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8 翅膀

“我没有看到你，我不知道你是否安全。”丹尼看着我，他静静地说，“我怕我贸然去报警，你会有危险。我怕我不听他们的安排，他们会难为你。我怕我莽撞之下伤害你，我怕……韩欣，我怕。”

        丹尼的蓝眼睛像是有了炽热的温度，滚烫了视线，让我不敢和他对视：“你……丹尼，你没必要为我做这么多事情的。你这样会害死你自己的……不值得。”

        窗外的海浪声似乎是变大了，房间里变的更加安静。丹尼看着我，我看着窗外。这一刻，我很想把过去的一切全都告诉他。想告诉他我是怎么为了钱出卖自己，想告诉他我是怎么在老周父子间周旋，想告诉他我是多么让人不齿的女人。

        想告诉他，为我做这些事儿真的不值得。

        丹尼是多么好的人啊，在我遇到那么多的人中，他是最优秀的一个了。无论是外貌还是家世，无论是教养还是学识，他的条件都不是一般人能够比拟的。像他这样的人，真的没必要为我冒险。他应该逃出去，逃的远远的。顾西洲像是人来疯一样，谁敢保证他不会对丹尼出手呢？

        要是丹尼为了我再受到伤害……愧疚也足以把我杀死。

        又过了好一会儿，丹尼才轻轻的开口说：“你说的没错，可能是不值得吧！”

        听到他的话，我略微松了口气。可是我这口气没等松完，他接下来的话又让我的呼吸再次变的紧绷了：“可是韩欣，我想为你做这样的事情，不问值不值得。”

        一刹那，我的心跳快了一拍。

        我回头看丹尼，他身上还有伤，脸上也没多少血色，身上的血渍东一块儿西一块儿，模样狼狈极了。但即使是这样，他的笑容依然温暖干净，一如当初……能够认识丹尼，我真的是三生有幸。

        能被他喜欢着，我同样三生有幸。

        顾西洲让我来说服丹尼，他给了我相当充裕的时间，和相对的自由。担心有人偷听我和丹尼说话，我和顾西洲说我们要出去走走。为了说服顾西洲答应，我本来还准备一大堆说词。结果没想到我刚提完要求，顾西洲就答应了。

        “你们去吧！”顾西洲坐在大大的红木桌子后面，他嘴里叼着香烟，唇角边啜着阴测测的笑容，“我让他们准备轮椅，你推着他去。戴高乐先生现在身体状态不好，他不适宜操劳……这方面的操劳，就能免则免吧！力气要用在正当的地方上，正当的地方，韩欣。”

        顾西洲话里的性暗示，已经不能再露骨了……如果不是为了周南风，我巴不得他出门就撞死。

        不管怎么说，顾西洲同意我和丹尼出去，这就让我足够高兴了。我推着丹尼从别墅里出去，我们两个在院子里转悠。监视的保镖都藏在角落，不明显的让人讨厌。下午的阳光正好，明媚又不刺眼。海风降低了空气里的燥热，温度宜人的爽快。

        我一声长叹，想，要是现在不是被软禁，那该多好。

        “怎么了？”丹尼的心情似乎很好，他和我不一样，他好像一点都不担心，“韩欣，你看这儿花多美，不是吗？”

        我哪还能注意什么花？我现在紧张的不得了，如果不能快点逃出去，恐怕顾西洲要动真章了。万一他逼着我和丹尼发生点什么，那我是……

        我想的入神，也没注意到丹尼又和我说了什么。他突然握住我的手，他冰凉的掌心惊的我有点慌：“丹尼？怎么了？”

        “我在和你说话，可是你走神的太厉害，让我有点不高兴。”丹尼笑着看我。

        “是吗？”我很抱歉，“我没听清楚，你和我说了些什么？”

        丹尼指着花坛，说：“我想让你在这儿给我画一幅画，可以吗？”

        “在这儿？”不，我没什么心情，“丹尼，现在不是时候。我们现在很危险，你想象不到的危险，我不能……”

        自从见到我之后，丹尼就彻底放心了。在知道我和顾西洲并没有他以为的关系后，丹尼更是很高兴。伸手去接落下的蝴蝶，丹尼轻快的说：“有什么好危险的？我倒是觉得现在难得的好呢！你想，我们没有被关在地下室，也有充足的食物和干净的饮水。有这么棒的地方住，还有人保护我们伺候我们……我感觉像是度假一样，你难道不这样认为吗？”

        丹尼的话，让我哭笑不得。我觉得我是没办法体验到他说的那种轻松，相反的，我精神紧绷的都要崩溃了。别说是顾西洲的威胁，就是丹尼轻微的触碰，都让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

        或许丹尼就是发现了我这个问题，所以他在让我试着放松下来：“韩欣，画幅画给我吧！好吗？我真的很喜欢看你画画，我们在餐厅工作的时候，我每天最高兴的事儿就是看你画画……要不你就当临别礼物，怎么样？当我们以后不会再见了，你画一幅给我做礼物？”

