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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风月正惊讶着,他已经“扑通”跪到,呼道:“小可朱温玉,拜见老夫人。”

  大水发现二只旗帜,不识字,也不知道写些什么,见气氛不对,没敢问。风月过来一指,花流霜这才看到迎风飘摆的四个歪字——“混世魔王”,接着又看到另一个,上面写着“雪花公主”。只有占山为王的人才自称大王。花流霜感到头晕,气急败坏地说:“哪来的大王?!”

  旗帜取了下来,一群少年也找了上门。

  他们已经是第二次和风月、花流霜碰面,为首的虎头少年判断说:“你们肯定脱不了干系!我端了你们的匪窝,也好让你们知道,大靖康还是有朝廷的。”

  大伙却觉着和一位风韵犹在的妇人争执刺激,纷纷说:“你们把人家的马弄残了,准备怎么办吧?”

  花流霜想说:谁弄残的找谁赔。

  略一犹豫,还是替刘启认下:“谁是谁非讲那么多干嘛?我儿子和你们年龄小不了多少,让他回来赔你们一匹,相互认识、认识!”

  一名少年盯着花流霜的衣裳,辨认她赔得起,赔不起,不放心地说:“他赔得起吗?现在什么都贵,一匹普通好马少说也要千金之上。”花流霜说:“他有几匹好马!赔得起,不行叫他去找他阿叔要,你们明天只管过来吧!”

  少年们看她神情泰若,举止有信,自觉只能如此,说了一堆话,还是走了。

  他们走后,花流霜等着刘启回来,一等就等到了晚上黑,天上挂出几颗黯淡的星星。这里的黑夜里也是狼啼不断,夜魈呜咽,大静中隐蕴风鸣。

  黄土岗上燃起篝火,几处吊锅喷出食物的香味。

  男女们陆续回来,团团坐着,有种部落中才有的味道。他们都不敢胡乱喧哗,忙碌烧饭中偷偷地观察花流霜的神情。

  朱温玉一听有人煮了些肉,连忙抢去弄些,送到花流霜面前,退到一边点头哈腰。

  花流霜并没有食欲,听着风吹山岚的响动和泉水的哗哗声,心情很是忧伤。她觉得如今的日子并不好过,一家人落难一样来到长月,饱受白眼,今日受无赖小儿的欺负,明日生计又是问题,却不知何时是个头,然而想想刘启,觉着家中部众过万,撑个“混世魔王”的大旗,做个小汗,并不是问题。

  想想这些,想想刘启平日的傻模样,花流霜再没有原先的那么气愤。

  她掉了眼泪,为了不让人注意到,站起来走到土岗的边缘。

  眼前的原野山峦黑兀一片,星光把恐怖笼罩,还有像鬼火一样的亮光隐现,完全是一片巍诡的景象。

  随着几声马嘶,花流霜知道是刘启回了来。

  她打起精神,慢慢转过脸看,见众人争相欢跃,黯然的心情更是被烫了一下,突然想问一问,他们是想知道儿子的收获,还是去疼惜自己的儿子。

  她轻轻一笑,满是苦瑟,听得人传话,转身对着原野和山峦,淡淡地问风月:“要是他空手而归,一直空手而归,你会不会去接他?”

  风月一头雾水地陪她站着,很快明白了她的意思,说:“从小到大,我都在看着他!”他说这些,白发胡须都轻轻抖动。

  花流霜知道风月一定很激动,而且全是真心话,因为他有时比自己夫妇更在意刘启。

  阿雪叫阿妈的声音和刘启爽朗的炫耀声远远传来。

  花流霜将微笑挂在嘴角,回过头来看。她看到董云儿牵了匹马,在风月提醒中,微笑着迎了上去。

  董云儿正要拴马时,看到了花流霜。

  她眼中是一个三十多岁了的女人,衣服很普通,上衣是交领的皮袍马褂,对襟突出一块,扣在肋下,却感觉不到胡服的味道,也许恶劣的岁月让她不再漂亮,但她那种恬淡、舒缓,含蓄而不经意的动作能让所有的同性折服。

  董云儿几乎有些妒忌,虽然她们并不是一代人,知道是谁之后,叫道:“夫人!”

  她自然不是看刘启的面子,刘启本人对她来说也无半分面子,惟有一种尔虞我诈的仇隙。花流霜淡淡一笑,也看着这位换上猎装,比糊一脸妆时显得更漂亮的美人,示意她到身边,再一放手,主动执了去,夸耀着她的出众:“是云儿姑娘吧。天仙人儿一样,你父亲呢?”

