。

        红玉又道:“那公子对你挺上心的。有一回在酒楼撞见,非要替你教训郎君呢。”

        “是么?我对你们郎君上心,要嫁你们郎君。”刘渊也不抬头,只顾着拨算珠。

        红玉摇头:“那没辙,郎君不喜欢女人。”

        刘渊愣住,红玉笑出声来:“也不喜欢男人。他不喜欢人,只喜欢生意。”

        “你说他喜欢生意,也有人说他眼里只有天下。”

        “郎君是在朝中为官,那些我们不过问。不过天下不只是庙堂,还有生意和江湖。”

        刘渊愈发好奇:“那他也在江湖?”

        红玉嫣然一笑:“雍凉多游侠,郎君的生意就是马匹和铸房,你说呢?”

        “他究竟有多大的生意?”刘渊对郭嘉满是好奇。

        红玉一笑,娓娓说来。郎君是颍川寒门之后,倒卖金石发的家。司隶出玉,所以他在弘农有玉田,府邸也在弘农。后来又把钱放在酒楼食肆,因为他要盐。盐铁生意上不得明面,不过都是大买卖,遍布九州,是郎君手里最大的生意。

        “他有这么大的家业,为何去做军师祭酒?”

        “你不是说他眼中是天下?有朝有野,才是天下。不过郎君的生意朝中没有人知道,我们也不掺和庙堂之事。”

        刘渊不大明白:“军师祭酒只是个属官,比起他的买卖不会太小了吗?”

        红玉自是聪慧:“位高权重还如何做买卖?位份高,盯着你的眼睛自然也就多。”

        刘渊看了红玉一眼:“你这么懂他,可是他喜欢的人?”

        “我只是个女子,如何去跟天下比,又怎会被郎君放在心上?”

        “他在许都的酒楼叫集玉楼,邺城的叫望玉楼,都是为你起的名字。”

        红玉扑哧笑出来:“可知我的名字也是他起的?他喜欢玉。不过我看郎君很在意你,他能看在眼里的人可不多。”

        几日后,刘渊同红玉去了趟并州,凉州有一批马匹被并州军扣在了壶关口,她们去打点通行,被并州军拒绝了。红玉行事利落,没有在壶关逗留,当天便启程雒阳,次日已到康陵。

        康陵去雒阳二十里,郭嘉在等她们。他问刘渊,是同红玉去凉州打点生意,还是随他进雒阳。刘渊琢磨道:“你是问我想在朝还是在野?”

        郭嘉失笑:“只是问你这次想去凉州还是雒阳。你都没有去过,往后也都会去。”

        “谁说我没去过雒阳?我是在雒阳生的。”

        “便随我进雒阳罢。”郭嘉说道。

        他带刘渊进雒阳,去见司隶校尉钟繇。他告诉钟繇并州有变,高干在壶关屯聚粮马,不久会复叛。他需要司隶应援冀州,彻底扫灭袁氏。高干是袁绍的外甥,拥兵数万,且在并州盘踞多年,若不根除,必为后患。

        钟繇并不应允,只问:“司隶处关中要道,督雍凉诸军。若我出兵,谁保雍凉不乱?”

        郭嘉轻扬了眉梢:“我。”

        钟繇思虑片刻:“凉州军风骁黠,难以挟制。曹公下官渡尚且向我借兵,若并州不下,凉州又起,他有几分胜算?不过郭祭酒既已开口,我便在雒阳等候诏令。”

        郭嘉拱手答谢,钟繇留他在府中用宴。

        司隶校尉府就在曾经的雒阳宫外,登高远望,可以看见旧宫斑驳的墙垣,庭院郁郁葱葱,长满了草木。

        钟校尉出身颍川望族,灵帝建宁年间便入仕朝中。他和荀令君很像,身上有一切名士该有的气度,风雅高洁。但他年岁更长,比令君多一分矜重。

        他的年纪足够做郭嘉的长辈,和曹公相差无几。刘渊觉得他很有意思,和许都邺城的朝臣都不一样。他对曹公没有敬畏,对郭嘉的态度也不谦和,更像是泛泛之交的同僚。他镇守的是京畿要塞,关心雍凉兵乱,没有兴趣参与邺城政事。他可以借兵,但不说在等军令,他等的是诏令,只有天子诏才能让他出兵。他大概只是在为汉室尽忠而已。

        “今日有幸,得见汉宫平乐。”钟繇注意到刘渊的目光,敬了她一杯。

        刘渊有些惊讶:“钟校尉知道我身份?”

        “殿下何故发问?我是汉臣,自然知道汉宫之事。”钟繇毫不避讳,泰然看着刘渊。这是她离开汉宫后第二次有人叫她殿下。第一次是在巨鹿。

        刘渊看向郭嘉:“是郭祭酒说的?”

        钟繇摇头:“我在旧都,祭酒在司空府。我们之间除了共事天子,别无交集。”

        刘渊皱了皱眉:“郭祭酒为并州请援,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钟校尉。”

        钟繇付之一笑:“为许都请援,想到的也是我。”他说的是建安五年,郭嘉来雒阳借兵的事。当时官渡告急,镇武军回镇许都,他借了五万兵马往官渡支援,为的是许都不乱。他这一辈人经过国祸,更知天下危亡,汉室之托。

        郭嘉敬了他一杯:“颍川风骨,一矢以忠。”

        钟繇举杯:“无问权贵,但问无愧。”

        告别钟校尉后,郭嘉带刘渊去了雒阳郊外的邙山。邙山北麓是大汉皇陵,恢弘的陵冢耸立在山麓之间,肃重而苍凉。

        刘渊抬头看着郭嘉:“钟校尉认为自己是汉臣,但说你在司空府,和他不是一路人。你也有忠骨,为什么任他误解你?”

        郭嘉并不介意:“我没有忠骨,钟繇也没有误解什么。我带你来这里,只因你是皇裔,来到雒阳没有不来这里的道理。”

        “邙山是汉家陵塚。我哥哥说过,我有一个同母哥哥,也死在邙山,但他没有陵墓。”

        “刘辩。”郭嘉颔首看她,清浅的眸子没有一丝多余的光华。

        刘渊细细读着他的表情:“我哥哥说他是王者之兰。我在许都住沅芷宫,澧兰沅芷,就是为了纪念他。”

        郭嘉淡淡一笑:“夫兰,当为王者香。若刘辩是兰,确实不适合做君王。”

        “你习惯叫人名讳,连帝讳也不避?”刘渊问道,乌亮的眸子盯着他的眼睛。

        郭嘉没有避开她的目光:“姓名而已,说出来不代表不敬,避讳也未必是尊让。你在我身边学会对人做判断,也对我做判断,却只凭我说的话?你觉得钟繇对我有误解,他为何屡次借兵给我?”

        “他等的是诏书,你能给他天子诏。”

        郭嘉摇头轻笑:“因为他是我的朋友,相信我的判断。”

        “你为什么觉得他是朋友?他说你在司空府,除了共事天子,和他没有交集。”

        “那是他说的话。我从没给过他天子诏,也给不了。我只对他说清了棋局,请他落的子是对汉室最好的选择。我要的天下不是乱世,他很清楚。”

        刘渊不信:“若不是天子,如何要天下?”

        “你觉得我是谁?”郭嘉突然问道,颔首看着她的眼睛,有些笑意:“我要天下不是要做帝王,也不管它是不是汉室的天下。我只是觉得它乱了,需要打理。”

        刘渊没有回答。他穿一身落落青衫,负手而立,俊雅无双。袁尚曾说过,他不信寒门中人能如此矜傲。郭奉孝究竟有几种样子,要怎样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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