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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不走。那咱们就留着这些钱财,将来论功行赏。朝廷再拨来钱财,咱们就连朝廷的钱财一块算上。朝廷拨不出来,我就倾家荡产,卖长月的房子和地契,再贴一个这么多……”

  他一番陈词,将士们已经群起激愤。

  他们声嘶力竭地高呼:“拒绝内乱。杀虏。杀虏。”

  一些将领在陈冉的授意中走下去,去拉那些老弱,说:“你们分了钱走吧。”

  这些人死死不肯。

  在某个人故意的带领下,他们大喊:“无功不受禄,战后请将军论功行赏。”

  回到阳泉的樊英花都能听到旷野发出的呼喊。

  陈冉的上书已经递到,樊英花拆开了看,内中一片大义凛然,其中一句“但闻汾河水冷,不见壮士回还”和今日誓师那是前后呼应。她只认为陈冉在设法控制军心,站在城楼上,踮着脚远远望着,笑咪咪地跟刘启说:“你真神了。你看这陈冉,子无须有罢了,都不带隔天的,说誓师就誓死,煞有介事,怕是花大力气了。你说他会不会往北逛一圈,然后再一气杀回来?”

  刘启的眉头拧着,回答说:“不像呀。”

  他反问:“要是夏侯武律真的南下呢?”

  樊英花摇了摇头,说:“就是南下,也不会南下这么及时吧,难道赶这么巧?陈冉是为他自己漂白也好,为他自己收拢军心也好,反正你的矫诏起到了作用,他这一撤,没了这边的威胁,野牙那边倒也不足为虑。我想明着修营村官道上的关卡,暗中点齐人马,趁官兵立足未稳,陈冉未走,官兵认为我不敢抽调军力之际,夜袭一回。”

  这倒是个好主意。陈冉未去,刚刚进入野牙的官兵不会想到这边可以这么胆大,抽调军队反扑一次,若是一战而胜,起码官兵近期内士气低落,不敢那么快北上。

  刘启还是说:“我阿叔该是南下了。我好像都闻到了气息。若是打完这一仗,官兵不敢北上,你趁机占领盂镇,五台,收拢百姓,军队,也有了资本和他们对峙,我就回长月,我一定得回去一趟。只有我阿爸尽早知道,才可以却敌。不然,游牧人怕是要把登州填满呢。”

  刘启说刘启的,樊英花想樊英花的。

  游牧人?

  游牧人在哪呢?

  游牧人和你回长月有何关系?

  找你阿爸,游牧人听你阿爸的?

  只是这一天到晚闹着要回长月,你能奈他何?

  这朝廷动乱,新朝与长月那边势不两立,也不知他阿爸是什么样的人,持何政治立场,对自己有没有偏见,要放走掉,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光复长月那一天吗?十年二十年光复不了呢?

  可是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就算自己揭破这种顾虑,也没有理由阻拦他刘启的。

  拖一天是一天吧。

  她也就说:“现在长月逆军的威胁还没有彻底解除,我与宋郡令那边的关系又不佳,你若是走了,外有威胁,内不和睦……如何是好?不是不同意你回,毕竟你也离家这么久,要不我先派些潜过去,替你去看看你父母?野牙这边虽然贫瘠,但是靠山,不乏些特产野味,让他们给你父母带点?”

  刘启被她说得发愣。

  她却又说:“怕人带不好话?要不你写一封家书。去点些人马,今晚旗开得胜,我就替你准备。”

  说来说去,变成写封家书,派人去看父母?

  刘启有点儿愤懑。

  樊英花要求说:“快去点兵。晚上你与我一起出战。这也是在培养你。否则你说话谁服气?快去。”

  刘启仍是分辨说:“真的很紧急。等几天游牧人来了就晚了,长月更难回。”他立刻又说:“不过游牧人来了,咱们也不用怕,在山区一缩半年几个月,外头打不着咱,我还可以提前给你留三个锦囊。遇危急再拆开。”

  他边说边比划,从身上掏个手出来,将手掌展开,上头空空无一物,另外一只手却做样抖并不存在的丝线,再做样从不存在的锦囊里捏不存在的东西,表示一旦危机来了,樊英花就靠这个度过难关。

  有点过于形象。

  相信他神机妙算到这种程度?

  樊英花白了他一眼,无奈地问:“你先把眼前顾好行不行,去不去点兵?”

