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Y2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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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自习后是老马的课,其实还好,就是这个提问频率过于活跃了点。赶上连堂课,全班大多数同学都差不多阵亡了。除了一小部分何樵这色儿的。
何樵学习不算拔尖,但也不差,就是懒。
一遇到学习上的事就愿犯点懒。
懒得站起来,懒得翻书,懒得动笔。
不是不爱学习,只是动笔都动在了日记随笔和歌词上,翻书翻得尽是什么地图册和历史漫画,语数英政史地能背的早早就背过了,刷题就揪着一本刷。也是快高考了,最近才收敛了点,能态度端正地坐着听课复习。
学校老师都深知这一点,于是也懒得问何樵了。反正这孩子自学能力彪悍,也用不着操心。学校教资不怎么好,也是多亏孩子能聪明下力才能省上些事。
许堂舟没这么幸运,连着两节课下来,脸上要多惊悚有多惊悚,要多苍白有多苍白。答不上来就被老马拉起来摁地上损。
“你这名字和长相都挺好的,怎么背起题来就不能和你名字似的带点仙气呢,要脸没皮的老往那粪坑里爬,浑身臭气!你看看你都背的鞋什么狗屁不通的玩意,再上厕所记得拿涮拖把水洗洗!”马主任嘴角的微笑都挂不住了。
“卧槽,拖把水还带香气啦?”许堂舟拿捏着一个指头戳戳何樵,自个搁那叨叨,“真是,有的人上秒还拿我当供饭的宝儿,下一秒我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了。”
“猥琐。别碰我。”何樵嫌弃的甩了下手,满脸不情愿,“他没往你那掐就够好的了兄弟,你要是个人,就要明白知足。”
“你,你你——”许堂舟眼皮子一下子立起来了,麻溜地伸手往胸前捏了把,觉得不够,还揉了两下,这才舒服的松了口气。
何樵趁着课间去厕所洗了把脸,回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己杯子跑黑板上边去了,除此以外杯身还添了两朵小红花,应该是被人拿马克笔涂上去的。
杯子放的位置挺好,挡住了后黑板上方缺了颗星星的“五星”红旗。杯左是“勤朴诚敬”,杯右是“崇德修身”。说不清的带了些嘲讽的意思。
做这事的小伙看何樵抬头黑着个脸,也不好意思继续开玩笑了,站出来主动认了个错。
“lulu,上去。”何樵指了指杯子。
“得嘞,这就给你拿下来!”lulu动作挺快,踮脚跳了两下,二十秒完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樵爷怒了。
樵爷生气了。
接着樵爷就把放杯子的混蛋打懵了。
“我去我去我去,别打啊何樵,都是玩笑。”班长一回班就赶紧拦住发疯的樵爷。这时候何樵胳膊还架在王公赞的腰和背上。
“松手!”何樵眼底划过一丝恼意。“我就再打一下,你们都别管!!”
许堂舟见着有什么东西从何樵脸上一闪而过,遮掩住了他眼底的黯然。手里拿着黑色杯子紧了紧肌肉。
“何樵有这么猛么,多久都没见他发脾气了。”
“王公公又干啥缺德事了?”
“樵爷爷牛批。”
“操,樵爷真是野出圈了!”
“快拉开啊,婷婷,找可雷!”
周围都是看热闹的同学。确实,何樵人一般挺随和的,很少发火,尤其是这种大火。同窗了两年多的朋友们多少都有些被吓到了,连许堂舟都有点懵逼。
后面的一节课,何樵和被打的受害者都是在办公室上的,老班问打人原因何樵也不答,没辙了,愣是摁着何樵给对方鞠了一躬,权当是道歉。老班让对方先回去了,自己又有课要上,办公室转眼只剩下何樵一人。
其实,开个小玩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那人运气不大行,偏偏拿了何樵的杯子。
杯子是个全身通黑的圆柱体。比较特殊的是杯子底部有一颗迷你的小红心,还有杯层靠着边缘的地方被人刻了两个字母:yq。字迹有点拧巴,但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
三年前何樵还和余迁谈着,俩人成天也不像谈恋爱,在学校里也就求个抱抱,你坐坐我的腿,我搂搂你的腰这种程度。对男孩子这种成天“苏喂苏喂”的神奇物种来说,也没什么奇怪的。
余迁是个慢热的人,总是假装冷漠,俩人明明从小学一年级就认识,愣是初三才熟络起来。
谈起来,何樵对余迁的第一印象应该是:他怎么顶着寸头都比我好看!
