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五九 神祇之心与凡人之心，我们都是残缺的

“你不是发誓要把自己奉献给凯姆，奉献给秩序吗？”

        神像特蕾希娅讥讽的说，跟刚才讥讽艾莉尔的语气完全一样：“可你没有克服对李奇的爱，对女儿的爱，你中了他的圈套，蠢女人！你的凡人之心在李奇的灵魂世界里迷失了，你背弃了曾经发过的誓言！”

        凡人特蕾希娅摇头：“我没有……我只是想更深入的了解那个世界，我在那里获得了很多启发，现在我做的很多事情，不就是从那里获得的灵感吗？我找到了可以在凡间推行的永恒秩序，现在唯一的问题，就是神祇之心，也就是你要怎么实现永恒。”

        “我们是一体的，我必须存在，我必须懂得凡人的爱。不管是对李奇的爱还是对女儿的爱，都是让凡人之心可以碰触亿万凡人真实灵魂的需要。”

        “你如果要丢开我，成为纯粹的神祇，只会重蹈凯姆和凯拉的覆辙。要在凡间建立永恒秩序，就必须确保人神合一的状态。我不是在违背誓言，我的爱也服务于我们的永恒秩序！”

        神像特蕾希娅冷漠的道：“你想用这样的逻辑蒙混神祇之心，真是可笑。我们的确需要保持一体，才能追索永恒，但现在这种情况，跟迩香那些卑劣无耻的蝼蚁扭曲凯姆意志有什么区别？我的神意无法彻底伸张，我正在被你那些凡人的爱，那些凡人的软弱意志扭曲！”

        “解决掉这团肉，让艾莉尔来做容器。你和我融为一体，坐上秩序神座，艾莉尔充当傀儡，或者再多找几个傀儡，相互比照校正。这样我们才能避免被凡人意志扭曲，这是最可行的办法。”

        “不——！”

        凡人特蕾希娅的语气变得愤怒：“你就不担心我会因为愧疚，让我们的融合出问题吗？”

        “之前你无视希尔维面临的危险，因为你想要得到希尔维的灵魂！”

        “你对凯瑟琳毫不留情，不是我使劲拉住你，你已经把她杀了！”

        “梅迪导师遇袭后，你如释重负，一直在阻止我寻找导师的下落。因为导师总是在支持我，希望我保留凡人之身，凡人之心。”

        “你其实是想完全吞噬我对吧？”

        “休想！”

        这个特蕾希娅虽然大腹便便，但愤怒之下燃烧起的金黄焰芒，让她面对神像毫不示弱：“我的确发誓将自己奉献给永恒秩序，如果你能做到的话，我会毫不犹豫的舍弃一切！”

        “但你做不到！凯姆和凯拉的遭遇证明了纯粹的神祇之心是无法永恒的，我必须寻找新的道路！”

        “现在我能看到的道路就是保持我的存在，伸张我的意志。而不是把一切都交给你，再在漫长的岁月里被凡人的信仰扭曲，渐渐腐化堕落。”

        “告诉我，只靠你的话，怎么避免其他神祇的必然命运？看啊，你回答不出来！”

        面对凡人特蕾希娅的连番追问，神像特蕾希娅默然。

        宏大的灵魂殿堂里沉寂了好一会，神像特蕾希娅说：“所以你其实相信了李奇和小红说的那套神祇理论？他们那套理论在新神之后还有一个阶段，用凡人之心驾驭神祇之心，也就是所谓的超神，你想让我成为你的奴隶？”

        “这就意味着凡人都有资格这么做了，这就否定了神祇的纯粹和公正无私，你追求的永恒秩序，实质上就成了凡人之间的游戏。”

        凡人特蕾希娅叹气：“那也是错误的，但你没有永恒。没有永恒的神祇之心，有什么资格说自己永远纯粹和公正无私呢？只有永恒之神，才是我誓愿奉献的神祇。”

        神像特蕾希娅语调毫无变化：“是的，我们都有残缺，唯有永恒，才能让我们真正一体，跨越凡人与神祇。”