  刘启去点兵了。

  她钻回刘启布置的行辕内,正对着帅案的是刘启手绘的放大的当地地图,侧面则是一副大的屯牙郡城图……再侧面,是一副阳泉城的地图,而反方向的侧面,则是盂镇和五台的地图。

  一夜画个大概而已,不少地方还没补齐,尚属空白。樊英花发现刘启一堆的伙伴几乎全在,一个个模样可笑,有的谈论地形高低,有的学习写地名,有的干脆比着墙上的地图自己画。那赵过竟然一手端墨,一手持笔走过来,还想直接在郡城地图上补全,回头问着陈绍武:“这旁边呢?这旁边是啥?”

  若不是行辕是刘启喊他这些伙伴一起搭的,樊英花都想一脚一个踢出去。

  她来到那张还算轮廓的屯牙郡城图跟前,本来要喊参军记录她的作战想法,见赵过在,就地征集:“你会写字呀。好。我点几个地方你记着。”

  她举着马鞭在上面划过,在几个地点上作拣选,赵过却是一脸严肃认真,大气也不出几口,抬头低头询问,抬头低头询问,抬头低头询问。樊英花听他问:“城南的军营,城字怎么写?南呢?的我会,军?军和车字一样吧?营怎么写?”她只好用马鞭一拨,喝道:“滚一边去,谁识字,识字的来记。”

  陈绍武和祁连都会,赵过却又自告奋勇凑了上来说:“你们给我说怎么写,我来写,写一遍我就知道了,晚上我再写一百遍。”

  樊英花回头瞪他一眼,他就往祁连手里一塞,头就凑在上头,说:“你写我看。”

  好在城里众人都熟,说些地名,进军方向,所抄道路,不用纸笔也能记上,布战也简单,片刻功夫就已经完成。

  虽说赵过他们笨得没边,但这种布战的方式挺好用。参军们聚在一块儿,她上面点地名,参军就记下,她问地名与地名之间,就能有人报出距离和地貌……时不时还会有人像这几个笨货一样质疑,她不知道刘启的用意是不是这样,但确实像是灵感闪现,觉得若是这样布战,就会精确细腻得多,而且相当节省时间,比人先献策,将军们罗列个大概,参军们再分别补全要好多了,快多了,关键是新的方式能够让参军各司其职,都参与进来,而旧的布战方式,表面上看起来也是将军和他的幕僚们一起完成,而实际上,献策的人要完成绝大多数,将军来谋断,剩下的参军或者说干脆是书办,就是整理他们的思路,记录在案,整个作战的计划不过是一个人两个人来完成。

  今日的思路特别清晰。

  偷袭的地点,偷袭的时机,撤出路线,以及后路接应地点……行云流水般形成一条完整的思路。

  完了,祁连、陈绍武将记录呈上。

  樊英花看一遍,几乎不用更易,就坐下喝杯茶,看着这些人吱吱咋咋,各干各的。

  赵过又趴地图上去画,旁边还有个人纠错:“你划歪了,划歪了。又不能涂改,你能不能想好再画?”

  刘启的参军们?都什么货色?

  樊英花苦笑摇头。不过,她知道自己的参军就是书文强些,也好不到哪去。又过了一会儿,刘启进来,告诉说:“兵马已经点齐,就是有一些没兵牌,怎么还没做出来?没有兵牌,让记他们的名字了。剩下的整理兵器,裹马蹄呢,待会再去检查。还有,找不到衔枚,干脆弄点筷子,给他们一人发一根,涂上黑墨咬住,筷子掉的回来打军棍,手上沾墨的回来也打军棍。”

  她突然发现刘启在行伍上太有经验了,甚至连衔枚的细节都能想到,就翘起二郎腿,神色狐疑地问:“你怎么想到还要衔枚的?你打过很多仗呢?还是别人教你呢?”

