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 地毯

以郑国邦的脾气来说，他终究是忍不了一而再而三的委屈受气。见我的态度坚决，郑国邦气呼呼的就走了。他走的时候连门都没关，还是杜家明过去关上的。

        我没有去接郑国邦塞来的照片和资料，他这么一走，照片和资料撒了一地。纸张和相片零散的飘落在地上，一张照片正好落在我的脚边……照片里的人，正是周南风。

        就像郑国邦说的那样，周南风已经不是当年落魄跑到法国去的小青年了。和三年前的样貌比起来，现在的周南风看起来要更成熟稳重。照片里的周南风长发垂肩，他脸颊看起来消瘦的有几分辨认不出。左眼角的位置有道挺明显的伤疤，让他看起来更加的狠辣。

        是的，狠辣。虽然只是照片，周南风的眼神透露的就是这样的神情。不再胡闹的穿着朋克风格的衣服，也不再花哨的带着十万块的限量土星打火机。只是简单的衬衫西裤米色的风衣，不用外在的物品修饰，他浑身上下散发的气场挡都挡不住。

        没了老周的庇护，独自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周南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吧？

        我看着周南风的照片，有一瞬间的失神。不知道是不是我的精神出了状况，我看着他的照片竟然有一种四目相对的注视感。一种想法陡然冒出，连带着我的心脏都跳快了几拍。

        他会杀了我的。

        郑国邦说的没错，周南风，他一定会杀了我的。

        “嗨？”关好门的杜家明走过来，他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我收回视线，看向杜家明，“郑国邦走了？”

        “嗯。”杜家明弯腰捡起地上的资料，“我看到他下楼，应该是走了……这些资料你准备怎么办？”

        我没有回答杜家明的问题，而是问他：“刚才郑国邦话的意思是……杜家明，你实话告诉我，这房子是你的，是吗？”

        “居然这么快就被你知道了。”杜家明不好意思的笑笑，“韩欣，这事儿我不是故意隐瞒你的。我是想……你现在才刚刚出狱，一切都还不确定。既然我有房子空着，那不如租给你。咱们都是朋友，我也不会要你太高的价格。所以我就……”

        看杜家明忙着解释的样子，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见我笑了，杜家明明显松口气：“你不生气了吗？”

        “当然不啊！”我又不是虎姑婆，动不动就生气，“你是为我着想，我为什么要生气？相反的，杜家明，我很感谢你。你不仅帮助了我，还保护了我可怜脆弱的自尊心……谢谢你，杜家明，真的非常感谢你。”

        被我谢的很不好意思，杜家明的脸蛋有点红：“嗨，什么谢不谢的，咱们是朋友嘛！来回谢来谢去的，太见外了。”

        杜家明不太好意思，弄的我也不太好意思。我们两个沉默了一会儿，一时间谁都没说话。隔了似乎好一会儿，我才说：“这些资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说实话，其实我不太想知道是谁害死了我孩子和杜家昌。”我冷淡的说，“虽然这样可能太不近人情，可我确实是不想知道……我这个人，天生自私自利，有时候还挺冷血。只要我自己过的好，我不太在乎其他事儿。什么名誉，什么真相，什么报仇……我都不想知道。”

        “可能我的神经也承受不了再大的打击了吧！”我轻笑一声，“我本就不是什么心理强大的人，我懦弱的很。我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过好我的生活。过去的事儿，我通通都忘了。”

        我说了挺多，杜家明一直没吭声。我正奇怪是不是我说错话惹他不高兴了，可我一抬头，却被杜家明抱住了。

        “韩欣，你一点都不懦弱。”杜家明抱着我，他身上都是医院消毒药水的味道，“我时常想起你，都觉得你特别的坚强。你永远准备好面对最糟糕的情况，你也永远能处理好最糟糕的情况……这点，我比不上你。”

        “韩欣，你知道吗？”我看不到杜家明的表情，却能听到他嗓音微哑，“我哥哥死后的半年里，我一直都没有睡着觉。我每天都坐在办公室一根一根的抽烟，我完全不敢面对我哥哥死了的事实。我怕回家，怕见到我爸妈哭丧的脸，也怕触景生情……可即便是这样，我还要装出欢乐的模样，真的是特别的累。”

        我没有抱住杜家明，而是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表示安慰：“别想了，事情都过去了。”

        “是啊！”杜家明叹了口气，“希望一切都快点过去吧！”