        祂转头看向艾莉尔，艾莉尔顿时被温暖的焰火浸彻，意志在极度的痛苦与幸福中辗转，渐渐模糊。

        依稀听到祂说：“这跟处置艾莉尔并不矛盾，我们需要一个容器，现在只靠你这具身体，已经无法承载对凡人事务的关注，我需要更多的出口，你只需要解读就行了。”

        “住手！”

        凡人特蕾希娅的声音如清凉泉水，让艾莉尔的意识又稍稍凝聚。

        “你还不明白吗？在凡人的事情上你必须完全遵从我！”

        “我会审度你的要求，我会尽量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你不能损害我的完整和……正常。”

        神像特蕾希娅淡然道：“是这样划定界限的吗？那么迩香的事情，你就不能用分身去了。”

        凡人特蕾希娅说：“当然不会，你现在还是凯拉特蕾希娅，我确信你的反常是因为还混着凯拉的意志，如果凯拉有什么其他想法，用分身就很危险了。凯拉？你在吗？为什么不跟我说话？”

        神像特蕾希娅……不，这会看起来不完全是特蕾希娅了，巍峨身影浮动着，变得缺少了很多细节，显得不够真实。

        祂说：“凯拉斯卓的意志非常虚弱，但又很顽固，不愿意消解，像是留下了什么执念。”

        凡人特蕾希娅哼道：“我就知道，你这个样子跟她有关系，我会尽快解决这个问题。”

        艾莉尔的意识终于陷入黑暗，不过这一次并没有痛苦，只是太疲倦。

        高台上，特蕾希娅保持着端坐的姿势，默默注视着倒在地上的艾莉尔，眼中金光还在闪烁不停。

        许久后，金光消退，露出原本的灰瞳，随之浮起一缕怜惜。

        特蕾希娅幽幽叹气，抬手一招，艾莉尔的身体凭空浮起，落到她的怀里。

        将手按在艾莉尔额头，特蕾希娅低语道：“艾莉尔，这不是你能背负的命运，所以，你好好休息吧。”

        手中溢出金光，渗进艾莉尔体内，她的身躯微微抽搐了一下，因为灵魂受损而皱成一团的脸庞舒展开，露出轻松甚至幸福的笑容。

        特蕾希娅再一转念，大门缓缓开启，一队身着金甲的卫士走了进来，在高台前跪下。

        这些卫士是秩序之手的精英，他们身上的华丽铠甲刻满了符文，再被鲜红披风遮住，连面目也被头盔遮掩，只从眼缝里露出炽亮的虔诚光芒。

        艾莉尔的身躯飘下高台，浮在卫士身前。

        就听神皇说：“艾莉尔公主灵魂受到了损伤，暂时转移到圣阶城的行宫疗养。”

        卫士齐刷刷低头，再由队长抱起艾莉尔，踩着有如一声的脚步退出殿堂。

        空荡荡的殿堂里，特蕾希娅低声自语：“在女儿长大前，我也的确需要一个能分担次要工作的……代言者。”

        灰眸闪过微微金光，她恍然点头，用自嘲般的语气说：“差点都忘了，我还有个儿子呢。”

        眼中金光更加明亮，如硬盘灯般闪烁了好一会，金光消退后，特蕾希娅显得有些疲倦，身体陷入座位里，吐了口长长的浊气。

        她摘下戒指，那个似乎凝固在了十八岁的少女特蕾希娅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大腹便便，充满了母性光辉的少妇特雷希娅。

        她轻轻抚着腹部，目光悠远，嘴角也露出淡淡笑意。

        享受完这片刻的宁静后，她戴回戒指，身体恢复如初。

        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消失，神色渐渐变得凝重，她扬声道：“瑟琳萨拉！银铃！出发！”

        ………………

        艾兰尼斯，原本被凯姆神罚禁咒毁灭的王都白玉城已经在废墟上重建，新的白玉城更宏伟更美丽，因为连通了帝国大道南北，这里的居民也远远超过了从前。

        王都东面人工堆砌的矮山上，白玉石修建的王宫如要塞一样坚固险峻，被泛着淡淡紫光的防护结界罩住，有如神迹。

        王都与王宫的壮丽，让艾兰尼斯人下意识的生出自豪感，现在的艾兰尼斯远比旧艾兰尼斯强大。更重要的是，不管是贵族还是平民，大多数人都感觉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也自由得多了。圣武士统治王国的时候，孤立与禁欲传统并不能让人们保持心灵的平静。