  刘启说:“那还用说,我当然打过很多仗,我还要别人教?都是我教别人好吧,这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夜战有夜战的一套,从行军到作战,野战有野战的一套,从阵型到战法,攻城有攻城的一套,从器械到登城,真正的老行伍,怎么可能连这点常识都不知道?”他一指樊英花:“你就不知道?对吧。咱们再商量商量,这一仗我一定尽全力,打漂亮了,你放我回长月行吗?不是我想走,而是真要回去见我阿爸。要不。我请他来做大将。我告诉你,我已经想好怎么说服他。他是打过大仗的,指挥过千军万马,只要他一来,那光复长月不在话下。”

  樊英花没有否认,却想:“吹吧。光复长月有那么容易?再说了,哪有儿子能吩咐老子做事情的?你爹有今天不容易,有地位有官爵,会跑到这个小地方来让我拜将?你就是想跑,一心骗我。不过,你这军功世家的名头一点都没水分,你爹一定是名不虚传,也许从小就在传授你为将之道,耳濡目染,基础扎实。并郡来了些世家子弟,武艺还好,兵法也知一二,但是这样细务,倒是欠缺,哪怕是些老行伍,也是知道这不知道那,也是。军队中各有司职,非要有作将的父亲将这些司职掰开,带在军中,一点一点传授。不知道胡经和陈冉他们手下这样的人多不多?我看也多不到哪去。他们本人也许才勉强做到而已。放他回长月?要是他回了长月,我手下没有一个人能做到这些。”

  她在心里冷笑两声,暗道好几声“放你走,怎么可能”。

  不过刘启表现出积极的一面,樊英花也不能刺激他,含糊地说:“让不让你回,等打完这一仗再说。”

  刘启点了点头。

  他又说:“夜袭一定要伴随火攻,火起来,营地里亮,要调集弓手压在地势高的地方。你看这样行不行?收集一些灯油,我先带着我这些人进去放火。”

  樊英花扫视一遭,拒绝说:“不行。就凭你们几个?太危险,让樊缺带人进去。”刘启神秘地摇摇手指头,冷笑说:“他?他怎么能行。除了我?还真没人能干成这事儿。靖康的行营是有规范的,这些规范,只有我一清二楚,比如说一军扎几个营,一个营几个帐,岗哨几个,哪些放着军资,哪些住人,路障怎么设,鹿砦、壕沟怎么弄,灯火怎么举,兵士的口令怎么检点……这些樊缺知道多少?而我全清楚,现在他们的衣物盔甲好找,人一乱,混在里头如鱼得水。”

  他继续说服说:“本来打死我,我也不肯冒这么大的险,现在为了能回家,我拼了。”

  樊英花迟疑了一下。

  这么说,樊缺混入敌营放火还真是难度挺大。

  刘启趁热打铁,又说:“人不宜太多,更要机灵,我得能够指挥得动。也只有用我手下的这几号人才放心。”

  樊英花立刻瞄向赵过,问他:“机灵?”

  刘启点了点头。

  他突然手插嘴里,吹了个让樊英花刺耳的口哨,大声问:“阿过。”赵过大叫一声:“前方有人。躲起来。”

  刘启乐乐地问:“怎么样?”

  樊英花一咬牙,说:“生死存亡之战,你上就你上吧,我听你的安排,但是有一点,我把陆川给你。你得保证片刻不让他离你左右。”

  刘启点了点头,要求说:“但他也要绝对听我的。”他几步跨到郡城的地图前,说:“你们看。我们虽然绕不过城墙到城南官兵的营地,但这儿是个水口,下大雨的时候,陈绍武经常摸着城墙根子在这抓鱼,现在刚到春季,水还浅,郡里多少年没修这水道,溜着边水也不深,我们就能进去……进去之后,我们就能到这里。这里只有一堡之隔,我在这个堡旁边的旧房放一把火,堡里的兵怕殃及,肯定出来救火,这时候我们趁机杀散他们,开门放骑兵从这里通过,过了这道门堡,一里之外就是城南的兵营。到时候,弓手全上到高处,再四面放火,官兵从其它地方赶来,就全是活靶子,进去,撤出来的通道就死死把在我们手里。”

  他凶狠地说:“一里而已。如果这样你们都冲不动他们的军营……”

  樊英花一下把自己让祁连记下的纸张捞手里撕了,喝道:“冲不动。那就是我们太无能。”

  刘启却赖笑一下,说:“无能也没关系。你们就再往南绕,找上风的位置,别怕。我使个绝的。我把营地旁的草料场烧了,官兵骑兵驻扎在城南这个地方,不是图草料场取草料豆料方便,周围还有木场,碳场和油料场……春天了,好几天都在刮南风,一烧起来,半个城都是烟云,他们援军上不来,你们再占据上风位置,使劲冲击,把他们这块营地里的兵给打散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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