  董云儿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一只小鸟,是怎么也飞不出别人笼络的范围的,只得不自然地跟着花流霜走。

  迎面刘阿雪过来,拉住花流霜的另一只手,一段时间不见,刘阿雪似乎长高不少,整个换了一个人一样,说话大大声,动作夸张。

  这些,花流霜只在小时候见过,她心中高兴,把这个归功到刘启身上。

  刘启提了只黄红色的狐狸,大声地叫:“阿妈,我打来你的!”

  花流霜知道他的花言巧语,笑一笑,暂时不提自己初来时的心思。刘启也高兴,呼着“董老头”要他的酒来喝。董老头对他吝啬,但不能对他母亲吝啬,立刻找来一些,一会过后,他们就坐在一起,吃饭喝酒。

  花流霜客套地感谢着董老,一连向他敬酒,喝一会儿,猝然入题,不经意地问刘启:“刘启,你知道你近来花了多少钱?”

  刘启一五一十地回报,加起来足有二、三百多金币。往常年间,这是一大笔款,而今年粮食曾几十倍,上百倍地上涨,只是为了吃喝,算不得乱花。董老汉有些不自在,看看女儿,却见女儿却一脸泰然。花流霜微微扫一下别的人,说:“现在钱不当钱,市上都用块金块银,实物买卖,家里快要撑不下。”

  刘启有些儿沮丧,只好垂下头去,吱吱呜呜,却无话说。

  他心中明白,二牛的铺子还能挣些钱,倘若不是这个拖着后腿,倒是可以试着离开东市,找找别的收购途径。

  董老汉有些坐不住,,正想说话,感觉到女儿碰了自己一碰。

  花流霜问:“先不说太远,你什么时候能把房子盖起来?”

  现在一大堆人吃饭都是问题,大部分人都在为觅食奔波,何来精力去盖房子,为酿酒忙碌?刘启又答不上来。

  花流霜把风月害怕官府怀疑是流寇的话说出来,惹出轩然大波。旁边吃东西的流民纷纷站起来,鸦然无声地聚拢,关切地听着。

  花流霜别有用心地给董老头说:“我丈夫也有些微薄的俸禄,也可以在朋友那里举借一些粮食。董老义士,你带大伙带上粮食,找个富庶点的地方好不好?”

  她怀疑董老汉是乱党,这么说,就是想看看,董老头和大部分人的关系。

  刘启却破坏了他的试探,说:“哪里会有什么富裕的地方!”他转眼看看周围的男人和女人,分辨说:“我们不造反,打猎,刨山里的木薯!”

  “是呀!”周围的男人女人都连忙附和,一些从曾经战乱的地方来的人大肆诉苦,说自己回过家,家里的地都被别人圈掉了。

  花流霜觉得自己有些心软,就像强行赶走一群在水边觅食的小鸭子一样,有些残忍,但她还是接着往下:“这里有王家猎场,朝廷追究这些猎物的来源,连个说理的地方都没有!”

  董老头关键的时候却说了不该说的话:“刘夫人,过几天吧。我把长月的宅子卖掉。然后去联系几个结义的兄弟,带上他们走!”

  “让他阿爸筹些粮食、布匹来换吧?!把那宅子换给二牛!”花流霜说,“你们再找个荒地,没有这么多事,是吧?!形势这样下去,我们也要回老家。”

  刘启闷闷地坐着,突然站起来走掉。

  他的心被一种巨大的失落占领,虽然已经无利可图,虽然知道这是一种最好的摆脱,却不知为何,惘然若失,浮现出自己眼中看到的一景。那是他出城收白布的时候看到的,一个妇女,并无任何不妥的地方,自己进他们村子的时候,她抱了个孩子就坐在村口喂孩子。他还偷看人家几眼,人家也还他一笑,而自己走一圈回去,那妇女已经倒在地上,村里仅有的十多人围在一边,有人说是饿死的,有人说吃观音土吃死的。

  也许她和自己毫无关系,刘启说不明白,只是被震撼。

  他知道他有无能为力的时候,这些人离开自己,未必不能生活,然而在一起一段时间了,他们拉土、砍树、用木棍子穿铁片耕地、种地、打猎,进行着共同的事情……自己却要被迫抛弃他们,是如何也说不通的。

  他想想,大伙一直都是听从自己的,会因为自己一个眼神惴惴不安,慢慢地抱起胳膊。

  风月过来劝他:“你阿妈也是为你好!”

