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一四三 两万公里战线与凯文的选择

　　夕阳的霞光洒下，自天穹高处俯瞰，费恩旧大陆弥散着祥和的金黄光尘，就像绘在各座秩序神殿穹顶上的女神福音壁画。

　　然而点点焰光在东费恩的广袤大地上绽放，破坏了这股安宁和原有的神圣气息。

　　北起布莱德海岸，向南到红石首府翡翠堡，再转东南到诺顿上空，继续延伸到哈德朗王都铁冠城。从天空到大地，焰光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拉出了超过两万公里的战线。

　　布莱德西海岸，一艘艘由粗糙钢铁甚至木板拼凑出的登陆艇冲上滩头，跳板落下，披挂着黑色护甲的士兵潮涌而出，由同色涂装的各式魔导车引领，向海岸纵深冲击。那里已被团团烈焰和冲天烟尘遮蔽，之上的天空充斥着各色弹道，密如雨丝。

　　神圣意志帝国布莱德军团统帅，侯爵克廷斯出了登陆艇，徒步涉水走上海滩。

　　环视意志帝国的登陆军势，他发出一切顺利的慨叹。

　　作为帝国与赤联战略盟约的重要组成部分，克廷斯正在执行从布莱德方向进攻曙光帝国的任务。过去几年，他一直在内海东岸整顿部队，筹备登陆艇等物资，今天一鼓作气，将先头部队运过了内海，让意志帝国的战靴重新踏上曙光帝国的国土。

　　等到自己麾下的三十万大军全数踏上内海东岸，意志帝国在布莱德这块土地留下的耻辱，必将被彻底清洗。

　　一向谨慎的克廷斯，对前景也异常乐观，这样的自信来自他掌握的这支大军，这是支焕然一新的军队。并不是说装备，而是从统帅到士兵，都是坚定并且忠诚的。

　　前些日子，皇帝整肃暴政教会和奥术师势力的同时，也对帝国军队进行了重新编组，这支军队就是由最先完成编组的若干单位构成。

　　军团的主体是轻步兵，这些来自二线军团甚至地方卫队的士兵没有任何超凡力量，之前只是在地方上维持治安。黑血神殿事件后，一线主力军团几乎全被解散，这些背景清白，忠诚可靠的士兵就被编入了新的帝国军里。

　　轻步兵虽然没有超凡力量，但配备的魔钢盔甲和武器，加上矮人火枪，让他们仍能靠数量威胁到超凡者敌人。魔钢装备都来自赤联，矮人火枪则是依靠赤联转让的技术，由帝国自己研制和生产。

　　克廷斯麾下的布莱德军团群里有多达十万的轻步兵，他们的任务只是伸展战线，占领乡村城镇和军事要地。

　　他们面对的敌人并不强大，曙光帝国在布莱德留下了一支数目庞大但构成复杂的部队，主体是北方三国的若干军团，大部分士兵也没有超凡力量。虽然换上了新时代的护甲，却无法运用同时代的魔导武器，依旧使用弓弩剑矛，只能龟缩在各个据点防御。

　　曙光帝国元帅瑞玛科在布莱德留下的若干独立大队是最大威胁，在这些“现代化部队”面前，神圣意志帝国的轻步兵弱得像豆腐渣。

　　跟这种敌人对阵就不是轻步兵的任务，必须用上重步兵。

　　重步兵是克廷斯北方军团的主力部队，这些至少是见习级别超凡者的士兵装备了意志战甲，使用自动魔导武器。

　　意志战甲是忠于帝国的奥术师们基于赤联的魔导武装，针对本国实际情况开发的特殊铠甲。它有简单的骨架和模块设计，但不像赤联魔导武装那么复杂，不需要外部能源支持，更不依赖虚灵，重步兵必须依靠自己的身体和力量驱动战甲。

　　克廷斯手下的重步兵数目不到两万，编组为若干个独立大队，通过魔导车、运输机乃至浮空舰等各个平台投放到战场上，配合天空的战机和地面的战车，充当帝国军的攻击尖刀。

　　不管是轻步兵还是重步兵，在战场上都不是起决定性作用的力量，主宰战局的还是魔导战车、战机和浮空舰这些“技术装备”。

　　克廷斯麾下有接近三十万战斗人员，除开步兵，剩下大半都是操纵这些装备作战的，可谓实力雄厚。

　　让克廷斯最头痛的正是这些数目惊人，力量强大的“技术装备”。

　　这些装备种类繁多，型号混杂。既有四足、六足仿生魔导车，也有足轮、足履混用的魔导战车。既有直接烧魔晶石的，也有烧魔油的，还有直接用魔力电池的。当然更分出了运输车、侦察车、突击车、炮车、导弹车等五花八门各种类别。光是使用各类魔导机枪和散弹炮的突击车，就能分出上百类。