        “你不准这么说！”被丹尼的话刺激到，我嗓音尖锐的说，“丹尼，我不许你这样说……我要和你做一辈子的朋友，一辈子的朋友。我不想听你说这么伤感的话，尤其是现在这种场合。”

        丹尼没想到我的情绪会这么激动，他歉意的安慰我说：“韩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害怕……”

        “我也害怕啊！”没等丹尼说完话，我就哭了出来，“我害怕我们会死在这里，丹尼，我觉得这很有可能会发生。你身上的伤，还有顾西洲的话……我太害怕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我实在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

        丹尼牵起我的双手，他把我的手握在手里。那双蓝眼睛认真的看着我，传递给我无穷的勇气：“韩欣，你什么事情都不用考虑。你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我会想办法的……你现在要考虑的事情很简单，就是怎么给我画一幅画，如何？”

        “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我哭哭笑笑，差不多被丹尼说服了，“你是搞传销的吧？为什么你说这么几句，我就被你说服了？”

        “传销是什么？”丹尼不是太明白，“是吃的吗？”

        我彻底笑了。

        既然如此，我决定听从丹尼的。我让人找来了画板和颜料工具，这些东西周南风的房间里都有。在阳光灿烂的花园下午，我一笔一画的帮着丹尼画肖像……丹尼坐在对面看着我，他语气温柔的说：“韩欣，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是什么时候吗？”

        在知道丹尼是为了我才买下餐厅后，我就在好奇他是什么时候见过我的。可是丹尼不主动说，我也不好意思问。现在他主动提起，我求之不得：“是在餐厅里吗？”

        “当然不是。”

        “那是什么时候？”我一边移动着画笔，一边问他，“我怎么不记得我什么时候见过像你这么帅气的男人？这不科学，我要是见过你，我肯定会记得的，不是吗？”

        丹尼笑笑：“我第一次见到你，是在巴黎的戴高乐机场。我们两个不是一班飞机，却是同一时间抵达的。你去取行李时，我正好往外走。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你还傻乎乎的和我说对不起。”

        被丹尼这么一提醒，我似乎也有点印象了。不过机场人太多，我撞了不止一个人，也说了不止一声对不起。就算丹尼是其中之一，我也很难记起。再说了，我对外国人有些脸盲，不熟悉的时候去看，他们对我来说都长得差不多。

        “就因为这个？”我笑说，“因为我撞了你一下，你就对我印象深刻了吗？没想到呀，你还挺纯情的，只是撞了一下，你就想对我以身相许了？”

        丹尼被我逗笑，他虚弱的扶住伤口轻咳了一声：“是呢！那一刻，真的让我印象深刻。到了今天，我还记得你穿了什么，梳了什么样的辫子。当时你的眼里有恐惧，有不安，有迷茫……可是我从你眼里看到更多的，是你的勇敢和倔强。”

        “只是一眼你就看到这么多东西吗？”丹尼说的我有点不好意思了，“你是不是在逗我开心呢？”

        丹尼只是笑：“不，我是真的被你的眼神吸引了。我一直在想，你会是什么样的女孩子，你会有怎样的生活经历。我想追上你，我想和你做自我介绍，我想认识你，我想和你做朋友……该死的机场总是那么多的人，没等我追上你，你就走不见了。”

        我认真的画画，没再抬头看丹尼。丹尼倒是觉得无所谓，他继续往下说：“那一眼，让我对你魂牵梦绕许久许久。但是很遗憾，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到你。你知道吗？为了再见到你，我甚至跑到机场去了。可笑吧？我在机场等着，等着，等着……上帝八成是被我的傻气感动了，竟然真的让我再遇到了你。”

        “嗯？”我怎么想不起来我什么时候去机场了，“你是不是等出幻觉了？你不会认错人了吧？哦，对，我想起来了，我来马赛的时候是坐的飞机……可是我好像不是在戴高乐机场坐的飞机啊？”

        迟疑了几秒钟，丹尼才缓缓的说道：“不，我没有看错，我非常确定，我看到的就是你……是你在机场外面，你被绑架走了。”

        我拿笔的手不受控制的一晃，黑色的颜料在画板上拉出难看的痕迹。

        “是的，我看到你被绑架走了。”丹尼轻声说，他的语气中有很明显的自责，“我追过去想要救你，但是一切都太晚了，你已经被那伙人带走了。我试着去报警，也试着去找你，可是没有用，我不知道你的名字，你就像在法国蒸发了一样……直到你被救回来，我才找到你，知道你是谁。”

        丹尼亲眼目睹我被绑架的过程，这是我万万没想到的。我感到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而丹尼说这些只是陈述他遇到我的过程，他不是想让我感到尴尬。绑架的部分他一笔带过，继续往下说道：“后来的事情你都知道了，在你平安回来后，我一直在关注你。我总想找机会接近你，又不知道如何做会自然点。等你搬出那栋楼，忙着找工作时，我简直高兴极了。我想也没想就把餐厅买了下来，潜伏在里面当经理。”

