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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累累白骨


二十年后,白轻衣在江湖中重现,在此时此刻重现,是不是意味着,二十年前的那笔旧账可以了解了?

        此刻,每个人的心里都在想着各自的心事。

        经过二十年的磨砺,白轻衣身上的那种凌锐已经被打磨平了,就像是被抹去了尖锐的棱角的大理石板。

        白轻衣身上的凌锐之气虽然被完全收敛起来,可是,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傲视天下的霸气却让每个人都不敢小觑。

        白轻衣双手伏在身后,从地下宫殿的入口处缓缓地走了进来,沿着那长长的阶梯,径直走到最中央的那具水晶棺材前。

        白慕云就那么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进来,就像是一个顽劣的孩子正在淘气的时候突然被严师撞见,等待着惩罚。

        白轻衣看了看那静静地躺在冰棺中的荻镜宫的宫主,忽然抬头看了看那些浮现在地板,天花板,和石壁上的面孔,缓缓地道:

        幻影,这一切都只是一场幻影罢了,青春,生命,仇恨,还有野心,都只不过是一场虚无的幻影。

        说着,缩在衣袖中的双手微微一扬,那些浮现在地板,天花板和石壁上的面孔,已经有着冰封般璀璨的光芒的森森白骨突然就消失了。

        仿佛被冰封,被星辰所笼罩的地下宫殿也消失了。

        此刻,显现在众人面前的,只不过是一个阴暗的地下甬道而已。

        唯一不变的,是摆放在中间的那个水晶棺材,已经躺在棺材中的那个人,被白慕云杀死的前任荻镜宫的宫主。

        白轻衣的人就那么施施然地站在那里,双手扶着那具水晶棺材,身不动,浑身上下却仍然如二十年前般充满杀气。

        可是,他的腰间却已经没有佩剑。

        他的剑,早就已经在二十年前随着他的人一起在江湖中沉默,消失。

        此刻,白轻衣重现江湖,腰间虽然已经没有了佩剑,可是,杜延宗却清楚地知道,他的剑并没有死。

        他的剑已经像他的人一样,从消失了二十年的江湖中再次复活了。

        而且,他的剑法比二十年前更厉害了。

        二十年前的白轻衣,锋芒毕露,到处找江湖中的用剑高手决斗,最终甚至打败剑三十,逼得剑三十葬剑碧波潭。

        可是,在经过了二十年沉默的白轻衣,却已经将这种凌厉的剑气完全隐没起来,将锋芒完全收敛。

        看着他这副雍容有度的样子,杜延宗相信,他已经完全达到了手中无剑心中有剑的用剑的至高境界。

        看到白轻衣的突然出现,杜延宗和宋延秋的心忽然收紧,只是觉得这个地下甬道更冷了,冷的不是身体,而是心。

        白轻衣刚才的那番话说得虽然缓慢,轻淡,可是,却包含着一种让人难以抗拒的,沉甸甸的力量。

        此刻,他们终于明白了,二十年前,突然闯入掷金山庄,进行一场豪赌之后,输掉了自己的人生自由,在后山的菜园里种了整整二十年菜的那个宋秋离,果然就是从掷金山庄中突然消失的白轻衣。

        他果然是隐藏在那里一直在打探掷金山庄的秘密。

        此刻,杜延宗突然有些后悔,这二十年来,他一直有机会杀掉宋秋离的,哦,不,应该是有机会杀掉白轻衣的,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他虽然曾经对宋秋离的身份产生了怀疑,甚至曾经派人偷偷地打探过他的底细,可是,派去的人却一无所获。

        无论他们什么时候去监视,都只看到宋秋离在老老实实的浇菜,种菜,一副忙着干活抵债的老实模样。

        时间一长,也就放松了警惕。

        如果不是一个月前快刀向方造访掷金山庄,发现了宋秋离身上的种种可疑之处,甚至推断出他何能就是在江湖中已经消失了二十年的白轻衣的话,他恐怕到现在还认为他只不过是一个把自己的人身自由都输给了掷金山庄的赌鬼而已。

        那个时候,快刀向方虽然自告奋勇要戳穿他的身份,将他斩于快刀之下,可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因为那个时候,向方的快刀,根本就对付不了他的剑了。

        而现在,宋秋离又变成了白轻衣,重新在江湖中现身,也就说说,他已经了解了整个事情的始末。

        而今天,恐怕就是他杜延宗要把这一切都还清的时候了。

        白轻衣虽然没有亲口把血债血偿的话说出来,可是,杜延宗和宋延秋都清楚地知道,隐藏白轻衣内心深处的真正想法。

        二十年的光阴,他隐姓埋名在后山的菜园里,等到不就是这一天吗?

        所以,看到白轻衣突然在此时此地现身,杜延宗和宋延秋的身体突然有些颤抖。

        如果说他们在面对白慕云的时候仅仅是背叛与被背叛的恐惧的话,那么,此刻他们的感受就不仅仅是用恐惧所能形容的了。

        那是一个人在黑夜中的冰天雪地中漫无目的,不辨方向到处奔跑的绝望。

        白慕云仿佛也已经认出来这个人究竟是谁?

        可是,他却没有动,也没有说话。

        他只是怔怔地站在那里,木然地看着白轻衣一步一步地逼近,然后,看着静静地躺在冰棺中的荻镜宫宫主的尸体。

        白轻衣双手负在身后也在看着宫主的尸体,然后,突然转身,看了看瘫倒在地上的杜延宗和宋延秋,缓缓地道: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了我是什么人了吧?我想,你们应该也已经知道我这次是为什么而来的吧?

        宋延秋神情怆然,从地上跌跌撞撞地爬起来,然后,不停地后退,后退,像是害怕至极,一直退到石壁不能再后退为止,靠在上面,也不知道是在哀求,还是在辩解,只是不停地摇着头道:

        不是,不是,白轻侯不是我杀的。

        白轻衣脸上没有表情。

        哦,不,应该说,白轻衣的脸上还是原来的那副表情,没有喜怒哀乐,没有悲欢离合,有的只是对这个世间一切的漠然。

        他看了看战战兢兢的宋延秋,又看了看同样战战兢兢的杜延宗,然后,目光就定格在杜延宗的身上,仿佛在道:

        既然不是她傻的,那么,是你了?

        杜延宗给他的这副表情给吓了一跳,赶紧摇头,然后,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宋延秋,又微微点了点头,道:

        没错,白轻侯虽然没有死在我的手里,却是我将他打残的,然后,扔到了后山的那座“两忘烟水里”的地藏里的,

        这个时候,恐怕也已经化成累累白骨了吧,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而言,白轻侯也是被我杀死的。

        所以,要杀,你就杀了我吧,请你放过小秋,这一切罪孽都由我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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