　　为了把这些魔导车编组到一起，克廷斯闭关了若干天，好好学了一大通赤联的“命运学”，才勉强摸到门道。而在编组之后，还有后勤补给和联合作战这些难度更高的关卡。

　　魔导车如此，魔导飞机也好不了多少。

　　克廷斯的北方军团里编有两千多架魔导飞机，绝大部分都是旧式螺旋桨飞机。既有赤联援助的三文鱼沙丁鱼、安康鱼魔鬼鱼，也有帝国仿制的同类机型，以及后续自行研制的各类螺旋桨飞机。战机使用的武器跨越了若干个时代，连最老的那种转管魔导机枪都有，虽然算起来只有六七年历史。

　　总结而言，克廷斯军团几乎就是这六七年里，费恩世界军事装备变化的历史陈列馆，浓缩了从旧时代到新时代的所有变革。克廷斯领军出战前，看到装备列表还发过牢骚，觉得自己的军团成了垃圾场。

　　好在赤联支援的指挥通讯系统让克廷斯对部队的掌控可以精细到中队/小时级别，不然他只能分兵分权，才能让整支军队动起来。

　　登陆战非常成功，曙光帝国在海岸线上的抵抗非常羸弱，等深入到布莱德内陆，情况肯定会有所不同了。

　　克廷斯有信心解决布莱德境内现有的敌人，不过等曙光帝国来援的时候，他的信心就没那么足了。

　　看了看身边的一圈护卫，再抬头看看天空，视线越过低空的螺旋桨飞机，在云层中找到了依稀的战舰身影，克廷斯放下了心。

　　那时候就得靠意志帝国的真正核心战力了……

　　克廷斯军团并不是帝国的精锐力量，龙魄战舰和魂像武士才是。

　　他身边就有一个小队的魂像武士充任护卫，他们的力量来自于强大亚龙种族的灵魂契约。这种契约由奥术师用古老的龙骑士契约改造，原理类似于龙魄舰的奴役法阵。

　　魂像武士普遍装备了龙魄战甲和武器，拥有强大的肉体力量和令人咂舌的抗魔特性，还有接近龙族的自愈能力。再加上比普通魔导武器更强的装备，战力虽然还比不上赤联各支突击队，在赤联与帝国的模拟对抗中，也稳稳压过赤联普通士兵一头。

　　克廷斯知道，还有一类更精锐的魂像武士，他们的力量由皇帝亲自授予，可以克制费恩世界现有各种超凡力量。

　　不过这种被称为“魂像禁卫”的精锐也在之前的整肃中销声匿迹了，克廷斯并不清楚具体细节，猜测要么是和暴政教会、奥术师一样，在忠诚问题上出了纰漏，要么获得了更强大的技术，正在用那种技术进一步改造魂像禁卫。

　　至于头上的龙魄战舰，也不是当初在布莱德天空，被曙光帝国放出的银龙魂魄一扫而空的失败者了。据说赤联主动传授了相应的虚灵技术，让巨龙与控制者双魂融合形成的控制核心更加稳定安全，制造过程也不再那么血腥惨烈，战舰性能也有了飞跃式的进步。

　　现在绝大部分魂像武士和龙魄战舰都还集中在皇帝手中，克廷斯这边只有一个分舰队和若干支魂像武士小队作为支援，一旦曙光帝国投入精锐力量反击，就得依靠他们遏制了。

　　目光穿透云层，投向更高处的天空，在那里还有另一股力量，赤联战舰已经蛰伏在那里。

　　想到赤联，克廷斯心中就百味杂陈。

　　他对赤联一直都很有好感，也是意志帝国军界中最坚决的“亲赤派”。

　　不过想到布莱德这个战场只是赤联让出来的，意志帝国从龙魄技术到对待反叛势力的态度，都深受赤联钳制，他也很不好受。

　　赤联也有一支分舰队负责支援克廷斯，而克廷斯对自己在布莱德之战里的目标设定，头一个就是不让赤联出手。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赤联分舰队的另一项任务是监督意志帝国的部队，不准许他们伤害到布莱德本地民众。

