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皇上从太和殿出来后又去了摘星楼。

        河泉瞧着晚膳时间都过了，还是差人去养心殿送了话。

        秋苑闻言选了个食盒，亲自送过去。

        今日没什么星辰，夜空一贫如洗。

        云朝悬着腿倚坐在长廊上，一言不发地呆了一个时辰。

        这些天她总在想，那晚楚倾瑜为什么要亲她。

        云朝琢磨了很久，就在内心觉得，或许是因为喜欢的时候，箬香的事又给了她当头一棒。

        是不是他从一开始就计算好了。

        要如何安排这场戏，如何让她一步一步地去推翻这桩无人敢动的案子。

        若真是如此，那心里那点心动实在是微不足道。

        因为在这个位置上，终究是猜疑和算计，与她更为相配。

        ……

        秋苑上了楼才发现一盏灯都没有点，皇上整个人都浸在夜色里隐隐绰绰。

        “陛下，时辰不早了，您先吃些东西吧？”

        秋苑等了一会儿，都没有等到应许。就在她以为还要候上许久的时候，皇上慢慢走了下来。

        河泉眼尖的命人点了一盏灯上来，放在小桌案上。

        秋苑把膳食都摆齐后，就默默地退到边上候着。

        半柱香的功夫，外头刮起了风，像是大雨来临之势。

        桂嬷嬷许是在养心殿等了许久，也差人来问陛下如何。

        又道夜间大雨，望陛下龙体为重早些回寝宫。

        小太监束着脖子不敢传话，云朝倒是先听见起了身，吩咐道：“夜凉，回去吧。”

        “是。”河泉忙去点起十二盏宫灯，传话说皇上起驾。

        圣驾到了养心殿门口，皇帝步子一转绕去了殿旁的小花园。

        可惜入秋后，美景不在，半片树桠光秃秃的。不仅如此，园门后还有一个土坑，硬生生空了一片出来。

        云朝觉得缺了些什么，“让内务府选棵树苗来。”

        “奴才这就去。”

        但内务府路远，没等他们搬树苗回来雨就先下了起来。

        桂嬷嬷见圣驾到了门口却迟迟没进殿，便撑着伞亲自出来了。

        皇帝站在雨里，袍边都要被淋湿了，底下这几个还是光杵着不知道劝的。

        桂嬷嬷叹了口气，“陛下，这天总是热一阵凉一阵，容易着了风寒，还是随老奴回去吧？”

        云朝回过神，看着雨滴砸在脚下。没有勉强，点头应了。

        这呼风唤雨一直吵到了夜半。

        秋苑以为陛下早就睡了，却不想雨一停殿内就有了动静。

        “阿苑。”

        “奴婢在。”秋苑听着陛下轻声的传唤，蹑手蹑脚地走进殿里。

        “我们去把那片地方填上吧，不然朕睡不着。”

        秋苑没有去问为什么，含笑点了点头，“内务府的树苗已经送来了，奴婢这就去取来。”

        云朝走下床榻，一点都不想多等，“先更衣，朕和你一块儿去。”

        秋苑跟宫里的老嬷嬷学过如果看护花草，但要说拿着锄头下地还是头一回。

        而且这天才下过雨，踩在小花园里深一脚浅一脚，难免让人不适应。

        但陛下却是亲力亲为，挖坑埋树根一路完成了最后一步。

        秋苑再起身时，忍不住呆了一下。

        陛下真是，从未这般狼狈过。

        不仅是鞋子衣裳，连脸上都沾了泥巴，发丝上还混着残雨，这模样若是说她刚农耕回来，其实也不为过。

        云朝倒是如释重负般拍了拍手上的脏东西，“朕累了，回去睡吧。”

        夜里这一遭似乎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小插曲。

        秋苑甚至觉得，陛下连自己种了棵什么树都没搞清楚。

        选后一事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中。

        这回送上来的花名册烙了金印，比上回正式了不少。

        听闻这次太皇太后也插手了，名册上的人也增增减减，庶女变嫡女这种字终于没再出现了。

        看见李环双的画像，云朝倒是不意外。但紧接着的宋意二字，倒让她愣了一下。

        徐栗渂解释道：“太皇太后下令，京城四品及州府三品以上官员，家中有适龄未婚配的嫡女，都要记载在册。”

        那宋意确实是再合适不过了。

        只是她自小体弱，早前大夫就曾说，宋二姑娘活不过十六。

        今年母后带她去了五台山，现在算来应当已经十七了。

        只是云朝也知道，慈宁宫每年花费的药材不计其数。母后身子健朗，只有表姐用得着了。

        “太皇太后翻了黄历，说想在十月定下人选，再筹备大婚事宜，等到来年开春，时候正好。”徐栗渂道。

        云朝状似认真地看完册子，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不过她也知道，这事儿是躲不过去了。

        立后就立后，届时寻个理由冷落着，她们总不敢硬闯养心殿吧。

        更何况历朝的皇后，就没有恩宠和盛名两全的。

        “陛下，小王爷在殿外等候。”