        这是神皇陛下的仁慈，当然深居在王宫里的小国王琼恩陛下也居功至伟，作为信仰虔诚的秩序牧师，琼恩陛下的职责就是把艾兰尼斯人的心声传达给神皇陛下，而神皇陛下对琼恩陛下的信任和怜爱，也是艾兰尼斯获得新生的重要原因。

        无数艾兰尼斯人在向神皇陛下祷告的时候，也在向琼恩陛下祷告，祝福他健康成长，为这个国家做出更多奉献。

        王宫深处，比瓦伦丁战争时期长高了一截的艾兰尼斯国王琼恩撒腿狂奔，后面几个侍从又喊又叫的追着，居然一时追不上这个不到十岁的小男孩。

        琼恩一路跑过王厅，跑出王宫主堡，冲到对着主堡像是神殿的建筑里。

        跑进明亮宽广的殿堂，琼恩就猛然止步，不敢发出太大声音，连粗浊呼吸都被努力压制着。

        但他的兴奋之色却难遮掩，低声道：“奥弗琳……”

        一个女子刚刚在神像前做完祷告，转身看向国王。

        这是个秀丽而沉稳的少女，粟色短发，身姿挺拔。

        她嗔怪的瞪了琼恩一眼，压低声音说：“我已经收到了神皇陛下的神谕，先过来祷告，感谢陛下的信任和眷顾。”

        国王乖乖的来到神像前，跪下向这尊特蕾希娅雕像祷告。除了该有的祷词之外，还加上了“谢谢义母给我这样的机会，我一定会好好努力”之类的孩童话语。

        牵着琼恩的手出了神殿，圣骑士奥弗琳开始唠叨，准备这个，预习那个，琼恩乖乖听着，不仅一点也不耐烦，脸上还绽放着幸福的笑容。

        “神皇陛下为什么要让琼恩去瓦伦丁呢？艾莉尔公主都没有去呢。”

        奥弗琳嘴里交代着，心头却滚动着疑惑：“如果是为摄政做准备的话，跟琼恩比起来，艾莉尔公主更有资格吧？”

        前些日子，瓦伦丁那边的确传来了关于神皇陛下想找人摄政的消息，

        并不是神皇想把帝国交托出来，只是找个可以对细枝末节点头的人，神皇好集中精力处理重要事务。也不是神皇对首相不满意，而是首相作为帝国官员之首，注定难以从整个帝国的角度判断是非，平衡各方关系。

        想到在信风网络上流传的消息，奥弗林极度不安：“难道艾莉尔公主真的被赤红教会抓走了？”

        她看了看高兴得满脸红光的小男孩，浓浓忧虑充塞心间：“等琼恩坐上摄政的位置，处境会更凶险吧，琼恩能承受得下来吗，安全上不会出问题吗？这么小的孩子，神皇陛下为什么……”

        一个激灵打断了她泛滥的母性，奥弗琳赶紧在心底向神皇陛下告罪。

        不管怎么样，这是神谕。

        琼恩是奥弗林从农夫家庭里找出来，护卫着登上艾兰尼斯王位的。她把琼恩当作弟弟甚至儿子看护，可这样的凡人亲情，在神祇意志和帝国大局面前，渺小得不值一提。

        她正在出神，琼恩忽然兴奋的大叫：“看啊！陛下的浮空舰队！”

        “琼恩！”

        奥弗琳沉声呵斥，琼恩才醒悟自己失态了，不敢再像猴子那样又蹦又跳，可看他抓耳挠腮的，着实憋得慌。

        奥弗琳暗暗发笑，抬头看天，然后也被震撼得难以言语。

        碧空之上，数十艘浮空舰悠悠划空而过。修长优雅的身躯，洁白如雪的色泽，弥散着神圣而强大的气息，如天使般巡游天际。

        王宫里四处响起欢呼声，渐渐扩展到了整座王都。十多二十万人齐声欢呼，为帝国的强大欢欣鼓舞。

        ………………

        “骑士之神的混沌天使军团在宇普西隆外出现……”

        “帝国主力浮空舰队在白玉城上空出现……”