　　“真是不舒服的战争啊……”

　　克廷斯嘀咕着，原本的舒畅心情低落下来。

　　“看着意志帝国这些家伙在布莱德的土地上为非作歹，真是不舒服啊！”

　　数百公里的高空，一艘虎鲸率领着十来艘战舰低速前进，这艘临时充当赤联海军第一舰队布莱德特遣分队旗舰的战舰里，赤联高联酋统合部副主任莫尔奎恩不高兴的嚷嚷着。

　　指挥台投射出的布莱德地图上分布着大小不一的光点，每个光点代表了一股曙光帝国军队，或者一处军事设施。

　　高联酋三长老之一，兽人酋长断牙-星斑看着这些光点，附和道：“是啊，换我们上的话，每个据点丢一个小队，两三天就能搞定布莱德全境！”

　　然后他露出忧虑之色：“不过咱们的突击小队在编组上还有问题啊，每个小队都该分到一个兽人，不然没人负责唱战歌……”

　　莫尔奎恩咳嗽着转移话题：“希望这里的战事能尽快结束，我们还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卡琳殿下那边应该快找到廷尼威王国的入口了。”

　　高联酋大酋长卡琳的私人代表，传奇暗影杀手撒米罕捏着下巴，深沉的说：“不要着急，战争才刚刚开始，至少会比我们的生命漫长。”

　　星斑像是浑身发痒，挤眉弄眼，耸肩扭腰的嚷道：“该死！我的三弦琴呢？没有伴奏就听谚语，就跟吃肉不喝酒一样啊！”

　　………………

　　红石西部，绿洲之中的翡翠堡被浓浓的烟尘罩住，结界已经崩溃，一团团焰光在烟尘中闪亮，随之传出建筑物崩塌的巨响，大地也在微微震动。

　　与布莱德海岸的战斗相比，这里的动静却小得多，每一团焰火就意味着一处军事设施被摧毁，每一声惨叫也代表了一个顽冥不灵的抵抗者死伤。没有民居被波及，没有民众被误伤。

　　正是本着“精准打击，彻底清扫”的宗旨，战争才从清晨一直持续到现在。

　　高空之上，黑鲸不停扫描着整座城市。云层之下，一架架战机呼啸而过，用鱼刺或者鲨鱼刺导弹摧毁刚冒出来的战车或者大型装备。

　　白豚运输机在城市低空盘旋，一遍遍播放着赤联的通告，城市中偶尔响起零星枪声，那是赤联的装甲突击队以小队为单位，清扫混杂在民居乃至民众中，继续顽抗的曙光帝国士兵。

　　几路有五对负重轮的重型履带战车从不同方向进入城区，在中心结界塔汇合。就在夕阳沉下天幕，月光初上时，结界塔顶端亮起一团暗金光焰，如夕阳重生，将整座城市照亮。

　　“赤红领域已经启动，翡翠堡完全落入了我们手中！”

　　收到了赫斯勒的报告，第二方面军司令员芬恩松了口气，翡翠堡之战的各个环节都没超出预料，曙光帝国……或者说瑞玛科已经放弃了这里。

　　目光转到指挥台上的另一面光幕，那里是已经沦为一片废墟的舰队城。曙光帝国的数万地方军团，以及若干直属军团的部队还在那里清理残骸，救助伤员。

　　赤联部队早就撤出了那里，顺手带走了好几万工人，看起来瑞玛科还不愿放弃那里。毕竟从地图上看，失去了舰队城，红石与诺顿就被完全分割开了。

　　这个时代的战争早就不是只在一个平面上，这种陆地上的关联毫无意义。但瑞玛科的上司应该是只会看地图的那种死脑筋，就算不是，也会装作是，由此向瑞玛科发难。

　　芬恩心说中央……不，严格说是总枢机对瑞马科这个人，以及他在曙光帝国里的处境，还真是了解得透彻啊。把瑞玛科压缩到舰队城这样的地方，然后不去理会，还真是最大限度减少凡人伤亡的好办法。

　　那么就让瑞玛科呆在那里吧……

　　下达了派出几个中队战机监视舰队城的命令后，芬恩的注意力又转到一面只有天空，战斗烈度却远远高于翡翠堡的光幕。

　　那是两个雄鲨中队正在阻击一支规模不大的曙光帝国舰队，舰队由二十多艘子爵男爵级战舰组成，还带了上百架战斗飞舟。雄鲨打得很吃力，看样子是拦不住了。

　　这支小舰队忽然从瓦伦丁西面的基地里冲出来，而且是全速突进，海军一时拦截不及，只好由第二方面军暂时背锅。

　　芬恩叹气：“所以我说啊，至少得留点角鲸给我啊！”