余迁以前是个酷帅的小朋友,小学六年,一直顶着个寸头,眼神拨凉拨凉的,就这,莫名其妙得还能捡着几个朋友,带着他的小寸头一天天往高里窜。
到了小六,身高已经和校门口,就是吕叔上班的通讯室大门一般高了。
小学生的日子过来过去都是那点事,何樵是个暖性子,凶巴巴的但很讨喜。余迁感觉对什么都不太有兴趣,但笑点很低,老是笑,碰见自己认为有趣的事就笑笑。别人都觉得余迁有点傻傻的,也就是俗称的“傻大个”。
何樵才不管,他就明白了一件事:长的好看就得多笑,养眼。
俩人六年也没处出来什么特殊感情,纯粹瞎作闹,倒是后来何樵靠着卖笑俘获了一堆小女孩的芳心。
升初中大伙都没什么担心的,当地是直升,从曲水小学到了曲水初中,换了个地方而已。
俩人被分到一个班,前后位,后来何樵和余迁处着处着就喜欢上了他。
某天曲水亭街的水还在潺潺流着,老于桥上的飞燕祝福着他们,落日被屋角切去了一半,看不透彻,但余晖下的水花却是连日温馨。何樵趁此良机向余迁表明了心意。
那时候他还有些发昏,只是非常想得到那个寸头。他也不知道,面前从小喊到大的“榆钱儿”能否陪他从懵懂走到清醒。
对此,余迁倒是平平淡淡就接受了。眼神中饱含炽热,面上看起来好像对何樵是个基这件事也没什么异议。两个人在一起虽然一如平淡,偶尔也能小小地蜜里调油。
“榆钱儿,手给我牵牵。”
“好。”余迁对何樵的话一向没什么反抗心理。也不知道他到底喜不喜欢牵手。
“榆钱儿,我想抱你。”
“求哥哥抱抱。”余迁又笑了,笑得涩然,一点冷酷帅哥的觉悟都没有。
据说何樵知道自己是个基的时候内心都是崩溃的。可是他也没法骗自己,哄女孩的时候会去看余迁,看到余迁就激动,有一阵子梦里都是余迁的脸,醒了脑瓜子周围都是顶着寸头的星星。
初三那年,何樵余迁所处的小破城市决心响应国家“乡村振兴”计划,里里外外周围认识的邻居家都开始拆迁。
吕叔家里人丁少,是最早搬得一批,当地政府给出消息说会在拆迁后利用地皮建造新式小区,区里只对落园明珠苑进行了保留。
又说明小区建好后会依据人口分置过渡费与安置房。当地居民觉得方案不错,几乎没几个不答应的,何樵一家也乐在其中。老老实实当个“拆迁户”。
于是曾经的邻居散了一地,每日都眼见得星星点点租去了不同的地方。屋前的薄荷叶再没有长出来过,何家院里的葡萄藤从三楼倒了下来。后来,只有过年的时候才难得会去近邻家串串门。
即使有很多家都同意了,当然也会有几家不那么乐观的,比如老余家,余迁的父母和姥爷姥姥都在泉阳住了半辈子了,两个老人年纪大了,头发花白,脸上的皱都能比黄土高原的沟壑了。这房子又是老人亲自找朋友一起盖的,自然舍不得拆。这不,一拖就拖了半年。何樵时常看见穿着身西装的人形形色色,来回进出老余家。
这时候何樵和余迁刚在一起不足月。拆迁队等不到老人的同意。竟大半夜跑去老余家强拆,强盗拿高压水枪朝着老余家滋水,玻璃碎了,房门也塌了。
余迁的姥姥和妈妈被吓晕送去医院,那时候余迁妈妈正大着肚子,就这么一回,余迁失去了他还没出世的小亲人。故事很悲凉,比戏剧更加沉重,余迁的姥爷和爸爸向拆迁队反抗,对方用起重机朝墙面袭去,不料打破了煤气罐,一场大火爆发。余迁的家消失了。
强盗打伤了阻止他们横行的父子俩,余迁一家,好像只有学校里的男孩是安全的。
这件事当年在泉阳新闻登了两天头条,拆迁队赔钱进去了,施工壳子没变,换了个芯照计划进行。在那会少年总是空洞着眼,偶尔眼里会有何樵的脸,但大多数时间都是黑炭眸子,黑呦呦一片,又被穿了几个孔样。
余迁在事后过了很久很久才回到学校,久到毕业悄悄潜伏到了俩人的眼皮子底下。那一天,他戳了戳前位的何樵,送给了他一个浑身漆黑的杯子。少年们还没来得及轰轰烈烈的爱情结束了。
光纵然是能照亮世界,却无法弥补每个角落,因为生活总是带有遗憾。
余迁一家此后在落园明珠苑又租了套房子,安稳度日。也在二号楼一单元。住得比他姥姥家高两层。