        无论多么坚强乐观的人，都有脆弱无助的时候。我能理解杜家明的心情，所以我能懂得他的情绪失控。互相安慰了几句后，杜家明松开了我。他又恢复了以往热情洋溢的脸，笑着对我说：“到中午了，我们去吃点饭吧！你想吃点什么？”

        “我不是特别的饿。”我笑说，“你要是不着急回医院的话，你就陪我去趟超市吧！我想买点东西。”

        “好。”杜家明掏出车钥匙，“乐意之至。”

        虽然杜家明已经把日用品都给我准备好了，可像是女性用品那些他却不好意思去买。今天不是周末，超市里的人也不是很多。午饭时间超市里的人更是少的可怜，除了售货员基本上看不到人影。

        杜家明也要买点私人用品给何姐，到了二楼我们两个人分开逛了。我自己推着车，走着走着不知道怎么走到居家用品。这里卖场正在打折，地上铺了好几种样式的地毯。红红绿绿的拼凑在一起，感觉还挺好看。

        好不容易碰到个客户，导购小姐连忙叫住我：“女士，来看看地毯吗？”

        我没有吭声，导购小姐不由分说的拉我过来：“我们这里都是羊毛地毯，铺在家里即高档又舒适。现在正在打折，价格划算的很……你来摸摸，要不你上来踩一踩。我没有夸张，真的很舒服呢！”

        老周以前总说，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那些鼓吹打折的商家，不过是变着花样的想赚你的钱。我听老周的话说多了，潜移默化，想法也跟着变了。对于打折促销这类东西，我都相对排斥……鬼使神差的，我竟然听从了导购小姐的话，脱了鞋子到上面走去了。

        这里的地毯和周南风小楼里铺的地毯材质相同，质感相似。地毯的绒毛很长，光脚踩在上面，脚面都若隐若现的隐藏在其中。闭上眼睛走在上面，我像是又回到了小楼，回到了曾经的时光。回忆像是潮水一般涌上，彻底将我淹没其中。

        紧绷的情绪彻底崩溃，站在卖场的地毯上我忍不住嚎啕大哭。

        “小姐？”导购小姐被我突然的情绪吓到，“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我哭的抽噎，哭的声嘶力竭。我自己都能听到，我的哭声是怎样在卖场里不停的回响。有被我哭声吸引来的好奇顾客，我不想被像猴子一样围观，却也还是蹲下来捂住脸痛哭。我不停的告诉自己要停下来，可是我做不到。

        周南风，他要杀我。

        周南风他去过九监区……也是为了杀我。

        阿琪死了，张艾死了，就连苗微，她也死了。

        她们为什么死？难道真的像郑国邦说的那样，她们的死不是意外那么简单？

        还是说……原本该死的人是我？是周南风想杀我，结果误伤中害死了其他人？

        这些事情，在我心底压抑好久了。我其实很想搞清楚，但是我却不敢去想。不敢想，不敢碰，更怕知道真相。

        我很怕知道有人是因为我死，我真的很怕很怕。

        蹲在地毯上大哭，脑海中设想出来的结局怕的我瑟瑟发抖。周围有嘈杂的声音，这让我更加觉得孤立无援。我恐慌发作，手脚冰凉，不停的哆嗦着……杜家明的声音忽然闯进，像是救星一样：“韩欣！你怎么了？”

        “你认识她？”导购小姐松了口气，急忙解释说，“先生，我也不知道发生什么了。我就是想让小姐试试地毯，谁知道她走两步就哭了。”

        杜家明蹲下来，他柔声问我：“韩欣，你怎么了？”

        “我疼啊……”

        “地毯上有什么东西扎到你了吗？”杜家明伸手帮我检查，“你别挡着，你给我看看……是不是哪里伤着了？”

        我觉得伤到了……我的心，疼的厉害。

        “杜家明，杜家明。”我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只是哭诉，话里全无逻辑，“我不想呆在这儿了！我想离开……我要受不了了，我真的要疯了！”

        “好好好。”杜家明低声哄劝道，“我们这就走，不在这家买东西了。你想去哪儿，我都带你去，好吗？”

        我摇头，头发都被泪水粘在脸上，整个人是狼狈不堪：“我想离开这里，离开北城……我真的一分一秒都呆不下去了！这里的任何人，任何事儿都能让我想起曾经，想起老周，想起周南风，想起你哥……我不能再呆下去了！不然，我自己就会杀了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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