　　这只是小麻烦，再过最多两个小时，驻扎在哭泣沙海的海军战舰就能赶到，那毕竟是曙光帝国境内。

　　曙光帝国的主力舰队虽然在银月之心保卫战里全灭，可在北方冰海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分舰队，此外留在瓦伦丁上空拱卫帝都的战舰也不少。现阶段就要海军完全统治帝国的天空，这个目标有点霸道了。

　　芬恩释然之余，也很好奇，这支小舰队似乎是冲着诺顿去的，虚灵参谋估算是散塔林会这个魔法师组织的新巢穴飞舟城。

　　那里在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吗？

　　这不是他去考虑的问题，芬恩摇头，向海军确认了己方战舰的动向后，目光转到他最后一个关注重点。

　　………………

　　哈德朗首府铁冠城，原本的王宫正厅，现在的总督府大堂里，曙光帝国南方军团总长凯文-唐恩神色恍惚，看着正在争吵的帝国官员与哈德朗本地贵族，一言不发。

　　有些模糊的声响在王厅外飘荡，仔细听的话能听清大半。

　　“哈德朗王国……父老乡亲……丢下武器……弃暗投明……”

　　“秩序女神……背叛……特蕾希娅……”

　　“凯瑟琳殿下……主持……”

　　那是赤联的飞机在播放劝降通告，昨天夜里，赤联的地面部队就抵达了铁冠城外围，将帝国建造的几座炮台摧毁，而赤联的战机早就统治了哈德朗的天空。

　　“唐恩元帅！”

　　帝国总督终于丢开了高傲的伪装，有些气急败坏的招呼唐恩：“你手下不是还有至少二十万军队吗？我怎么没看到他们为帝国奋勇战斗！？”

　　“凯文-唐恩——！”

　　外面不停重复的通告忽然换了说辞，还响亮了许多，每个音节都听得无比清晰。同时换了人，令唐恩顾不得回应总督，下意识转头，那是李奇的声音！

　　“还记得当年你送康拉德孤儿到我那里，曾经说过的话吗？”

　　“你说我跟公主是同路人！”

　　“现在你觉得我肯定不是，对吗？”

　　“你错了！”

　　“那时候我不是，现在我是了！”

　　“因为那时候公主走错了路！”

　　“她一直走在错误的大陆上！”

　　“我要替她走到正确的道路上！”

　　“现在我已经带着她走上了正确的道路，我们已经是同路人了！”

　　“你呢？凯文，我在等着你！”

　　唐恩目光迷离，这边总督大惊失色。

　　沉默了片刻，唐恩看向大厅某个位置。

　　那里曾经有个王座，当年某日，王座曾经染上了鲜血，公主就站在王座前，将带血的王冠戴到头上。

　　是啊，公主走错了路，不是在那个时候，而是一开始就……

　　唐恩吐出口浊气，目光变得清灵。

　　总督大叫：“唐恩要叛变帝国！快抓住他！”

　　唐恩冷声道：“抓住他！”

　　周围的士兵一拥而上，将总督和他的手下摁在地上。

　　唐恩扫视惊骇未定的官员和贵族们，沉声说：“我不是叛变帝国，我们忠于特蕾希娅的事业，如果那样的事业注定是失败的，那么我们还可以忠于哈德朗，忠于哈德朗公主和女王特蕾希娅。”

　　“为了哈德朗人民，放弃战争吧！”

　　当唐恩说出这句话时，所有还站着的人都如释重负的不迭点头。

　　银月之心上，从艾克特娅发回的现场影像里看到铁冠城上举起的白旗，李奇也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

　　这不是赤联想要的胜利，哈德朗人民还没有得到解放。但费恩救世白金联盟成立了，现在重要的不是凡人革命，而是人神革命，必须联合一切力量，将秩序女神彻底打倒。

　　“那么……”

　　李奇对遥远之处的威尔森和凯恩等人下令：“准备行动吧，我们要再一次冲进瓦伦丁，这一次就不是直来直去那么简单了。”

　　一股意念直接撞入李奇的心灵：“哎呀，这次要九浅一深吗？李奇你太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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