        “特蕾希娅应该开始行动了，我们得马上出发！”

        贝塔城万神殿，李奇走出办公室，用随身助手招呼着魔女们。

        “主力舰队在白玉城出现？”

        欧萝拉跟着他进了电梯，愕然的问：“如果是从北边过来的，为什么要经过白玉城？保持三四万米的高度，直接遮掩行踪不是更好？”

        李奇呵呵笑道：“虚虚实实嘛，特蕾希娅应该不会亲自统领舰队，她会去迩香，但她为舰队制定了详尽的行动计划，用的还是在灵魂世界里学到的智慧。”

        欧萝拉不爽的哼道：“你还真是罪孽深重，跟她滚了几辈子床单，教会了她地球世界的一切，给我们培养出一个知根知底的大敌，等这场仗打完了，我得开审判廷好好数落你的罪过！”

        李奇赶紧揽住欧萝拉温存，却被她一颗骷髅头逼开。

        他讪讪的道：“我可不是毫无保留的啊，而且她对人文、历史和哲学之类的知识感兴趣，战争和技术什么的她就跟一般姑娘一样，一瞅到数字和公式就头痛。”

        欧萝拉磨牙：“闭嘴！别给我塞你和她的校园狗粮！”

        李奇赶紧转移话题：“刚才我收到了圆钩的最新报告，已经确认主力舰队之前藏在坎达斯王国，他们的真实行动路线也全知道了。”

        两人从电梯里出来，直奔万神殿深处的传送门。

        李奇把路线图发给了欧萝拉，欧萝拉脚步一缓，难以置信的道：“这……这怎么可能？每个停泊点都标注好了，舰队在艾兰尼斯露面是虚晃一枪的迷惑伎俩这种事情也被揭破了！？”

        “圆钩昨天还愁眉苦脸的，今天一下子就拿到了所有情报？”

        李奇摇头笑道：“特蕾希娅把联合通讯网络控制得死死的，还通过魔法部严格监管信风网络，但她低估了魔法师和商人对金蒲耳的抵抗力啊。”

        欧萝拉不懂：“哈？”

        李奇用嘲讽的语气说：“主力舰队出动，奔袭两万多公里，不可能把所有物资都装载齐全，只能在沿途各个地点补给。负责补给工作的是帝国官员甚至秩序教会，可以守口如瓶，但提供补给的却只能是魔法师和商人，所以……你懂的。”

        “即便特蕾希娅以神祇伟力管制消息，但这么复杂的工程，涉及到的人还是太多太杂，很多都不在她那神祇伟力的掌控之中。一旦脱离了她的掌控，五百金蒲耳都能让一个商人冒着触犯神意的危险跟我们做生意。”

        李奇的语气又变得好笑：“圆钩在普雷尔城通过魔法网络的暗网和信风网络，联络帝国各个城市和通讯节点的商人。总共花了三万金蒲耳，就把帝国主力舰队行动路线、日程安排、补给物资细节这些情报搞到了。”

        欧萝拉呆了呆，噗哧笑了：“特蕾希娅胜了还好说，要败了，她的帝国恐怕要大动荡了。”

        李奇点头，不过笑意也收敛起来：“再通过物资供应，又很简单的推算出了这支浮空舰队的力量。”

        “六十艘战舰，十来艘辅助舰只，还有三十多头红龙和银龙。”

        “但战舰和巨龙都是其次的，这支舰队，是带着禁咒级别的武器来的。”

        他微微皱眉道：“那个辛伯纳，大概是想把神陨高原重新打回迷雾沼泽的状态。”

        欧萝拉抽了口凉气，这时候视野里的东费恩地图又多了一个红点，仔细看是哭泣沙海的位置。

        “没错”，李奇沉沉的说：“我们必须在神陨高原之外拦住这支舰队。”

        想到这场战斗没有任何魔女坐镇，全靠普通超凡者，欧萝拉就有些慌：“真的没问题吗？”

        “相信他们……”

        李奇握住欧罗拉的手说：“真正的战争不是打败了谁，而是费恩的凡人能不能为自己而战，并且获得胜利。”

        欧萝拉低低的嗯了一声，然后一颗骷髅头糊到李奇脸上。

        “嘴巴说得那么正经，手在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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