        “当然，我只是悄悄关注。韩欣我可以发誓，我从没有逾矩的行为，你千万不要把我想成那种邪恶的变态，偷着拿望远镜看你换衣服什么的……不过说实话，我看你把你男朋友赶出去的时候，真的偷着笑了好久。”

        “你说杨亚？”我不是太想提起这个人，“我们两个人的价值理念不太一样，所以分手了。”

        丹尼笑：“我想也是，像你这么棒的女人，一般的男人，很难配的上你。”

        我把画笔放在一边，画布上的丹尼我只画出了大概的轮廓。原本清晰的骨架，都被我失控的一笔毁掉了……人生有时候也是这样，不是吗？很多时候无论你多么的认真努力，只要一个微不足道的败笔，就可以毁了一切。

        丹尼自己推着轮椅过来，他凑到我旁边看了看：“画的很棒，我很喜欢。”

        “是啊！看起来是还不错。”我指了指那条毫无美感的黑线，“要是没有失误就好了，或许能画的更完美。”

        丹尼并不这么认为，他拿起我刚放下的画笔，笑说：“人生在世，哪儿有那么多的完美呢？每个人都是不完美的，每件事儿也都是不完美的，这很正常啊，没什么好躲避的。但是，上帝，总会有办法，把所有的不完美转换成……一次美丽的意外。”

        说着，丹尼开始用画笔描绘那条难看的黑线。他身上还有伤，画出来的线条有些许的发抖。不过用专业的角度看，他的手法和动作都非常的娴熟。我知道他喜欢看画，但从没想到他能画这么好……我敢说，他比一般专业的都好。

        颜料板放在腿上，丹尼表情专注的看着画板。他一笔一画的填补我空缺的部分，弥补我失误的败笔。认真的勾画，仔细的调色，我被他专注的神态吸引，不自觉也看得入迷了。从骄阳当空，到夕阳西下，我们两个的注意力都在画上面，谁都没有说一句话。

        丹尼说的没错，画画，确实是能让我感到快乐。在画画的时候，我总能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好了。”过了好长时间丹尼才放下笔，“你点评几句吧！画的怎么样？”

        丹尼看着我，他似乎很紧张。生怕我说出不好的话，他不安极了。见他的样子，我忍不住逗逗他。蹙紧了眉头，我装作思考的样子：“嗯，怎么说呢？丹尼，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

        “什么？”丹尼追问道，“不好吗？”

        我看着丹尼的画笑了，沉吟了几秒钟，我说：“我觉得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棒的画了。”

        这评价，我可是真心实意的。我没有恭维的意思，丹尼的画实在是很棒。尤其是调色方面，他差不多和那些大师们一样棒。而他的创意，更是让我惊叹……原本那条突兀的线条被他延展开了，他顺势把他画成了翅膀。

        像是天使一样，丹尼给自己画了一双翅膀。

        “真的吗？”丹尼松了口气，“我不是专业人士，我还担心被你笑话……你不是安慰我吧？”

        “当然不是，我说的可是实话。”我对我们两个合作的画很是喜欢，条件允许的话，我都想把它装裱上挂在墙上了，“让我说的话，我觉得你比一般专业人士画的都好，而且是好的多……是不是像你这样优秀的人，做什么都很优秀？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呢？我想没有了吧？嗯？丹尼？是不是？”

        我夸奖了很多，丹尼都没吭声。我以为他不高兴了，扭头一看才发现他昏过去了……我真是蠢到家了！他身上的伤那么重！还流血那么多，我不应该让他在外面呆着么久的！我不应该让他画画的！

        丹尼瘫倒在椅子上，颜料板都掉在了地上。丹尼的脸上毫无血色，他苍白的有几分吓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大声呼喊道：“有人在吗？有人在吗？救命啊！”

        我对着保镖在的方向叫喊，可是却没有人理。我知道他们都在那儿，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响应。丹尼的伤口离着心脏很近，我不敢移动他。我想跑回别墅里去叫人，一抬头，却看见顾西洲站在二楼的阳台上。

        阳台上没有开灯，顾西洲就站在暗处。我不知道他站在这里多久了，不过看情形，应该是好一会儿了。虽然顾西洲没有开口，隐约间我似乎知道了什么。对着顾西洲的方向，我不管不顾的叫道：“你在想什么？快点让人救他啊！你不是要和他做生意吗？你不是需要他吗？你费尽千辛万苦把他救回来，难道你想要一具死尸吗？”

        顾西洲站在原地没有动，他给自己点了根烟儿。有火星飘落，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顾西洲！你到底想干什么！”我怒冲冲的质问他说，“你不救丹尼了吗？你不想要钱了吗？看在上帝的份上！你他妈的倒是回答我啊！”

        我满腔怒火爆发出的一句话，终于得到了回音。顾西洲把烟头掐灭，他冷淡的反问我：“谁告诉你，我是顾西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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