而这一切,何樵都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初三结束了,他的爱情结束了,何樵和余迁都毕业了。两人光速删了□□,电话,彻底断了联系。
何樵不怎么看新闻,家里大人怕影响他中考,对一切都闭口不谈。那一阵子,也没人打听余迁的去向,他也不愿意分手分得不明不白,纵然郁闷,但找不着余迁。姑且一边可怜自己,一边从惶惶的时光中走过,着手复习。
高一,高二,时光似花上薄露,落地无声。何樵离开余迁三年了。
从回忆里逃出来,何樵拿着手里的杯子看了又看,怎么也抹不去杯层下的痕迹。那两朵小花亦是,厚着脸皮贴紧了杯子。
这时候大课间已经结束了,何樵不想闷在办公室里,蹿到了四楼的走廊,平时他们很少有机会能来四层,除了开会和集训报告——大礼堂建在四层。
何樵很喜欢这里,四层有着全校唯一没安窗户的走廊,联通高一和高二的教学楼。不用开窗,不用被窗纱遮挡视线,也没有灰会往鼻子里钻。同是站在教学楼里,这里的空气比操场上都要清新。
就好像有一种,心灵的触动?
何樵拿起水杯往嘴里灌了口凉水。农夫山泉味的。
他向来喝不惯学校烧的自来水,学校又不让带矿泉水瓶,何樵就每周在教室后面的空箱子里藏提农夫山泉,再灌到杯子里。
两只手顺着白墙搭在墙沿,向下望去,一支支队伍正向教室带回。
何樵举起他那双修长的手,朝下挥了挥。少年指尖栖息着微光,它来自数光年外,细数着流云裙裾,掸落衣上的尘埃。一副很美的情景,遗憾得是下边并没有人理他。
短促的三年,其实就像匆忙的挥手一般,挥手之间,一切都已经过去,一切也正在从来。
四层除了公用,只有高三16班和17、18班在这里蜗居。
何樵听见有脚步声从后面轻敲着地面,声音的主人正在踏上倒数第12个台阶。
“嗒、嗒……”
第11个了,他在转身。
第9个,何樵背对着他。
第3个,他快上来了。
第1个,何樵感觉自己离他越来越近。
何樵想看看这个孑然独立的人。一回头,撞入一双拔凉拔凉,没什么温度的眼眸。
当然,冰凉只是一时的,很快对方的瞳孔深处放大了惊奇,何樵不应该轻易与他对视,因为此刻余迁眼里倒映了自己的所有。
时间一时有些凝固,只有两秒,余迁转身,从何樵的眼里离去。
余迁逃到17班的教室,气息变得杂乱。如果是熟人,一定能看的出来,他在慌。
何樵有点傻愣,显然没有从刚才的对视里缓过来。
三秒后,何樵去追,走廊里已经没有了身影。
为什么榆钱儿会在明湖?他在这上学?
为什么我这两年都没有遇见过他?
为什么他不和我说话?
为什么他要跑开?
为什么?
靠,要疯了
何樵感觉自己现在正在渡这辈子最难渡的劫,渡过去了就开怀,渡不过去就承受,他深知这劫,悲喜自渡,不清不楚,他人难悟。
许堂舟在他思虑活跃的时候及时掐断了火苗,他看见自己兄弟靠在墙沿上发呆,正犹豫着该不该伸手拍他一巴掌清醒清醒。
就在许堂舟打算动手的时候,何樵已经清醒了,虽然暂且不大清楚,但是可以查啊!
“lulu,想干什么坏事呢?”何樵回身把胳膊搭在许堂舟的肩上。
“哪有,我们走吧,吃饭吃饭,老班饶了你了。”lulu应道。
“可雷能那么容易消气?”何樵把许堂舟往自己的方向揽了揽。
“爱信不信,不信你就在这呆着吧。饿死我了,我先走一步了啊。”许堂舟把肩上的胳膊甩了下去。
何樵没说出来,此刻他心里有个小人正在咆哮:号外号外,樵爷乐傻啦!许堂舟你快挥出恭喜拳救救他!
完了完了,这下是真藏不住了,何樵从见到余迁起的三秒后就没放下过嘴角,一直上下抽搐着,和得了怪病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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