  刘启违心地说:“我知道,我又让阿妈失望!你说我吧,怎么干点啥都不对呢。”

  风月揽住他,有点儿激动:“你是自在的混世魔王,但现实是残酷的,你需要明白。即使你们一起过了冬天,可明年呢?!上天要杀一万人,你救不了一人,若是上万人要杀一人,你只会变成第二人。大丈夫行事,量力而磊,循其源而清其本,不可有妇人之仁。”

  刘启突然有些振奋:“我明天像阿爸一样写道奏疏!”

  风月也觉得自己的劝说适得其反。

  还写奏疏?谁看。

  风吹旷野,万籁起音,在弹奏一起异样的旋律,山淘阵阵,若经行而过的世事,刘启一回去,却大出意外地喊:“咱到哪儿都不偷窃,到哪儿不乞讨!”

  刘启的话有了驱散的意思,大伙个个在心中悲切。

  人总是贪逸惯己,哪怕眼下环境恶劣他处便可逢生,他们不到万不得已,也不舍得离开。董云儿却为父亲和花流霜的话忿忿,不满她为何老是让自己父女带大伙离开,相比刘启,自己父女才和这干人毫无关系,作俑人——刘启反倒置身事外,更不要说花流霜用粮食换取家中宅地,撕毁刘启许诺的契约。

  她终于在众人分神的缝隙中站起来,大声指责花流霜:“刘夫人,你怎么能把事情都推到我父女头上?人是他带回来的,酒坊是他开的,不说他对我父女的许诺算不算,长月地贵,我家祖上传下来的地只换那一点粮食么?!”

  花流霜听她争得句句是理,论出的是非矛头直接指向刘启,不禁淡淡一笑,示意她不要激动,继续往下试探:“这样说来,确实是我家的不是。可我也不是提出解决的建议,让大家都好吗?我筹集些款子,粮食,定然不会让你父女亏上。你们反正也是要离开长月,仅仅带众人一程,安去我儿子的担忧而已!”

  “也就是说,我们拿了钱,粮食,出去管不管他们都行?!”董云儿反问说,“都好的建议就是拿钱出来?!把你儿子的事抹去?!”

  花流霜暗赞面前少女厉害。

  话刺到刘启,花流霜来不及再说,刘启走来,看着董云儿,激动地叫嚣:“一点也没错,我若弃下此地众人,就不是我阿爸的儿子。这可行之法其实不可行,连董云儿这个白吃无赖都看不起我。”

  花流霜和风月惊愕,连场地众人都反转别视,大伙都发觉自己先入为主,错怪了刘启。

  反应过来的花流霜恨不得起身给他俩嘴巴子,问他是不是鬼迷了心窍,自己不只是劝众人离开,还在摸着董氏父女的底细,而他这一插话,立刻让自己前功尽弃。董云儿听他这么说,也觉得自己指责过分,带着微微歉意说:“那,这可是你儿子自己说的!”

  大水吃了一脸的油。

  他小时候跟董老汉练过拳,在一边不说帮谁的话,反倾向于保留现状,从风月那儿听过另一种设想,比划说:“大家不挂旗,不打铁,朝廷未必说大伙就是匪!”

  刘启立刻承认自己的不是:“我玩得疯了,下次不再挂外号?!打铁,偷着打行不行?!”

  风月先生慌忙去扯拉他,打算去一边好好给他交心相谈,见他不肯,只得长嘘了一口气,问:“要是有人告发呢?”

  “谁告发?我杀谁!”刘启冷哼一声说,“怎么能任人诬陷?!我想了,刚才也说了,我要给朝廷上书,让朝廷安排,要是他们不管,我就带所有的人走,回我老家去!”

  花流霜气狠反笑,狠狠地盯住他,想责问朝廷会不会听他的,去特意安顿他们四十多个人,他又有什么途径上书奏事。但她站在劝说众人的角度,只有先考虑这样会不会让众人反感。

  此时,风月却抢到了机会。他从发愣走出来,只是问:“你觉得上书有用吗?你上给谁?!”

  刘启没去看花流霜,他有些激动地拾起一碗酒,四处伸着让人看,然后一脚踩到案子上,大声说:“那也要上书!”说完,他昂头喝酒,一饮而去,大叫:“敲登闻鼓的有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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