        云朝看了眼进来传话的小太监，“有说有何事吗？”

        小太监摇摇头。

        云朝道：“朕与徐大人有事商议，让他……若无要事便先回吧。”

        小太监：“喳。”

        徐栗渂没觉得异样，以为陛下是真为立后之事上了心。

        于是他搬出礼法，细致地说了我朝大婚的规程。

        云朝听了，却也等于没听。

        一个时辰后，云朝亲自起身送他出去。

        徐栗渂受宠若惊，再三行礼告退。

        云朝站在大殿前，看着恢弘肃穆的宫围，以及空寥寥的玉石白阶。

        河泉上前低声道：“小王爷原是要等着的，但坤宁宫太皇太后那儿派了人来。”

        “嗯。”云朝的心思一点点沉下去，“皇祖母是不是经常召见小皇叔？”

        河泉想了想，“奴才记得小王爷回京那日进宫面圣，从太和殿出来后本是要离宫的，但半路也被太皇太后请过去了。”

        云朝双手背在身上，仰头看着天空愣了会儿神。

        “罢了，去藏书阁。今日无论谁来，都不必传话。”

        “喳，奴才记下了。”

        李恒璟近来又被他爹痛训了一句“不思进取的败家子”，气的他离家出走了。

        想收留他的姑娘倒是不少，但李二少爷手里掏不出银子，实在抹不开面儿去。

        弄到最后，还是仰仗了楚倾瑜。

        他在如居茶室一连住了十来日，难得清醒寡欲的李二公子，竟然还品出些生意经来。

        “爷跟你说，这玉谷茶啊点的多人，诶！咱们偏偏就不给，每日给他限量供应。你懂不懂？”

        箬香抱着账簿坐在一边。

        认真地看着李恒璟然后摇摇头，她不懂。

        李恒璟啧了一声，“流栎坊的茶糕吃过吧，它为什么在京城这么出名？”

        箬香想了想，“因为好吃。”

        李恒璟气的直拍大腿，“因为他家，限！量！供！应！”

        “学过欲迎还拒吧？这其实同一个道理。”李恒璟一口气说道，“这人啊，骨子就是如此，你不能让他时时刻刻都得到，你就得悬着他。”

        箬香似懂非懂，但毕竟是李二公子说的，她还是捧场得点点头。

        李恒璟觉得这个安排非常的靠谱，当即就想拍板子，“去把掌柜的喊来，咱们明天就开始安排。”

        “可是。”箬香犹豫道，“这铺子我只占了六成，还是得同殿下商议一下吧？”

        总不好一接手，就把人家好好的茶室给整亏本了。

        “行。”李恒璟觉得无不可，“他人呐？

        箬香摇摇头，“殿下已经七八日未来过了。”

        “你这么一说，他最近是有些…没精打采哦？”

        这个词用在小王爷身上，着实是罕见，但李恒璟想不出更合适的词了。

        他近来青楼酒肆哪儿都没去过，就算来了茶室也是品茶久坐，连个曲儿都没点。

        整个人也开始透着一股清冷的味道，这还是那个言笑晏晏的小王爷吗？

        这样下去不行。

        李恒璟想着，作为兄弟，他得拉他一把。

        “找个人去趟楚王府，把人请来，就说我有要事找他商议。”

        李恒璟说的要事，向来都不是什么紧急的事。

        但楚倾瑜还是赏脸地去了。

        就是时候晚了些。

        他到的时候，已经日薄西山了。

        李恒璟正在吃酱肘子，见人来就迎了上去，将他的生意经洋洋洒洒解释了一通。

        然后得了两个字——

        “可以。”

        李恒璟很满意，就是楚倾瑜语气太平静了，一点都没给他骄傲的余地。

        “你近来怎么都不爱热闹了？”

        “有吗。”楚倾瑜淡声道。

        李恒璟铿锵有力地点头，“但也无妨，喝场酒就好了。”

        他把事先藏起来的酒坛子都搬了出来，推到楚倾瑜面前，似乎这才是他说的“要事”。

        …

        亥时初，茶室关了门。

        小王爷和李二公子也在楼上雅间里喝了快两个时辰，箬香思前想后还是走了上去。

        她一转过南边的折栏，就看见小王爷独自倚在东南角的风口上。

        身姿颀长，袖口微松，手边一只细酒壶已空，正清脆地撞着红栏。

        他神情淡淡似冷玉一般，只是眼中醉意未消，平添几分慵懒。

        而厢房的门敞开着，浓郁的酒味从里头散出来。李二公子已酩酊大醉，趴在桌子上垒起了鼾声。

        “找些人来扶他回房休息。”楚倾瑜吩咐道。

        箬香点头，立刻转身去后院喊人。

        东边是皇城，楚倾瑜站在这儿能看见明黄的檐角。

        他心绪一动，径直跃了下去，沿着长街一路到了西华门。

        沉翎从暗夜中出来，隐在角落里提醒道：“主子，已经宫禁了。”

        楚倾瑜沉寂在黑夜里，长袖低垂身影单薄，睫毛落寞地耷拉下来，“是我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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